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的侄女,黃苗子的伴侶,春風沉醉的夜裡聊聊這位“富陽女兒”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張瑾華

今年的春來得特別早。

春風沉醉的夜晚,在富陽,想起一個人,又想起一個人。

一個人是郁達夫,《春風沉醉的晚上》作者,還有一個人,是鬱風,郁達夫的侄女。

早春二月,柳枝綠了,梅花未謝,櫻花杏花玉蘭花腳步匆匆。春風吹拂下,分不清是梅是櫻是杏,但總會讓人想起那個愛梅人,鬱風。

郁達夫的侄女,黃苗子的伴侶,春風沉醉的夜裡聊聊這位“富陽女兒”

鬱風

鬱風(1916年-2007年),原籍富陽,出生於北京,中國著名畫家、美術評論家、散文家。

鬱風,也是著名文化老人,畫家、書法家、作家黃苗子的夫人。這位京城文化名流圈的重要成員,在後輩的諸多回憶文字中,是經常被提到的傳奇女子。

在夏衍孫女沈芸眼中,她是一個女神級的人物。

鬱風最後一次回故鄉富陽,是2005年秋天。

這位漂亮的富陽女兒,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神奇人物?

“鬱風從過道左邊樓上下來了,穿著藍緞子的長睡衣。這大美人很神氣。”這是黃永玉最初對鬱風的印象。

在以前的一次採訪中,沈芸說,“真正讓我領略到她們那一代人審美品位的人,還是鬱風。鬱風阿姨,她這個人啊,處處都透著美感。”

看鬱風上世紀40年代的老照片,燙髮旗袍,眉目秀婉,好一個江南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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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風與黃苗子

半個世紀前,鬱風穿一身貂皮大衣和黃苗子站在一起的老照片,讓而今的人也忍不住感嘆:“穿貂都不俗氣。”

富春如畫。鬱風,一生,都熱烈地愛著“美”。令人驚歎的是,她的愛美,可以在名流閒雅時,也可以在人生窘境時。

鬱風愛梅,也畫梅。蘭心蕙質的她,眼前只有一張紙,就能撕好了花瓣、花枝和樹幹,在牢房裡撕出一幅梅花圖來。

她感情豐沛,曾在給為她與黃苗子寫傳記的作家李輝的信中說:“美比歷史更真實。”

美,能在每一個時代裡,給予人們精神的慰藉。

這個夜晚,讓我們一起走近江南女子鬱風和鬱家人的生活。

(一)

東起鸛山公園,西接恩波橋,這段俗稱老街的富陽大街,2015年改稱為富春街,與達夫路(市心路)呈“T”字型。

這個時候,鬱風已經去世8年了。而她的父親鬱華和叔叔郁達夫,早已作古。

作家李輝在《先生們》一書中,專門有一篇講鬱風,我們採訪過的夏衍孫女沈芸,她在《一個人和一群人》一書裡,也多次提到“鬱風阿姨”。

鬱風常年生活在京城,最後一次回到故鄉富陽,是2005年秋天。

那年,故址上郁達夫故居還在,如今,江邊又有了一座郁達夫公園。

除了公園,還有郁達夫紀念館。在杭州政府網公佈的資訊上可以查到,“郁達夫紀念館選址位置東至鸛山公園、西至鸛山路、北至桂花路、南至鬱風苗子博物館,用地面積6202平方米。”

但在富陽,問起鬱風,可能也只有文化圈裡的人,才知道這麼一位富陽女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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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風苗子藝術館

早春麗日下,和煦的春風中,我們在富春江畔、在鸛山腳下尋覓,找到一座粉牆黛瓦的小院。

這是一間鬱家老屋。2010年9月開館的鬱風苗子藝術館是富陽的文化符號之一。這座藝術館由鬱風的叔父鬱養吾舊居改建而成,與郁達夫故居、鬱華(鬱華,字曼陀)血衣冢相鄰。

走進這座兩層樓、總面積400多平方米的鬱家老屋,早春時節,老屋深深,連鳥叫聲都不太傳得進來。館內收藏有鬱風、黃苗子編著的書籍30餘種,書畫作品40餘幅,不同時期影像照片200多張,往來書信100多封。一幅很大的畫中,鬱風和苗子正是畫中人。

黃永玉印象中,“苗子那麼矮”。這一高一矮,恩愛了一生的夫婦,初識跟郁達夫有關。

上世紀三十年代,黃苗子和鬱風第一次在上海見面。十七八歲的鬱風,剛從北平藝術專科學校剛畢業。“我年輕,什麼也不懂,跟著叔叔郁達夫到處亂轉。”鬱風就這樣由郁達夫帶進了這個上海文人的圈子。郁達夫還帶她見過魯迅,魯迅送過鬱風一本《引玉集》的畫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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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風與黃苗子

1944年5月,鬱風和黃苗子在重慶天官府郭沫若家裡舉行了訂婚儀式,介紹人是夏衍。當年11月,兩人舉辦了婚禮,大書法家沈尹默當證婚人。

可以說,叔叔郁達夫的文化圈子,深深地影響了鬱風后來的人生。

郁達夫去世多年後,鬱風從沈從文那裡,親口聽到了當年郁達夫幫助窘迫中的湘西文學青年沈從文的往事。

後來,鬱風當女主人的那個“二流堂”風雅遺風,或許正是郁達夫那些前輩們留下的文人相濟的精神遺產吧。

1980年代,作家李輝在北京認識了鬱風,後來他與黃苗子鬱風夫婦成了忘年交,還為他們寫了傳記。

李輝說,“因為鬱風,我覺得與富陽有了特殊關聯。”

他說,時常有人在夢中出現。“十多天前,夢中忽然見到了鬱風,還是那副快樂的樣子。醒來,我自己也笑了。”

在李輝的筆下,富陽鬱家一門俊秀。而鬱風,是鬱家那一個“風一樣的女子”。

(二)

鬱風的風,是濃郁的春風,愛美的春風。

沈芸說,“身材高大的鬱風阿姨,喜歡穿寬鬆的長裙,很風格化。”

鬱風長時間生活在京城,小時候也隨父親在上海生活過。

她的父親鬱華是一位有著藝術家氣質的法官。擅長繪畫,筆底山水,又喜歡吟詩,是南社詩人之一。作為著名法官,鬱華曾營救田漢、陽翰笙、廖承志等左派人士。1939年,在上海被日本特務暗殺,震驚全國。

她從小被父親的畫吸引,少時學畫,不僅用畫筆來畫美好的事物,還是個時裝設計師。

新中國初期,很多外事活動需要接待外賓,參加外事活動的女人們的衣裝,有些就是她親手設計的。

黃苗子生前也曾說過,鬱風是服裝設計師,曾經被鄧穎超找去,為婦聯設計過出訪的旗袍。

看鬱風40年代的老照片,燙髮旗袍,眉目秀婉,好一個江南女子。

在作家李輝的記憶中,鬱風一生愛美。每次出門,衣服都不一樣。有的衣服,如果不滿意,她會自己剪裁。

李輝夫人應紅曾在一家商店為鬱風買了一件東歐風格的衣服帶回來,在她年屆九十之前送給她。鬱風已在病中,仍將這件衣服剪裁了一番,穿上身,拍照給送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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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風筆下的江南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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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風筆下的江南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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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風筆下的江南風景

鬱風是畫家,即便失去自由,曾被關押期間,同樣痴迷於美。

放風時,她會偷偷抓一把草放在口袋裡,帶回房間。又在放風時,帶回一點青苔,藏在肥皂盒裡。小草是樹,青苔是草原,有時,她用紙再折一個小房子,小小的肥皂盒子,頓時成了她的故鄉江南。

除了牢房中點綴的那隻小小肥皂盒,鬱風還手撕過梅花。這是夏衍的孫女沈芸在朋友圈說起過的——只有一張紙,她也能撕出一幅梅花圖來,寄託著自己的愛梅之心。

鬱風晚年給李輝的信中,這樣說自己的“愛美”——

“我這個人算不算有點特別,從小到老,現在80歲還是這樣,看著窗外一棵樹,路邊一種花,天上一塊雲,遠遠一幢房子,或是什麼別的,上帝或人工的操作,只要覺得美,都能使我著迷。這和畫畫有關,但也不完全是,哪怕是關在牢裡的歲月,看著那肥皂盒裡的綠絨絨的青苔就舒服,美滋滋的享受,哪怕是片刻,也能完全忘記一切。至今坐飛機坐車我都願靠窗,只要不是黑夜,我總不想閉眼不看。”

“苗子和鬱風兄嫂這麼一對文雅、曠達的夫婦,對於悲苦、負義、屈辱……他們只是付之一笑。那麼灑脫,那麼視之等閒——進入死亡深淵而復從死亡深淵爬出,有如作一次風景綺麗的輕快旅遊而神采淡遠,真不可思議。”

在與鬱風黃苗子夫婦交往四十多年後,連為人達觀通透的黃永玉也這麼感嘆。

(三)

鬱風曾給李輝寫過幾十封信,一寫就很長,敘述歷史,抒發感受,她在信中說:“美比歷史更真實。”

她愛美食、美衣,也愛故鄉富春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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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風筆下的故里風光

有一次,她得意地對當年“二流堂”的朋友們說:杭州農家樂的一鍋火腿吊雞湯,就把黃苗子這個廣東人給搞掂了。

李輝回憶鬱風最後一次回故鄉的情形——

2005年10月中旬,李輝和黃苗子鬱風夫婦,丁聰沈峻夫婦,邵燕祥謝文秀夫婦一起前往杭州。只有半天空閒時間,鬱風提出要去富陽。大家怕她勞累,勸她不要去,她卻執意一個人回去:“誰知道我還能不能再回去?我要去給父親掃墓。”

鬱風的堂侄,也是郁達夫的長孫鬱峻峰,如今在富陽當地文聯工作。他的記憶中,在富陽見過很多次堂姑鬱風。而鬱風姑姑對故鄉的那種眷戀和愛,那種對美的天然的執著和情懷,他直到自己長大以後,也開始搞文學,才慢慢體會到。

有一則她寫於1979年1月的日記,那次她約上了葉淺予、王人美等一眾好友,同往七里瀧。

在這次跟友人們的故鄉旅程中,鬱風興致勃勃:“飯後陪同她們上鸛山,我們富陽最美的地方,山雖不高,樹木蔥蘢,正在富春江轉折處,特別是站在春江第一樓下,遙望上游江面,青山重重,遠帆片片。她們從喧鬧的大城市只三小時一下子置身於青綠山水畫中,其心曠神怡是可以想象的。”

她還在這次出遊的日記中,提到“這次出門,身邊帶有一本達夫叔的《屐痕處處》,這本一九三四年出版的遊記書,我還是不到二十歲時讀過”。因為達夫叔在一首寫錢塘江的詩中,用了“眾山濃紫大江黃”之句,她又說,“如果熟悉錢塘江富春江一帶的生活,到了春夏之交雨水多的時候,江水就是黃的,黃得非常之黃,而且黃得非常好看,我去年畫過一幅《富春江行圖》,江水就是金黃色的,我覺得金黃的水襯出青綠的山也特別美。”

鬱風對故鄉的美,既是激賞的,也是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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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風筆下的故里風光

二流堂:

抗戰期間,從上海等地轉移到重慶的文化、戲劇、電影、美術、新聞界人士吳祖光、丁聰、呂恩、張正宇、張光宇、盛家倫、戴浩、高汾、高集落腳在愛國華僑唐瑜搭建的一處竹結構簡易房,夏衍、郭沫若、徐冰也常去探望,彼此戲稱“二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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