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要看的就是最早的羅馬喜劇作家普勞圖斯的劇本《孿生兄弟》。古代一共有100多個劇本是用他的名義創作的，今天我們能看到大概是20來部，《孿生兄弟》是裡面最有名的。

普勞圖斯喜劇的創作特色

公元2世紀的羅馬作家格利烏斯在《阿提卡之夜》這本書裡這樣講過一些普勞圖斯的生平經歷，他說：普勞圖斯早年到羅馬，先是在劇場做了些手藝活，後來開了個小磨坊，但收入很少，就開始在晚上寫戲，多掙一點錢。

當時他寫的那些喜劇，並不是完全靠自己創作，題材都是來自希臘新喜劇，特別是雅典新喜劇作家米南德的喜劇。而劇裡的人物一般包括父親和兒子、主人和僕人、妓院老闆和妓女、悍婦、門客、放高利貸的人、吝嗇鬼、好色之徒、紈絝子弟等等。

喜劇的情節也有固定的套路，比如講父子之間的矛盾；主人和僕人的關係，聰明的僕人；夫妻之間的故事，一般是老夫少妻，或者是妻子兇悍，丈夫出軌；還有騙子的故事，真假難分、陰差陽錯的誤會等等。普勞圖斯的《孿生兄弟》用的就是雙胞胎真假難分的套路。

普勞圖斯這種借鑑希臘新喜劇題材的劇作屬於“羅馬化的希臘劇”，雖然故事發生在希臘，比如《孿生兄弟》裡兩個主角生長的地方，分別是希臘的敘拉古和埃皮丹努斯，表面看起來是一個希臘故事，但氣氛和語言卻都是羅馬的，可以說是披著希臘外套的羅馬故事。

為什麼普勞圖斯要這樣寫喜劇呢？這其實不是他自己堅持要這麼寫，而是觀眾本身就有這種特殊需要。有的故事並不適合讓羅馬的觀眾直接欣賞。

比如，孩子欺騙年老的父親，或者僕人欺騙愚蠢的主人，這樣的故事雖然有意思，但是不符合羅馬人的傳統道德，他們是很注重家庭觀念的。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羅馬人身上，觀眾就會反感。但是反過來發生在希臘人身上，觀眾就會覺得特別好笑。所以，用希臘來做故事的背景，是一種方便的戲劇處理方法，其實講的還是羅馬人的故事。

不過，普勞圖斯的喜劇雖然題材來自希臘新喜劇，但是他在創作風格上，受義大利亞提拉鬧劇的影響更多。這是一種即興的蒙面鬧劇，在古羅馬非常流行。它的一個特點是在演出的開始，就會把大致的情節套路交代一遍，另一個特點是演員在表演的時候會臨場發揮。

這些特點在《孿生兄弟》也有。比如在“開場詞”裡，普勞圖斯就交代了《孿生兄弟》故事梗概。有些讀者和觀眾會把先交代的情節當作故事背景來聽，方便理解後面的演出，但是也有人認為這是不適當的劇透。

可是像《孿生兄弟》這樣的早期羅馬喜劇是在羅馬公眾節日裡表演的大眾娛樂專案，所以故事的情節懸念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製造熱鬧的表演氣氛，越濃烈越好，這也就是即興表演的意義。劇本本身也是為了活躍氣氛，所以會有很多粗野、放肆、搞笑、厚臉皮的語言，提到性和性關係的時候更是什麼都說，這些都是為了慶祝節日，盡情享樂。

《孿生兄弟》：“錯認”“偶然”和“瘋子”

雖然有這些粗俗的部分，但《孿生兄弟》也並不是一部不正經的、純粹為了娛樂的作品。現在我們就來看看這部劇到底講了一個怎樣的故事。

在“開場詞”裡，普勞圖斯先介紹了故事的情節，他寫道，有個敘拉古的生意人，有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分別叫墨奈赫穆斯和索西克利斯。為了方便敘述，我們這裡暫時就叫他們小墨和小索。小墨和小索長得很像，不僅奶媽分不清他們，甚至連他們的親生母親也認不出誰是誰。作者還說，這是見過那兩個孩子的人告訴我的，我自己沒有見過他們，請你們不要誤會。這對雙胞胎7歲的時候，他們的父親帶走了兒子小墨出去做生意，另一個孩子小索就留在家裡和母親一起生活。結果，父親把小墨，在一個叫埃皮丹努斯的地方給弄丟了。

父親因為自責和悲傷，沒過多久就死了。而這對雙胞胎的祖父因為懷念失去的孫子，就把留在家裡的索西克利斯，也就是小索的名字改成了墨奈赫穆斯。所以現在兩兄弟的名字都叫墨奈赫穆斯，但是為了方便區分，我們後面還是讀他們原來的名字。

小墨其實是被偷走的，“開場詞”後面說道：“那位抱走小墨的埃皮丹努斯人，家裡很有錢，但是沒有孩子。他過繼了偷來的小墨，等小墨長大，還給他娶了一個嫁妝豐厚的妻子，臨死的時候還把鉅額的財產傳給了他。”所以，小墨就成了一個很有錢的人。

這時，這對雙胞胎都已經長大了，在敘拉古長大的小索就開始到處找他走失的兄弟。這一次他偶然來到埃皮丹努斯，而他找了很久的孿生兄弟就住在這裡。注意，他是“偶然”到這裡來的，這是劇本里第一次出現“偶然”這個詞，在後面還會不斷出現。“偶然”“碰巧”和“陰差陽錯”是《孿生兄弟》的一個重要主題。

回到故事的情節裡來。在埃皮丹努斯長大的小墨雖然很有錢，也已經結婚成家，但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家庭生活很幸福。因為從他的角度來看，他妻子嫉妒心太重，脾氣又不好，是個悍婦。每次他妻子抱怨他在外面鬼混，他就會把妻子大罵一頓。

他有一個朋友叫佩尼庫盧斯，是個食客，老是跟著他騙吃騙喝——古代把寄食在有錢有權的人家裡，給他們策劃、幫忙的人叫作食客。小墨還有一位情人，是個妓女，就住在他家對面，叫埃羅提烏姆。

這一天，小墨偷了妻子的一件漂亮披衫出門，想把披衫送給妓女情人當作禮物，正好碰到他那位食客朋友。

他們兩個人一起來到妓女家門口，小墨就向妓女炫耀自己的禮物，問她有什麼回報，他暗示她想在她那裡好好吃一頓。妓女同意了。於是小墨和他那位食客朋友決定先去廣場喝點酒，等妓女把飯菜做好。

這個時候，一直在尋找失散兄弟的小索和他的僕人梅塞尼奧已經到了埃皮丹努斯了。僕人告訴主人，埃皮丹努斯的人都很狡猾，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還催主人結束他的尋人之旅，因為他們身上的錢快要花完了。

就在這時候，妓女家的廚子買好食材回來，看到小索，以為他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小墨，於是就和他打招呼，進行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對話。小索不知道廚子是認錯人了，心裡挺惱火，覺得這個無緣無故跟他說話的人一定是個“瘋子”。這裡就出現了這部喜劇的第二個主題“錯認”，或者說“真假難分”的“身份誤會”，和第三個主題“瘋子”。這兩個主題在整部劇裡會以很多種形式反覆出現。

小索的僕人，是普勞圖斯喜劇裡常見的那種“聰明僕人”。聰明的僕人總是在幫襯主人，有時候看起來比主人更能幹，但也經常會聰明得過了頭。僕人告訴小索說，“你小心點！我想就像剛才走開的那個瘋子說的那樣，那屋裡住的肯定是一個妓女”。小索問僕人：“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僕人回答：“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妓女們都有這麼一套：她們把男女小奴派到港口去，如果有什麼外邦船進港了，她們就去打聽是誰家的船，船主人叫什麼名字，然後立即湊上去纏住。如果把誰迷惑住了，就立即把他帶回去。”（第二幕第二場）但他們其實沒有意識到，小墨就住在這裡，而小索的名字和小墨是一樣的。

等他們聊完，妓女正好走出門，看見小索，就對他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你隨時可以進去坐了。小索聽到妓女的話，比剛剛遇到廚子的時候更懵了，不過他還是禮貌地問：“無論是以前或是現在，我和你有過什麼交往嗎？”妓女以為他在開玩笑，就對他說：“神明在上，因為維納斯希望我在所有的客人中最敬重你，你也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呀！”

小索在心裡想：“這個女人如果不是瘋子，就是喝醉了，竟然和我這樣一個陌生人這麼親熱地糾纏。”他的僕人也提醒他：“這種事情在這裡是司空見慣的。現在還只是掉幾片葉子，我們在這裡待不上三天，整棵樹都會向你傾倒過來。妓女們就是這樣：她們全都是騙錢能手。”（第二幕 第三場）

不過，小索也是個講實惠的人，他意識到現在有可能吃上一頓晚餐，還有一個漂亮女孩陪著，當然很樂意。所以就把僕人支開，讓他先去旅館，日落的時候再回來找他。

小索吃飽飯離開妓女家的時候，手臂上搭著那件小墨從妻子那裡偷來的披衫，因為妓女嫌這件披衫不合身，叫他讓裁縫改一改。對小索來說，雖然疑惑，但總的來說還是感覺這一天非常走運，白吃白喝，有妓女陪伴，還白得了一件值錢的披衫。

接下來，小墨的食客朋友出現了，他在廣場上跟小墨走丟了，就自己找到妓女家來吃飯。結果他看到小索，以為是小墨，就罵他是卑鄙小人，丟下他一個人先跑來吃了飯。小索不認得他，當然就沒有理他，只當他是個“瘋子”。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小索也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於是他趕緊回到旅館，把這件事告訴僕人，還告訴他自己前面遇到的好事。

另一邊呢，食客生氣了，跑去告訴小墨的妻子，她丈夫偷了她的披衫。

小墨的妻子知道這件事之後，衝出屋子就要找丈夫算賬，正好碰到真的小墨從廣場回來，要到妓女那裡吃飯。妻子把他痛罵了一頓，逼著他把披衫還回來。他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

但你想也知道，小墨在妓女那裡又被罵了一頓，說他是個大騙子，披衫明明早就還給他了。這下，小墨被妻子和妓女都趕出了門外，於是決定去找朋友討論到底該怎麼辦。

小墨剛下場，小索就上場了。故事到這裡又出現了另一個人物，那就是小墨的老丈人。他看到小索，以為那是自己的女婿，也過去和他說話，小索當然還是說自己不認識這個老頭，也不認識他的女兒。老丈人想，這個小墨肯定是“瘋了”，於是去請來一位大夫，還帶了兩個強壯的奴隸，要把小索捆起來。不過就在這裡，又出了烏龍，這一次他們捆住的是真的女婿小墨。

“錯認”的人還在增加，跟著小索從敘拉古來的僕人也出現了，他以為被捆的是他的主人，打算救他出來，但他向他錯認的主人提了一個救他的條件，就是還他自由。被捆住的小墨一心想逃走，也不管這個僕人是誰了，一口答應會解放他的奴隸身份。

於是僕人救了小墨，並且以為自己獲得了自由。接著，他回住的地方取主人交給他的東西，後來又碰到了他真正的主人小索，但小索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否認了要還僕人自由身的說法。

不過，就在事情弄得一團糟的時候，終於，這對孿生兄弟在妓女家碰面相認了。兩個人都很激動，僕人也獲得了自由的身份。最後，兄弟倆決定一起回到家鄉敘拉古，開始他們新的生活。

故事講到這裡，如果是一般的喜劇，都會在這樣的皆大歡喜中結束，但《孿生兄弟》不是這樣。這兩個兄弟和那個僕人雖然都有了歡喜的結局，但對於小墨的妻子梅西尼奧來說就不是這樣了。現在她的丈夫跟自己的孿生兄弟要一起到敘拉古去幸福地生活了，那她要怎麼辦呢？

故事最後，小墨為了早點回家，決定拍賣他在埃皮丹努斯的所有財產，而且打算在7天之後就要搞定一切，普勞圖斯是這麼寫的：“七天之後的早晨，墨奈赫穆斯將要進行拍賣。拍賣的東西有奴隸、傢什、土地、房屋等等。誰都可以來買，只要有現錢。他的妻子甚至也在拍賣之列，只要有人想買。”

總結

在今天的觀眾看來，把妻子和奴隸一起拍賣處理，實在是太無情，也太殘忍了。那麼，古代羅馬的觀眾會如何看待這個結局呢？還有，我們要怎麼理解《孿生兄弟》裡的三個人文主題，“錯認”“偶然”和“瘋子”呢？我們後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