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慶曆新政中
,
歐陽修的重要性僅次於范仲淹
,
他不僅在政見和文學主張上和范仲淹相合
,
在北宋的政治史和文學史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
歐陽修的政治主張與文學主張
,
包括他的政績
,
對宋代歷史都是影響深遠的
,
特別是歐陽修後來成為繼范仲淹以後又一位士林領袖
,
其個
人的形象和作為在土論中的象徵性意義極大。
正如田浩所說
“
在
范仲淹
的慶曆新政時期以及他
(
歐陽修
)
在
1060
年代中期主全國科舉考試期間。雖然他的實踐與理念未能持續到下一次科舉
,
但
其
象徵性影響以及對後來改革的示範作用仍然非常巨大。
”
關於歐陽修的性格和做派
,
王稱在《東都事略》中稱他
“
性剛直
,
平生與人盡言
,
無所隱
”,
這實在是一句很恰當的評語。舉例來講
,
說他
“
性剛直
”,
當年
胥
偃對他有知遇之恩
,
且又成為他的岳父。但就因為胥偃反對范仲淹
,
他就與他的岳丈到死不相往來了。後來他還專門在給謝景初的信中說自己當初不是忘記了胥偃的恩情
,
而就是因為政治立場不同。可見
歐陽修一向是一個大公無私、事業在先的人。
而
至於歐陽修在言論上的坦誠直接、毫不避諱,那更是顯而易見。
他曾給富弼說
,
“
胸臆有欲道者
,
誠當無所避
,
皎然寫之
,
洩忠義之憤
,
不亦快哉
!
”
不論是他的政論文章還是史評、史論文章
,
其中都大有措辭犀利、斷語狠辣者
,
特別是歐陽修評價歷史人物的道德問題
,
更是顯得很激進。
在因為上《與高司諫書》而被貶為夷陵令前
,
歐陽修的仕途是一帆風順的
,
而且他還曾從學於尹洙、與梅堯臣交友
,
在文學理論上深深贊同著革新派裡那些古文運動的支持者。文學上支援古文運動、政治上支援改革的思想背景使得青年歐陽修在慶曆新政中自然而然被看作是可以倚重的人才
,
在慶曆三年任知讀院後
,
末仁宗經常向他垂詢改革意見
。
不過
,
彼時的歐陽修似乎更為重視北宋的西北邊患
,
這實際也是當時士林普遍關心的問題。為此
,
他連上數札
,
都是勸仁宗加強邊防、不要與西夏議和
,
這雖然與范仲淹主和的態度不符
,
但同為科舉出身的
士大夫
、同為致力於通變救弊的北宋大臣
,
范仲淹與歐陽修並沒有分道揚
,
相反卻共同致力於慶曆新政的推行。
景祐四年(1037)的時候,歐陽修就已經提出了革新的思想
,
他在當時寫了一篇
《
明用》
,
透過途釋《易經》的
“
乾
”“
坤
”
卦來發通變救弊的必要性。他說
“
凡物極而不變則弊
,
變則通
”,
認為
“
物無不變
,
變無不通
,
此天理之自然也
”
。值得注意的是
,
歐陽修引《易》為其革新思想的本源
,
范仲淹也同樣多次在文章中提到《易》中的革新思想
,
不論是《上執政書》還是《答手詔條陳十事》
,
他都引用了
“
窮則變
,
變則通
,
通則久
”
這句話。
革新派士大夫共享一套思想資源
,
範、歐二人獨獨都在《易經》中注意到了其中涉及革新的語句
,
對這些語句做出了超越漢唐舊儒的新解
,
這不僅僅是思想史視野下宋代經學疑古運動的展現
,
也足見二人在現實政治上的志同道合。實際上在整個慶曆之際
,
由於
士人
主張和而不同
,
即便是傳統意義上所劃分出的
“
革新派
”,
在具體問題上出現分歧的情況大有存在
。
歐陽修對范仲淹幾乎從來沒有批判和異議,二人除在對西北軍政系少數話題有過不同意見,在大多時侯,歐陽修都是范仲淹堅定的支持者
。於二人而言
,
這份深厚的交誼與
“
英雄所見略同
”
的好狀態
,
也是殊為難得。
說到歐陽修與北宋革新運動,不得不提到他對古文運動起到的推動作用
,
考察歐陽修在文學界的人際關係
,
除了與蘇舜欽、梅堯臣交好
,
論師承
,
尹洙當是他的第一任老師。在歐陽修還在吳越王室的後代錢惟演幕下時
,
他便與尹洙交好
,
從學於後者。歐陽修對尹洙的學習和推崇
,
使他日後成為古文派中的
一
員
,
正因有了穆修
—
尹洙
—
歐陽修這師生三代的作為
,
北宋古文方
才
能興盛起來。
蘇軾曾經說
,
歐陽修寫文章“必與道俱”,實際上就是“文以載道”、“文以明道”
。歐陽修作為北宋古文運動的領袖式人物
,
可謂是此前北宋古文運動的集大成者。對歐陽修思想影響最大的思想家無疑是韓愈
,
歐陽修一生都對韓愈推崇有加。
一般認為
,
儘管中唐以來的古文運動明確地把
“
文
”
、
“
道
”
聯絡起來
,
而且強調
“
道
”
就是儒家之道
,
但作為中唐古文運動先驅的韓愈
,
卻未曾明確寫過論述
“
文
”
、
“
道
”
關係的文字
,
可這並不影響後人總結、認識韓愈的文學觀。一來
柳宗元
作為幾乎完全繼承了韓愈文學思想的文士
,
曾明確說自己
“
及長
,
知文者以明道
”;
二來韓愈的女婿李漢在《韓昌黎文集》的序言中就立場鮮明地指出韓愈是打通魏晉以來
“
文
”“
道
”
界隔的人。歐陽修崇韓
,
自然應在文學觀上繼承韓愈的觀念
,
而現實也確實如此。
另外
,
歐陽修還對王禹偁的文學思想很是推崇
,
何寄澎評論歐陽修的文風
,
便說
“
歐文簡潔之風承自尹洙
,
平易之調則可追溯自
王禹偁
”
。在繼承王禹偁的文學思想的同時
,
歐陽修其實也繼承、認同、發揚了王禹偁主張革新的思想。
王禹偁不僅強調文章要有具體內容
,
實際上他在稱讚別人的文章時還說
“
詞麗而不冶
,
氣直而不評
,
意遠而不泥
,
有諷喻
,
有感傷
,
有閒適
,
落落焉
,
鏘鏘焉
”
。由此看來
,
王禹偁並不完全排斥
“
詞麗
”
的駢儷之文
,
也是講
“
文質相救
”,
既要看內容
,
也要看文辭。歐陽修的文學觀也是如此
,
他曾經盛讚王禹偁
“
想公風采常如在
,
項我文章不足論
”,
可見其對王禹偁的推崇。
這種從王禹偁那裡繼承來的溫和的文學觀又與范仲淹的文學觀相似。
他們都主張文章要有實質內容、要致用,可在達到這一要求的情況下,他們也並不排斥文章追求文學辭藻的華麗
。歐陽修一方面說
“
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
”,
指出文章要重
“
道
”
先於重
“
文
”,“
其充於中者足
,
而後發乎外者大以光
”
。然而他承認
,
“
偶儷之文
苟
合於理
,
未必為非
”,
也就是並不否認駢文的價值
,
只是要
“
道
”
在
“
文
”
先。
日本學者東英壽注意到了這一點
,
而在他看來
,
這恰恰是以往對歐陽修駢文觀研究中所忽略的
,
他強調歐陽修也認同
“
文
”“
質
”
並重的文學觀
,
即推崇有思想的駢文
,
這恰能解釋以往人們所驚怪的歐陽修創作了大量的駢文作品的現象了。當然歐陽修的這種同情是有限度的
,
所以並不影響歐陽修在北宋文學史上引導文風轉向的功績。
明朝人講北宋文學史時最喜強調永叔矯西昆所起到的承前啟後之效
,
王禕在回顧北宋古文運動時就講
“
宋初乃晚唐之
習。
天聖以來
,
晏同叔、錢希望、楊大年劉子儀
,
皆將移其習而莫之革。及歐陽永叔
,
乃痛矯西昆之弊
,
而蘇子美、梅聖俞、王禹玉、石延年、王介甫
,
競以古學相尚
”
綜述歐陽修的文學觀,它是以崇古文為主基調,同時又有極大的包容性。
這種包容性是他的個人思想作用的結果
,
也使得歐陽修後來能在北宋文壇佔據一代宗師的地位
,
使得歐陽修的文章能夠被廣泛地認可。他強調
“
道
”,
這迎合了時代的主流文學觀
,
可他同樣重視辭藻
,
也就是說也照顧了舊的文學派別的心情。這樣一來大家都能接受他
,
因而歐陽修一生同道好友是很多的。
歐陽修之所以能夠成為北宋第一位真正的文學大家,就是因為他的儒學思想和文學觀念較諸前代都有更新
。前代文人
,
要麼沒有更新
,
要麼不是每個方面都更新
,
在歐陽修身上
,
“
道學、文論和古文創作的呈現出同步性
”,
這是奠定他文學史上重要地位的關鍵。
慶曆之後
,
文風靡麗的西昆體在嘉祐年間已經隱退
,
古文興盛。此時歐陽修轉而集中抨擊以石介的文章為代表的
“
太學體
”
文風
,
儘管石介當時已經去世
,
但歐陽修在嘉祐二年
(1057)
主持貢舉時
,
士子間流行的正是這種
“
太學體
”
。
“
太學體
”
其實也是古文
,
但是其文風詭異
,
所謂
“
奇僻
”,
不夠
“
渾淳
”,
而且多剽竊
,
這與崇尚為文平易、不因循前人綺麗文章的歐陽修並不相合。歐陽修對石介的批判是慶曆新政以後的事
,
但卻也是北宋古文運動的一件大事。
結語
歐陽修知貢舉時
,
當年因寫太學體文章而落榜的學子聚眾鬧事
,
“
伺修出
,
聚噪於馬首
,
街邏不能制
”,
歐陽修頂住了壓力
,
毅然地把
“
太學體
”
打壓了下去
,
古文運動才沒有誤入歧途
,
最終走向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