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古井。舊灶。還有父親悠長的背影。

古井在老院的東南一隅，圓圓的蓋掩著井口。周圍的水泥地面青裡泛著白光，牆角零零落落地搖曳著幾株綠意正濃的野草。卻不見父親佝僂著打水的背影。

轉迷牆角，略走幾步，便是舊灶。灶是用泥巴和磚砌的，專門燒水用的。幾把烈火乾柴，鐵鍋裡的水便沸氣騰騰。灶當然是父親一手一手砌成的。只是灶還在，父親卻在火光中漸行漸遠漸無聲。

老院，是父親的家。

不像其他熱鬧的院落。這個老院雖處城中央，但顯得格外靜寂。花悄悄地開，草偷偷地綠，架上的綠葉間直直地垂下粗粗細細，大大小小的絲瓜。它們就像院子裡新生的娃娃，總會得到最細緻入微的照顧。

勞碌了大半輩子的父親是一時半會兒也閒不下來的。他撿來了各種廢棄的物件，幾經挑揀，幾經修整，做成了可以裝泥巴種菜的各種箱兒、桶兒。笑盈盈地栽下新綠新綠的菜苗，常見的蔥，蒜，辣椒……還有稀奇的秋葵。時時觀看，日日陪伴。夕陽拉長了父親的身影，被井水和汗水澆灌後的青菜苗在父親滿是希冀的目光中歡騰、跳躍。

古井也是父親最喜歡呆的地方。每每見到他，不是在井邊洗衣，就是在井旁洗菜。或是顫巍巍地提著水桶給菜澆水。父親的打水技術好。他彎下駝駝的背，握緊繩，垂下桶，待桶停於水面，再將繩使勁一甩，再猛地一收，滿滿當當的一桶水便沿著井沿提了上來。水花跳躍，波光閃耀。父親樂呵呵地，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燒水是父親的一大愛好。暮色時分，紅紅的火光中，父親往鍋內倒上滿滿的水。灶裡的火旺旺的。鍋裡熱氣騰騰。灶旁的父親不時哼哼小曲兒往灶內加一兩把乾柴。當然，還不忘跟蹲在身邊的我講他那個年代以及那個年代他的故事。火光中，那個意氣風發，滿滿都是書生氣的年輕父親正大步流星地向我走來。

或許，那是父親生命裡的歲月靜好。又或許，那是父親打發寂寞的最佳方式。不諳世事的我總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長長久久，因此忽略了生命中可能出現的意外。直至父親因提水摔跤，一臥不起，便秘整宿，滴水不進……再到與世長辭，時光帶走了所有父親在這個世界的印跡。

那年五月，天氣晴好，微風不燥。老院的樹上綠意依舊，鄰居老奶奶種下的豆角秧爬上了樹，淺紫色的花於風中歡笑，似乎在遙遙招手呼喚小憩在古井旁慈祥的老父親！可父親已駕鶴西遊，去而不返。

不知西方可有這樣一處聖地：有老院，有古井，有舊灶。當西邊的天空晚霞鋪滿，那可是父親在另一個世界燃起了熊熊的人間煙火！

再次走進老院，古井依舊，舊灶依舊，只是不見了父親悠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