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朗回憶父親汪曾祺:說說我們家“老頭兒”

汪朗回憶父親汪曾祺:說說我們家“老頭兒”

爸爸一向主張父母與子女之間應該平等相處,從不講究什麼父道尊嚴。他甚至還寫過一篇《多年父子成兄弟》,說什麼“我覺得一個現代化的,充滿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須做到‘沒大沒小’。父母叫人敬畏,兒女‘筆管條直’最沒有意思。” 所以“老頭兒”,成了他在家中的“別號”。

我們家老頭兒寫作,有這麼一個特點,開始不動筆,就在那瞎想,誰都不理。我們家裡人就說老頭兒又在直眉瞪眼。那時候家裡有一個破沙發,每天早上起來吃完飯他就坐在沙發上,沏一杯濃茶,兩隻手端著閉目發呆,有時候可能半個小時,有時候可能四十分鐘,覺得想好了再去鋪紙拿筆。他寫東西不願意想到哪兒寫到哪兒,而是打好腹稿以後再動筆,所以他能夠寫得比較流暢跟這個習慣也有關係。

他寫劇本的時候,一個場次的對白、唱詞都能夠背下來,然後才動筆。

他修改《沙家浜

》劇本時還沒有電腦,都是寫出紙稿以後送到打字室,先打字然後再油印。

結果打字員把他的一個場次的稿子丟了,找不著了,他還安慰人家,說沒事你慢慢找,實在找不著我給你閉著眼睛重寫一遍,最後還是找著了。

他寫東西還有一個特點,用語特別講究、較真。《汪曾祺全集》裡有一篇文章叫《說短》,裡面寫為什麼小說要寫短,因為大家生活這麼緊張,現在的人看小說都是一手拿著漢堡包或者芝麻燒餅,吃一口看兩眼小說,你不能給他那麼多的廢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那是他1982年寫的。

汪朗回憶父親汪曾祺:說說我們家“老頭兒”

那時候國內沒有漢堡包,肯德基、麥當勞都沒進來,他那個漢堡包不知道哪來的。他認為用漢堡包能夠體現現代社會的特點,但是當時報紙的編輯可能覺得漢堡包太洋了,給改成“麵包”了。

他這個不樂意,他說用漢堡包一個是有時代感,巴爾扎克那時候也有面包,狄更斯他們都能吃麵包,而且他說這個麵包吃了噎著,光吃麵包不行啊。他就一直在那嘟囔。後來這個文章收到一個集子裡面,他堅決把這幾處“麵包”都改回“漢堡包”。他的遣詞造句,在某些時候是非常較真的,這也是形成他作品風格的一個原因。

他的創作本事我們是學不了的,而且他也看不上我們,也沒教過我們。我記得特別清楚,我媽一般都是把我這個兒子看得比較高,而且老想有所成就,就跟老頭兒說你教教他,你都這麼大名氣了。他從來不說一句話,有時說急了,就把脖子一擰,說我寫作的時候誰教過!

明白了,這是說我們朽木不可雕。你不能跟當爹的較這勁不是,所以在寫作上,他真的沒有教過我們,我們也沒有從他那學過什麼,起碼沒有什麼秘籍。但是從這種日常的接觸上,也能夠了解一些東西,有一些體會後,只要自己慢慢地認真去練就行了。

他曾經引用過他老師沈從文的話,大意是再蠢再笨的人,如果真正能夠專注一件事,專注二三十年,總能夠有所成就的。我們就按照這個路子去做,寫不出就慢慢來,折騰折騰,來回來去的,好像還寫了那麼兩篇東西,也僅此而已。

汪朗回憶父親汪曾祺:說說我們家“老頭兒”

我覺得,我從他身上學到的最基本的東西就是精神層面的東西,一個是認真做事,一個是平等待人。認真做事是學習他在創作上不馬虎、不苟且而且較真的勁頭。不一定是寫東西,做其他事情也要有這種認真的勁頭。另外一個是平等待人,不管是當官的還是一般的人,不會因為你的地位低我就看不起你。他始終用平視的視角去觀察事物進行創作,這可能也是他的作品能夠得到更多讀者喜歡的一個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