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被稱作20世紀最偉大發明之一的口服避孕藥,臨床使用已超過60年,這也是過去幾十年裡,人類最常服用的藥品之一。

絕大多數人吃這種藥,既不是為了治病,也不是為了預防某種病毒感染,而是出於自由選擇。阿斯貝爾認為,它是“人類歷史上第一種不是用於治療目的而僅服務於單純的社會目的的藥品”。

不可否認,避孕藥的出現,的確讓女性奪回了部分生育權、更多身體處置權和自由時間,而這

一藥品的推廣史,也遠比你們想得坎坷。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魔丸”的誕生

1960年,世界上第一種口服避孕藥正式在美國上市。這是一種由美國西爾公司生產的名為“恩那維德”(Enovid)的藥丸,1957年最初面世時,它聲稱旨在解決“月經失調”問題,不敢公然把“避孕”功效寫在說明書上。

《華爾街日報》記者喬納森·艾格將避孕藥的面世比作“魔丸的誕生”。在那個貧窮、不節制生育、女性缺乏主導權、《反淫穢法》大行其道的時代,避孕藥的推廣勢必是一場艱難的戰爭。

上世紀50年代,人們可以實行的避孕手段仍然極其有限。女性使用的避孕膜、子宮環、沖洗陰道等方法效果不佳,還會導致發炎甚至死亡。

貧困女性不惜以吞食火藥,從樓梯上滾下來,用紅榆樹幹、毛衣針、鞋鉤等插進子宮等傷害身體的殘酷方式墮胎。飽受生育之苦的婦女渴求一種更方便、更安全、更有效的避孕方式。

宗教和法律長久以來對避孕保持著一種敵對態度。

在天主教看來,性等同於繁衍,“唯有上帝有權決定哪個孩子應當出生”。天主教和新教都視墮胎為犯罪,紐約天主教大主教海斯則認為,避孕比墮胎更罪孽深重,因為節育違背造物主之意,阻止生命的誕生。

在法律方面,誕生於19世紀的美國《反淫穢法》(又稱《康斯多克法》)更是明令禁止出售避孕用具、傳授避孕知識。

隨著人口迅速增長,各國政府不得不開始正視其導致的嚴重社會問題。同時,精英階層的男女希望過上高質量的生活,貧困女性希望控制家庭人口並獲得自我發展的機會,男性希望從養家的負擔裡獲得一絲喘息。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貧窮和生育。/圖蟲創意

出於人口控制的需要,社會各方逐漸放寬了對避孕用品的約束。上世紀50年代末期,避孕藥和經受生育痛苦的人群終於迎來了轉機。

避孕藥這場戰爭的勝利,離不開這四個人:美國婦女節育運動先驅瑪格麗特·桑格、提供資金支援的女富豪凱瑟琳·麥考米克、拮据而不得志的科學家格雷戈裡·平克斯,以及敢於挑戰教會的婦科醫生約翰·洛克。平克斯將避孕藥稱為The Pill,即“那種藥丸”。

桑格曾在紐約曼哈頓的貧民區做護士。在滿面愁容的婦女和貧窮多病的兒童中間穿行時,桑格產生了將他們從曠日持久的悲劇中解脫的想法。偶然間,桑格遇上了幾個和她懷有相似目標的人。

這場合作裡充滿了對生育痛苦的慈悲、對女性權益的爭鬥,也摻雜了希望贏得學界尊重的榮譽心理和違背今日倫理道德的藥物試驗——平克斯和洛克為了獲得更多臨床樣本,不惜以虛假宣傳的方式,引來許多婦女主動上門接受人體試驗。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將女性從生育的苦役中解放

艾格發現,西爾公司的避孕藥醫藥代表在分發給醫生的小禮物裡,放了一方塑膠鎮紙。鎮紙正面是座豐滿的女性立體裸像,背面的文案解釋道:“恩那維德——第一種全面調節女性週期性功能的藥物——在此以古希臘神話中的人物作為象徵:掙脫桎梏的安德羅墨達。”

安德羅墨達(Andromeda)是古希臘神話人物,她是衣索比亞國王刻甫斯與王后卡西奧佩婭之女,曾因美麗而得罪了海神波塞冬之妻安菲特里忒。父母為了救她,將她用鐵索鎖在一塊礁石上。

女性的生育天賦,本應和安德羅墨達的美麗一樣,受人尊重和欣賞,卻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逐漸失落成一座囚籠。

有人說,“臥室的性解放,意味著在臥室外的世界也得到解放”。艾格在《魔丸的誕生》一書中提及,桑格起初只是將避孕視為幫助女性控制子女數量的方式,後來,她相信,如果能打破性與生育的必然聯絡,女性將獲得她們無法想象的自由。婚姻將改變,男女關係將改變,家庭含義將改變,女性的就業和教育機會也將改變。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1931年,美國婦女節育運動先驅瑪格麗特·桑格坐在會議桌旁。桑格1912年起為女性生育自主權進行鬥爭,一度是美國最被仇視的人之一。/Alamy Stock Photo

避孕藥的出現,讓婦女有機會走出家門,得到教育機會和工作收入,同時為性意識解放、女權主義運動和爭取選舉權運動提供土壤。

當女性意識到她們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時,便開始向丈夫、父親、上司、醫生和教父的權威提出挑戰。

1970年到1975年,女性結婚年齡從23歲推遲到25歲,女性因婚姻生育而輟學、失去工作的情況大大減少,獲得高等教育的機會也成倍增加。如果沒有避孕藥,女性一生中困在房間裡甚至搖籃旁邊的日夜將無窮無盡。

但避孕藥在各個國家被欣然接納的程度不盡相同。女性的熱望和避孕藥的冷遇,總是頻繁上演。

作家伯納德·阿斯貝爾在《避孕藥片》一書裡寫到,上世紀60年代,在西班牙和義大利這兩個居民普遍信仰天主教的國家裡,許多婦女以“月經失調”的名義獲得這種藥片,從而達到避孕效果。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避孕藥。/圖蟲創意

在愛爾蘭這個93%的居民信奉天主教的國家,竟鬧出這樣一個笑話:該國是世界上婦女“月經失調”發病率最高的國家。在日本,利用藥物避孕是非法的,控制生育的方法仍然是墮胎。

有關避孕藥的巧妙遁詞繁多,就連西爾公司也曾以“治療不孕不育”的名義為恩那維德申請上市。對於避孕藥研發來說,道德倫理的指責比技術上的突破顯得艱鉅得多。

但對於個別女性來說,避孕藥讓她們面臨新的煩惱:“男人們認為,有了避孕藥之後,再也沒有藉口拒絕他們(的性邀請)了。”

在中國,避孕藥的推行不算晚。1967年,上海仁濟醫院研發的國產口服避孕藥投入試用;1969年,協和醫院的專家小組研製出低劑量短效口服避孕藥。此後,服用避孕藥的做法逐漸替代了避孕環和其他避孕方法。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從避孕焦慮到避孕藥焦慮

BBC在拍攝紀錄片《口服避孕藥究竟有多安全》時發現,過去數十年間,口服避孕藥不斷陷入爭議,輕者稱其會增加癌症風險,重者認為它會導致致命血栓。

多年以前,一則名為《目前最大型研究發現所有激素類避孕藥都會使乳腺癌風險增加20%,停服5年後風險仍然存在》的新聞讓女性看得驚心動魄。和60年前的避孕焦慮不同,如今避孕藥焦慮取而代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雖然不再對避孕藥發出道德指責,卻因為迷信媒體資料發出了“科學”指責。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口服避孕藥。/圖蟲創意

一位年輕女士甚至找上醫藥公司,憤怒控訴道:“你這是在謀殺我們!”避孕藥的相關醜聞井噴式增長,藥企NHS的避孕藥銷售額因此出現斷崖式下跌。次年,英國國內增加了13600例墮胎,新出生人口增加了25%。

佐伊·威廉姆斯是一名全科醫生,她經常為女性患者開出避孕藥的處方,“這是一種很好的避孕方式”。此外,它還能緩解月經過多、改善痤瘡、治療多囊性卵巢和子宮內膜異位。

威廉姆斯在調查中發現,66%的受訪女性對口服避孕藥中激素的作用知之甚少,這也是她們容易被修辭性新聞說服的原因之一。

另外,透過走訪各年齡段的女性和行業專家,威廉姆斯發現,女性對避孕藥的擔憂集中在癌症風險、血栓風險、心理健康風險、體重增加和性慾減少這幾個方面。

阿伯丁的一位科學家給出一組資料:每10萬個服用避孕藥長達一年的女性中,會增加13例乳腺癌,實際風險非常小;停止服藥5年到10年後,副作用將會消失。和服用避孕藥相比,不良的生活習慣更容易增加癌症風險;與此相反,避孕藥還能有效降低卵巢癌、子宮內膜癌、直腸癌等癌症風險——當然,這種說法還有待多方驗證。

在血栓風險方面,英國國王學院醫院血液學臨床主任羅歐芬·阿利亞介紹,複方口服避孕藥內含有的雌激素和孕激素確實會導致血栓系統異常活躍。但比起避孕藥導致的血栓,妊娠女性出現血栓的可能性更高。對妊娠女性來說,血凝塊是最常見的致死原因,“生孩子的風險,要遠遠大於口服避孕藥的風險”。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分娩並非易事。/圖蟲創意

受訪物件中,超過一半的女性服藥後會出現心理健康問題,表現為喜怒無常、頭腦發鈍甚至抑鬱。丹麥一位專家發現,同時服用避孕藥和抑鬱藥品的青少年女性有重合的部分,但仍然沒有明確證據證明這兩者的相關性,畢竟青少年時期正是抑鬱症多發的年紀。

一些女性還表示,服藥後體重會增加——激素的確能改變脂肪的分佈,不過,體重增加也可能是年齡增長所致。

辛西婭·格雷厄姆博士提到,避孕藥是世界上被研究最多的藥品,但很少有人關注它對女性性衝動和性快感的影響。她認為,影響性慾的因素複雜,性慾減退不一定由避孕藥導致。

一位豆瓣女性使用者在避孕藥小組裡也分享道,自己“吃了4個月避孕藥,性慾減退到快喪失了”;同組的其他成員也反映,藥物帶來月經推遲、血栓、心情低落等副作用。格雷厄姆博士建議:“當你感覺性慾因此降低時,要做的不是停止服藥,而是換另一種。”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有不少女性反映自己服用避孕藥後性慾下降。/豆瓣

另一位行業專家吉利博德教授發現,長期服用避孕藥會有更多好處。比起21天服藥、7天停藥的陳舊規則,每天服藥可以改善經期綜合徵、緩解頭痛,避孕效果更好,減少劑量的同時也減少副作用。

21/7的規則並非建立於科學資料研究,吉利博德解釋,這一規則的制定者只是認為,規律性的服藥能有效消除女性疑慮,獲得信賴;另一個原因是,規則制定者想透過這種說法讓當時的教皇更易接受避孕藥,因為它效仿的是自然生理週期(不違背自然教義)。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避孕責任一直由女性承擔?

幾十年前,針對男性避孕藥的研究就開始了,但這一領域的研究多以失敗告終。2001年,英國電視臺明確表示男性避孕藥會在2005年上市,此後卻音訊全無。2011年,一種男性節育注射法聲稱對避孕百分之百有效,不久後,男性使用者卻因為情緒和痤瘡問題放棄了。

《口服避孕藥究竟有多安全》中,一位受訪女性說,“這太諷刺了”。因為女性無論服藥與否,情緒、痤瘡等問題都伴隨終生,“幾十年來,避孕藥就是有這些副作用,為什麼你不能像女性一樣忍受副作用?”片中,25%的女性不相信她們的男性伴侶會口服避孕藥。

男性避孕藥的研發難度要遠遠高於女性避孕藥。每天男性會產生超過百萬的精子,女性每個月只排出一次卵子。威廉姆斯說:“解決一件事比解決一百萬件事難得多。”

《口服避孕藥究竟有多安全》中,希望尋找一種不會干預激素水平的避孕方法的麥克,覺得男性避孕是件需要逐漸習慣的事。如果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能做到這樣就再好不過了:“嘿,夥計,今天你吃避孕藥了嗎?”“吃了。”

吃避孕藥的,為什麼都是女性?

截止紀錄片拍攝前,有超過300萬的婦女定期服用避孕藥,她們應該擔心避孕藥的安全嗎?/《地平線系列:口服避孕藥究竟有多安全》

伍爾弗漢普頓的分子實驗室發現了一種可以干預精子能動性的分子:縮氨酸。研究成果公開時,全世界的科學家都驚訝萬分,因為穿透精子細胞膜這件事一直都難於上青天,是男性避孕藥遲遲難以出現的原因。儘管結果令人振奮,研究團隊表示,用於臨床使用,至少還要等上十年。

2019年年底,印度醫學研究理事會聲稱,他們已經成功完成世界上第一種可注射男性避孕藥RISUG的臨床試驗。其13年的有效期,看起來也比避孕藥的價效比更高。同時,這種避孕針也可以緩解印度女性避孕成本的壓力,對於今天的女性來說,避孕仍是有消費門檻的。

今年8月,RISUG男性避孕藥的話題又一次衝上微博熱搜。和做家務、養育孩子一樣,男性也是時候承擔避孕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