當我們看向20世紀,在資訊時代的前夜,時代交迭的關口,千禧年即將來臨,從未有過如此物質充盈,飛速膨脹的年代。
電視擠佔了視野,資訊塞滿大腦;價值被重新定義,消費成了第一生產力。夢露的裙角飛揚,彷彿遍地是牛奶與蜜的迦南之地,人們狼吞虎嚥,物慾橫流。
世界下沉,藝術“降格”。在舊有秩序崩潰,社會文化變革的20世紀,“波普藝術”(Pop Art)伴隨搖滾樂一同橫空出世。拒絕高階的藝術題材,背向舊時代晦澀難懂的抽象藝術,以低階文化/次文化為母本,從流行文化中提取符號,以嘲諷的姿態,諷刺藝術,也諷刺當代。
20世紀初,“達達主義”正大行其道。
1913年,畢加索(Pablo Picasso)取材巴黎古老的百貨公司Bon Marché的影象廣告,創作了《au bon marché》。
畢加索 奧本·馬爾什,1913
1919年,杜尚(Marcel Duchamp)忙著給達·芬奇的《蒙娜麗莎》加上性感的山羊鬍子,署上《L。H。O。O。Q》(法語諧音意——屁股火辣辣)。
杜尚 L·H·O·O·Q· ,1919
“低階”藝術開始入侵“高階”藝術,達達主義運動撕開了現代藝術的幕布。
活躍在20年代的立體主義畫家,傑拉爾德·墨菲(Gerald Murphy),查爾斯·德穆斯(Charles Demuth)都曾透過再創造——世俗物體/通俗文化——創造過波普藝術的前身。
Gerald Murphy, Razor, 1924
此時,達達主義運動正如日中天,世紀初的天才們正閃耀在他們的舞臺;波普藝術尚未成氣候,還需靜待它的時機。
Gerald Murphy, Wasp and Pear, 1929
20年代末,紮根於虛無主義的達達主義曇花一現,如自己所言一般:“反對所有藝術,也反對自己”。藝術家們轉投其他流派,如超現實主義等新生藝術。
達達主義的餘波輻射整個二十世紀,其戲謔的態度,“反傳統”的傳統被各藝術流派一以貫之,發揚光大。
I Saw the Figure 5 in Gold, 1928
波普藝術就是達達主義的著名衍生產物。在模糊掉達達主義過於極端的虛無主義底色,拋棄其激進的左翼政治態度後,波普藝術既舊的美學和秩序的瓦解之後,高舉“無意義”的狂歡大旗,催生出一派新的美學,重新定義了藝術。
出於諷刺或叛逆,藝術不再是稀缺的陽春白雪,而是批次的複製品,大眾的文化;平凡的現實和瑣碎的意義瓦解了高雅的藝術和抽象的美學。波普運動在世紀中迎來了自己的舞臺。
波普藝術元年
1947年,愛德華多·保羅茲(Eduardo Paolozzi)依賴源於立體主義畫派,在達達主義大放異彩的拼貼畫(Collage)手法創作了《我是一個富人的玩物》;至此,畫中左輪手槍的“POP!”一槍定下了波普藝術的正式名號,成為波普藝術的運動元年。
愛德華多·保羅茲, 我是一個富人的玩物
5年後,英國倫敦,保羅茲帶領一群年輕藝術家建立“獨立小組”。波普藝術——“Pop Art”藉由他們之口公之於眾。
獨立小組
理查德·漢密爾頓(Richard Hamilton)將波普總結為:流行(專為大眾設計),瞬時(短期解決方案),消費品(容易被遺忘),低成本,批次生產,年輕(針對青年),機智,性感,花俏,迷人,大生意。”
理查德·漢密爾頓
英國的波普藝術家們中主要取材於美國的流行符號,廣告,影象。
相較之下,美國本土的素材更廣,藝術家們在大量的影象和資訊的狂轟濫炸下,接觸原生的大眾文化,他們的作品少了英國視角的浪漫和感性,更為袒露,更具侵略性。
拋掉“個人感悟”,不作反思,無謂批判;藝術的“意義”被消解,呈現出近乎“冷漠”的大眾性。
1962年,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舉辦了“波普藝術座談會”,將“波普藝術”一詞正式引入了美國。
波普藝術也以紐約為根據地,在60年代,風光一時無兩。
羅伊·利希滕斯坦
當時美國的波普藝術家中,羅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擁有廣泛的影響力。
自1961年起,他開始將目光從日常元素轉向更多的漫畫元素,聚焦於常見流行的卡通漫畫題材。
將本戴點(Ben-Day dot)這一常見於廉價印刷和照相製版的製作技巧運用於畫作上(當時粗製濫造的低俗漫畫通常利用本戴點來處理底色和次要顏色),這種粗糙、充滿工業風格的本戴點畫作風格和氣泡畫框也成了利希滕斯坦的標誌性風格。
羅伊·利希滕斯坦, 看,米奇!, 1961
《看,米奇!》取材於當時大受歡迎的兒童讀物《 小金書》系列(Little Golden Book),最初只是為了向兒子證明,自己也能畫的和《小金書》的漫畫一樣好,這一偶然的選擇,讓利希滕斯坦找到了自己的風格和主題;爾後幾年,他創作了大量根植於漫畫的名作。
羅伊·利希滕斯坦,傑作, 1962
《傑作》的素材來源於懸疑誌異漫畫《奇怪的懸疑故事》(Strange Suspense Stories) ,為他創下了1。65億美金的拍賣紀錄,至今仍是他最昂貴的作品。
羅伊·利希滕斯坦,Whaam!, 1963
《Whaam!》-1963 改編自DC漫畫《全美戰士》第89期 (All-American Men of War)。
《溺水女孩》《在車裡》《睡著的女孩》《我們緩慢上升》源於漫畫家託尼·阿布魯佐(Tony Abruzzo)的DC連載漫畫《女孩浪漫史》。
羅伊·利希滕斯坦,溺水女孩 , 1963
羅伊·利希滕斯坦,在車裡, 1963
羅伊·利希滕斯坦,睡著的女孩, 1964
羅伊·利希滕斯坦,我們緩慢上升, 1964
不過自1965年後,利希滕斯坦基本放棄了這一主題和波普藝術,更多地轉向了雕塑工作。
安迪·沃霍爾
60年代的紐約,最耀眼的光芒當屬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他幾乎成為波普藝術的象徵,藝術評論家亞瑟·丹託稱他是:“藝術史上最接近哲學天才的人物。”
其他藝術家對於流行文化還略顯保守,持有或清高或反諷的態度。
早期從事商業設計和廣告藝術的經歷讓他全身心地擁抱這些所謂的“庸俗文化”,卸下所謂藝術家的自持,更為開放,將工業技術和商業元素結合,摸索著媒介和技術之間的界限。
安迪·沃霍爾與布里洛盒子
從這一點來說,安迪·沃霍爾是最純粹也是最徹底地踐行了波普藝術的“反藝術”根源的,他熱愛商業藝術所代表的普適和平等。
他喜歡好萊塢,讚美可口可樂,發自內心的認為藝術即商業。他對商業/消費世代的態度就是:“一切都是美好的,波普就是一切”(Everything is beautiful。 Pop is everything)。
安迪·沃霍爾
拋掉尋找“意義”,透過他與生俱來的美學品味,他的作品將藝術“降格”。
1963年,安迪·沃霍爾在曼哈頓的東47街建立了他的銀色工廠(The Factory),這裡成了紐約的藝術大本營,那張著名的紅色沙發接待過聲名顯赫的名流,也留宿過籍籍無名的邊緣藝術家。
在同好的支援和幫助下,安迪·沃霍爾用“絲網印刷”這一工業技術制畫將波普藝術推向了頂峰。
安迪·沃霍爾與紅沙發
時值1961,熱愛金錢,湯罐頭,可口可樂和好萊塢的安迪·沃霍爾將這些元素都轉移到了畫布上,近乎複製般的“印刷“大眾文化。
安迪·沃霍爾在工廠進行絲網印刷
藝術成了“商品”,以一種冒犯的態度,嘲弄的姿態將現代文明的產物變成藝術作品。
《坎貝爾湯罐》首次展出時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浪,但是安迪·沃霍爾傳奇的起點,也是波普藝術邁向頂峰的一個分水嶺。
1962年,在紐約的馬廄畫廊,安迪·沃霍爾舉辦了自己的首個波普主題展覽。其中就有他著名的《坎貝爾湯罐》《瑪麗蓮·迪普蒂奇》《綠色可口可樂瓶》。
32個湯罐像商品一樣橫列在洛杉磯的費魯斯(Ferus)畫廊,單個畫布售價100美金。
展覽的畫作總共賣出6幅,《逍遙騎士》的主演丹尼斯·霍珀是最初為數不多的購買者之一。
展覽後,畫廊的老闆歐文·布魯姆(Irving Blum)將賣出的作品全部收回,以1000美金的價格將32幅成套收藏。34年後價值1500萬美金,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收購。
安迪·沃霍爾 ,坎貝爾湯罐
左:坎貝爾湯罐,右:安迪·沃霍爾作品
畫廊展出的最後一天,也是瑪麗蓮·夢露(Marilyn Monroe)去世的前一天。
安迪·沃霍爾正在收集她在《尼亞加拉》(Niagara) 電影裡的宣傳照,最終透過絲網印刷拼湊出《瑪麗蓮·迪普蒂奇》:50個頭像,一半彩色,一半黑色。
這20世紀傳奇巨星的離奇逝去,推波助瀾讓這幅畫在當時就獲得了空前的影響力。
安迪·沃霍爾,瑪麗蓮·迪普蒂奇
至於另一幅名畫《綠色可口可樂瓶》則是安迪·沃霍爾長久以來的一個夙願,他想將可口可樂藝術化的熱情早在50年代就已經萌發了。
1956年,他就曾經繪畫過《雙腿和可樂瓶》,也嘗試過利用雜誌上的可口可樂廣告圖來製作拼貼畫。
安迪·沃霍爾 可口可樂與雙腿, 1956
直到1962年,安迪·沃霍爾才找到了最適合製作可口可樂藝術的方式——將可樂瓶“複製”了112次。至此,安迪·沃霍爾一發不可收拾,60年代對可樂的元素系列創作讓這一時期被稱為“可口可樂時期”。
安迪·沃霍爾 綠色可口可樂瓶
綠色可口可樂瓶,1960
而波普對藝術的“降格”不止於此。
1964年,以羅伊·利希滕斯坦和安迪·沃霍爾為首的一眾藝術家在曼哈頓舉辦了一場名為美國超市(The American Supermarket)的藝術展。
美國超市藝術展, 1964
不同於以往將藝術畫地為牢,將觀眾拒之門外的高雅展覽,這次的展覽將畫廊變成了超市,羅伊·利希滕斯坦的火雞購物袋和安迪·沃霍爾的坎貝爾湯罐購物袋售價2美金,《坎貝爾湯罐》的畫作一副1500美金,親筆簽名的罐頭6美金。
這些都是可以批次生產、售賣的藝術。
美國超市藝術展
這引出了藝術的哲學命題:如何定義藝術?
正如米蘭·昆德拉的拷問:“當藝術剝離了時代背景,失卻偶像崇拜的狂熱之後,還能達到那樣的高度嗎?”
藝術不過一場造神運動,被捧上神龕的一具玩偶,失去了香火,也就失去了魔力。
當波普藝術將藝術的小眾性、階級屬性消解,藝術不再是少數人/少數階級的享樂和優越感,而成了大眾的藝術,商業/工業的藝術。
在擁抱商業的同時,波普發出對藝術的拷問:“擁抱流行的藝術是否就消解了其美學?可以量產的藝術是否就降低了價值?”
然而其高昂的價格也真正諷刺了藝術,在剝下藝術名義的外衣後,內容上是隨處可見的流行元素,創作手段是可批發量產的商品,卻依然因為製作人的名氣變成了無價之寶。
簡單的意義被曲解成章,變得高深莫測。當波普被售以高價,其實印證的是藝術的虛偽和荒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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