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與後晉戰爭後遼太宗逐漸建立對“中國”的認同

契丹統治集團在不斷向外擴張尤其是南下進攻中原的過程中,“中國”觀念不斷強化,逐漸走上了“中國”化的道路。遼政權前期“中國”化的過程是其“中國”觀形成的物質基礎,研究遼政權前期與周邊政權的關係及“中國”化程序,對於瞭解和研究遼政權前期“中國”觀的形成意義重大。遼太祖滅渤海後,在班師回朝的途中溘然長逝,其子耶律德光繼位,是為遼太宗。遼太宗繼位後,以“混一天下”為戰略目標,繼續南下中原,並在與後晉政權的戰爭中開始了對“中國”的認同。

一、援助後晉、取得漢地

遼太宗執政後,繼承了遼太祖南下中原的遺志,以“坐制南邦,混一天下”為戰略目標,積極對中原用兵。天贊六年(928年),後唐節度使王都叛唐,北面副招討、宋州節度使王晏球率兵征討叛軍將領王都,王都向契丹求救,遼太宗立即決定援助王都,命令“奚禿裡鐵剌往救之”,南下直達定州。

契丹大軍與後唐軍隊在曲陽相遇

,此戰“契丹兵死者過半,餘眾北走”。為解定州之圍,遼太宗揮師南下,與後唐軍又相遇於易州。是時,大雨瓢潑,契丹軍“俘斬溺死者,不可勝數”。兩次南下中原的企圖均以失敗而告終的殘酷現實,令遼太宗逐漸認識到中原政權勢力尚強,難以消滅,於是轉變策略,決定先蟄伏,等待南下的時機。

在遼與後晉戰爭後遼太宗逐漸建立對“中國”的認同

隆順元年(934年),中原時局再起動盪,給了遼太宗再次南下的藉口與機會。當時,後唐明宗李嗣源病逝,潞王李從珂發動兵變,自立為王,後唐陷入內亂。後唐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存有異心,“盡收其貨之在洛陽及諸道者歸晉陽,託言以助軍費,人皆知其有異志”。

後唐李從珂派張敬達為北面行營副總管

,希望藉此制衡石敬瑭,後又貶石敬瑭為天平節度使,使其遠離政治中心,進一步削弱其勢力。石敬瑭“令掌書記桑維翰草表稱臣於契丹帝,且請以父禮事之,約事捷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與之”。石敬瑭不但“稱臣”、“父禮事之”,還割讓幽雲十六州,不惜代價向契丹求援,原因主要有二:

其一,從後唐方面來看,當時後唐政局動盪,除石敬瑭外,其他割據勢力如後唐盧龍節度使趙德鈞等也想趁亂謀權,奪取中原。在爭權奪勢的過程中,他們都意識到爭取契丹支援的重要性,因此也都不惜代價地討好契丹,如趙德鈞為了獲得契丹的幫助,開出了“若立己為帝,請即以見兵南平洛陽,與契丹為兄弟之國”以及“厚以金帛賂契丹主”的優厚籌碼。可見,石敬瑭只有開以更高價碼,才有可能獲得契丹的支援。

在遼與後晉戰爭後遼太宗逐漸建立對“中國”的認同

其二,從遼朝內部來看,當時反對南下中原的勢力佔上風,其勢力尤以述律太后為首,石敬瑭若不許以重利,契丹缺乏出兵的動力。遼太宗雖然是述律太后選定的皇帝,但遼太宗執政後“事其母甚謹,賞侍立其側,國事必告而後行”,處處受制於述律太后。早在遼太祖時期,述律太后就極力勸阻阿保機南下中原,遼太祖想以火攻幽州,述律以“萬一不勝,為中國笑,吾部落亦解體矣”為由阻止。太宗繼位後,述律太后依舊反對南下中原,她認為:“吾有西樓羊馬之富,其樂不可勝窮也,何必勞師遠出,以乘危繳利乎”。遼太宗受限於述律太后,南下中原的進展受到了極大地阻礙。

石敬瑭的求援讓遼太宗看到了南下中原的時機

,燕雲十六州的誘惑又給了契丹出兵的動力。於是遼太宗以契丹敬奉薩滿教、敬天神的習俗為由,勸諫述律太后:“吾常夢石郎召我,而使者果至,豈非天邪!”述律太后才同意出兵。

天顯十一年(936年),遼太宗親率五萬騎兵入雁門救援石敬瑭,後唐太原軍“步兵死者近萬人,騎兵獨全”。之後,後唐將領趙德鈞、趙延壽等也紛紛投降,李從珂回天乏術,兵敗自焚。後唐滅亡後,石敬瑭則如願當上了皇帝,“契丹帝作策書,命敬瑭為大晉皇帝……割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媯、儒、武、雲、應、寰、朔、蔚十六州以獻契丹,仍許歲輸帛三十萬匹”。而遼太宗透過南下援助石敬瑭,獲得大量物質財富的同時,也使燕雲十六州納入了遼政權的版圖。燕雲十六州東起遵化,北逾長城,西至山西,南至河間一帶,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契丹得燕雲十六州實則打開了中原地區的大門,使得華北平原門戶大開,無險可守,為遼政權進一步入主中原掃平了障礙。

在遼與後晉戰爭後遼太宗逐漸建立對“中國”的認同

契丹佔領燕雲地區,改變了長期以來南北民族以長城為界限的戰略局面,北方遊牧民族越過長城駐紮在了中原地區,這對遼政權意義非凡。首先,燕雲地區使得遼政權獲得大量的農耕地區,極大地推動了遼政權農業的發展。

早在遼太宗時期就制定了“兼制中國,官分南北,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的方針

,而燕雲地區又多是漢人的居住地,保留了其農耕的生產方式,所以有“遼自初年,農谷充羨,振飢恤難,用不少靳,旁及鄰國,沛然有餘”的景象。其次,契丹積極地吸收漢地思想與文化,對中原文化的認同逐漸增強。

天顯十一年(936年),遼太宗改此年為會同元年,“會同”古義為聯合、會合,以“會同”為年號,即指萬邦來朝、天朝上國之意,這舉措有遼政權向天下宣佈自己已正式成為天下共主之意。最後,在貿易往來上,燕雲地區是連線遼政權與中原政權的重要紐帶,雙方互市往來極大地推動了契丹與漢族及其他民族的交往與交融。遼與後晉互相往來,並設回圖使管理邊境貿易,“往來販易於晉,置邸大梁”。可以說,佔據燕雲十六州,為遼政權前期的“中國”化程序及“中國”觀的形成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

在遼與後晉戰爭後遼太宗逐漸建立對“中國”的認同

二、遼太宗對“中國”的認同

會同五年(942年),晉高祖石敬瑭病故,其侄石重貴繼位,遼晉兩國矛盾重重。晉出帝聽從大臣景延廣的建議,“不先以告,而又不奉表,不稱臣而稱孫”,遼太宗得知後大為震怒,這也為其“始有南伐之意”提供了藉口。同年三月,遼太宗決定南下滅晉。契丹大軍分三路出發:一路向西,直達雁門,攻並、代二州;一路向東,抵達黃河,攻佔博州;一路由遼太宗親自率兵直搗貝州。但是契丹軍的行進並不順利,在渡河時遭到晉軍的猛烈攻擊,傷亡不計其數,隨即向北逃離。

會同九年,遼太宗又傾國南下

,圍鎮州,擄掠刑、洺、磁三州,“千里之內,焚剽殆盡”。後晉急招張從恩、安審琦、皇甫遇率兵抵禦,契丹敗退北撤。而後,晉出帝下令親征,與契丹軍戰於陽城,晉軍在危難中“擁萬餘騎橫擊遼師,號呼聲動天地”,大破遼軍而走。

遼軍南下滅晉之戰幾度失利,於是,遼太宗開始假意以“中國之主”為誘餌,引後晉諸將發動叛亂。首先,歸降契丹的盧龍節度使趙延壽見後晉衰弱,早就有取代後晉自立為“中國之主”的念頭。遼太宗見遼晉兩軍僵持不下,便集結五萬大軍交於趙延壽,使其經略中國,並許諾“得之,當立汝為帝”,趙延壽因此傾全力對戰後晉。其次,晉軍主帥杜重威本來就將心不穩,多次拒敵不戰。遼太宗向前來求和的杜重威心腹許諾“趙延壽威望素淺,恐不能帝中國。

在遼與後晉戰爭後遼太宗逐漸建立對“中國”的認同

汝果降者,當以汝為之”。杜重威聞之喜不自勝,立即下令大開營門,全軍不戰而降。至此,契丹軍隊迅速突破後晉防線,後晉無法抵擋其猛烈的進攻,最終後晉被契丹所覆滅。事實上,許諾“中國之主”只是遼太宗為快速取得遼晉戰爭勝利的權宜之計,並未真的想要把“中國之主”讓給他人。

遼太宗本身就有成為天下共主的野心

,如在對晉戰爭中,遼太宗曾多次表露出“晉軍盡在此矣,可生擒之,然後平定天下”,“吾躬懷甲冑,以定中原”的意圖。從“平定天下”、“以定中原”可以看出遼太宗的野心絕不是止於燕雲十六州的中原地區,其最終目標必然是南下拓疆,進而控制中原地區。

晉開運四年(947年),遼晉戰爭以遼政權的勝利而告終,後晉滅亡。遼太宗進入後晉首都汴梁,百姓們倉皇而逃,遼太宗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來安穩民心,鞏固統治。他先以通事告知百姓“我亦人也,汝曹勿懼,會當使汝曹蘇息”,向百姓宣佈他將休兵罷戰,不再起戰事。其後,遼太宗稱“我本無心南來,漢兵引我至此耳”,籠絡中原人心,緩解兵民之間的矛盾,以求自己的統治得以鞏固。

在遼與後晉戰爭後遼太宗逐漸建立對“中國”的認同

同月七日,遼太宗再次進入後晉皇宮,並登基稱帝,隨後還頒佈了新的政令:將東京變為汴州;任命漢臣張礪為平章政事,任命後晉降將李崧為樞密使大臣、馮道為太傅;任命漢官主持當地事務,遣使者籠絡後晉各藩鎮勢力。遼太宗在中原地區的登基與遼太祖在漠北地區稱帝的意義是不同的。遼太祖稱帝代表了遼政權國家意識的形成,而遼太宗在中原登基則表明其認同“中國”的正統地位並想借此把中原地區攏入遼政權的統治下,遼政權開始正式參與爭奪“中國”正統。

除了對“中國”文化的認同,遼太宗在心理方面也表現出對“中國”的認同。遼太宗想以“中國之主”的意識來治理國家,這種意識在與群臣的交流中表現得更加明顯。他向百官詢問:“吾國廣大、方數萬裡、有君長二十七人;今中國之俗異於吾國,吾欲擇一人君之,如何?”事實上,遼太宗表面是詢問百官是否需要再立一傀儡國依附於契丹,但其本意是試探後晉官員的立場,

是否願立遼太宗為“中原之主”

。而此時士人的華夷觀並不強烈,並不排斥非漢族的統治者,百官皆曰:“夷夏之心,皆願推戴皇帝”。遼太宗如願登上了中原皇帝的寶座,並自諭為真天子,“漢家儀物,其盛如此。我得於此殿坐,豈非真天子邪!”而此時,遼太宗已經有了高於中原政權的心態。據《新五代史》記載:“我在上國,以打食肉食為樂,自入中國,心常不快。”遼太宗以“上國”和“中國”相比,表明其已經認為遼政權高於中原政權了。

在遼與後晉戰爭後遼太宗逐漸建立對“中國”的認同

但遼太宗在中原地區展開了野蠻殘酷的掠奪政策,因此其“夷夏共主”的地位並沒有維持多久。契丹軍在初入汴京時就大肆掠奪殺戮,百姓苦不堪言,“民被其毒,遠近怨嗟”。契丹的殘暴行徑激起了中原人民的反抗,一時間起義不斷,後蜀趁機北伐,劉知遠也自立為帝。遼太宗分身乏術,既要平定各方叛亂,又要派兵守備軍事重鎮,同時還要提防南方諸國的侵擾,他在中原的統治日漸陷入窘境。最終,遼太宗撤軍北還,成為“天下共主”的想法也以失敗而告終。

總結

遼太宗在與後晉的戰爭中,逐漸產生了對“中國”的認同。遼政權在援助石敬瑭後獲得了大片的漢地,這使得遼政權更加容易接收到中原地區的思想與文化,同時也對“中國”的認同逐漸加深,開始認同“中國”的正統性地位。

但由於缺乏統治漢地的能力與經驗

,即使奪得漢地亦不能堅守。遼太宗佔領燕雲地區後,大舉南下擴疆,擴大了遼政權的疆域,積極吸收和學習“中國”文化,加速了遼政權“中國”化的程序,促進了契丹與漢民族的交流與融合,使其對“中國”有了更深的瞭解和認識,遼政權開始正式參與爭奪“中國”正統的戰爭,推動了遼政權前期“中國”觀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