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大曆年間。一天午後，長安城內落第進士韋青正在家中書房讀書，好友孫晉笑哈哈進來，打趣道：“韋兄還有心在家裡看書？不知道京城發生大事了？”韋青扔下書本，驚問道：“什麼大事？”孫晉說，近來京城突然來了一位穿紅衣服的神秘歌姬，不僅貌美如花，還博聞強記，歌聲極為清麗優美。

韋青平時就極愛樂曲，一聽這話，拉著孫晉就走。他要去親眼看看這個被譽為長安第一歌喉的奇女子。

果然，在一座大茶樓裡，滿大廳的茶客正在大聲叫好。循著天籟般的歌聲，韋青看到一個正在臺上彈唱的紅衣少女，朱唇啟動間，似珍珠落盤，音樂入耳，說不出的愜意感覺。

待一曲唱罷，韋青大聲叫好，並走上前去，將一副玉手鐲放在紅衣女子面前的盤子裡。紅衣女子看了一眼韋青，說了聲“謝謝”，又去低頭弄琴。韋青只好退回來，遠遠地看著滿場歡騰的人群。

回到家，韋青眼前浮現的都是紅衣女子舉止高雅，身材窈窕的倩影。他想探聽紅衣女子的身世，但失望了。就連名字紅紅，也是因為她穿紅衣服，大家才這麼叫。紅紅是突然出現在長安的大酒樓中的，她每天到預定好的酒肆和茶樓中，調絃演唱，從不與客人調笑戲狎，只憑著歌喉和唱技掙得賞錢。她本人對自己的身世也一直守口如瓶。仗著美貌和好嗓子，紅紅才得以在京城很快就紅了起來。許多風流倜儻的公子都追逐著她，每天隨著她進出酒肆茶樓，為她捧場。紅紅卻目不斜視，好像眼前沒有一個人，每天自己只是在空曠的原野上高歌。

第二天，韋青找來孫晉，讓他想辦法幫自己接近紅紅。孫晉嘿嘿一笑說：“這還不簡單。”韋青趕緊讓他說，孫晉說：“現在歌姬分為三等，最高一等出場費高，對客戶也挑剔，通常只接待達官貴族、名人雅士一類的社會精英；第二等出場費次之，客戶一般是有錢沒地位的富商巨賈或者錢不多、品級也不高的中小官吏；第三等歌妓身價低，要求自然也就低，只要給錢，基本什麼客戶都可以接待。現在紅紅正處在最低一層，你何不利用你的身份，讓他更進一層呢？”韋青點點頭。

韋青本是京城世家子弟，因安史之亂而敗落，但家中尚有些地位和資財。聽了孫晉的話，韋青開始頻頻出現在紅紅彈唱的場所。

這天，又一場結束後，韋青走到紅紅面前，誠懇地說：“小生仰慕姑娘多日，不置可否賞臉讓我做東，在清新樓把酒言歡？”紅紅站起身，邊收拾東西邊說：“謝謝韋公子。很抱歉，我沒有這個習慣。”韋青一聽紅紅知道他姓什麼，心頭一熱，接著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因為看到姑娘終日為生活奔波，有點不忍心。我雖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子弟，但在京城也結識了很多達官貴人。只要你願意，我想把你介紹給這些雅士，從此也就可以不用再在酒肆茶樓唱歌了。”也許是最後一句話觸動了紅紅，她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從此以後，韋青帶著紅紅頻頻出入上層社會豪門貴族的家宴，受到眾星捧月般的禮遇，許多朝廷重臣，都以有紅紅助興為榮。漸漸的，紅紅成了長安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這天，紅紅剛回到自己居住的客棧，就有個中年人來訪，紅紅一看，這不是當朝宰相元稹嗎？紅紅連忙給元稹倒了杯茶。元稹看著嫋嫋的水汽，說：“紅紅姑娘，我對你的才華仰慕已久啊。”紅紅說：“相爺過獎，我一平凡女子，怎敢受此過譽？”元稹擺擺手：“紅紅啊，從今天起，不要相爺長相爺短的。”紅紅不解地問：“那應該叫您老人傢什麼？”元稹笑著說：“直呼我名即可。”說著，元稹上前一步，抓住紅紅的手，動情地說：“紅紅，自從你一來京城，我就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答應我，別再給人唱歌了，給我自己唱好不好？我保證，在府裡蓮花池旁，給你蓋一座放滿樂器的大屋子，只要你喜歡，你可以天天在那裡唱歌，我願做你唯一的忠實的聽眾！”

紅紅嚇了一跳，連忙往回抽手，但被元稹死死捉住。紅紅知道，元稹雖然才氣很高，人品卻不高。在唐憲宗暴崩後，李恆繼位而為唐穆宗，元稹投機取巧才做的宰相。對付這樣的人，硬的不行。想到這裡，紅紅臉一紅，低著頭說：“這麼大的事，相爺得容我好好想一想吧？你看，你把人家的手腕都弄疼了！”元稹一聽，心花怒放，順勢把紅紅往懷裡一帶，欲行非禮。紅紅正色道：“相爺，我雖然是一個歌姬，但自幼潔身自好，請你不要逼我！”元稹怕紅紅真生氣，趕緊鬆開手，說：“好。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明天我再來。”說完，怏怏地走了。

第二天，韋青過來叫紅紅一起去遊園，見紅紅眼圈發黑，驚問原因，紅紅就把元稹想把自己納為小妾的事說了。韋青本來就愛上了紅紅，一聽這話，不由分說，拉起紅紅就走。紅紅問他拉自己去哪裡，韋青說：“你不能住在這裡了。去我家吧。”這段時間，紅紅很感激幫助了她的韋青，並對他心儀，只是一直沒有表達出來。現在，想到自己的處境，紅紅思慎再三，收拾東西搬進了韋青家。不久，韋青就和紅紅喜結連理，元鎮雖然不悅，卻也無可奈何。從此，紅紅告別了煙花酒樓，結束了風塵生活。

結婚後，二人日日研習樂曲，其樂無窮。

這天，韋青的好友董林昌作了一首新曲，興奮地來到韋青家裡，演奏了一遍，然後問怎麼樣。韋青還沒說話，紅紅從裡屋走了出來，笑著說：“董兄這個曲子不是新曲子了，我幾年前就會唱。”董林昌一聽，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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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我知道你唱得好，但也不能因此羞辱小弟吧？這個曲子我做個半月，怎麼可能早就有？”董林昌臉漲得通紅，“這麼辦，你不是幾年前就會嗎？你給我唱一遍。”

紅紅莞爾一笑，蓮步翩翩，邊唱邊舞起來，韋青一聽，紅紅演唱的正是剛才董林昌演奏的曲子。

董林昌大窘。

紅紅見到董林昌的窘樣，掩嘴笑了起來。韋青突然明白了，剛才董林昌演奏曲子時，紅紅在裡屋也沒閒著，用小紅豆記下樂拍，隨即填上詞，已經熟唱於心了。

“紅紅別鬧了，看把董老弟難受的。”韋青趕緊解圍。

董林昌原來聽說過紅紅有非凡的記譜能力，今天一見，真是大開眼界。

很快，紅紅的很多逸事就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當時，唐穆宗剛剛崩逝，太子李湛嗣位為唐敬宗，年僅十五歲。新皇帝即位，不思學習治國安邦之計，卻首先想到了紅紅。早朝以後，唐敬宗命人到韋青家裡，用轎抬了紅紅就走。韋青雖然不願意，但聖命難違，只好眼睜睜看著紅紅含淚而去。

一直到黃昏，紅紅才被送了回來。韋青懸著的心總算落到地上。還好，皇上只是聽紅紅唱了一天的歌，並沒有什麼不軌動作。

幾天後，紅紅又被接到宮中，這次可沒那麼幸運了。看天色不早，紅紅想回家，小皇上卻色迷迷地說：“姐姐，我不想讓你走了，你就陪我玩吧。”說著，不顧紅紅的反抗，強行佔有了她。晚上，看著窗外點點星光，紅紅心如刀絞。她摸到一把剪刀，正想插進自己的喉嚨，突然想到焦急在家的丈夫，又慢慢放下剪刀。她想，皇上後宮佳麗幾千，也許不幾天皇上就對自己厭煩了，那時，再回去和丈夫好好過日子。

誰知，這一等就是好幾年。

幾年後，荒淫無道的唐敬宗被假太監劉克明刺殺，文宗李昂即位，紅紅似乎看到了曙光。

在一次高歌以後，趁著皇上高興，紅紅斗膽請求回家看看。文宗說：“你為敬宗皇帝唱了好幾年，怎麼，才給我唱了這幾天就想溜？再說，一個落第的窮進士有什麼好值得牽掛的？回家的事就別想了，好好給朕唱歌，說不定我高興了封你丈夫個一官半職的。”

恰在這時，忍受相思之苦的韋青，大病一場後撒手人寰。聽到訊息，紅紅最後的希望破滅了。想到此生再也沒機會和韋青相親相愛了，紅紅把滿腔的憤恨都發洩到歌聲中，聲音淒涼而沙啞。文宗大怒，讓她趕快停下，但紅紅亦然我行我素，跪倒地上高歌不已，在眾大臣不解的觀望中，一口鮮血從紅紅的嘴裡噴湧而出。

一代歌者，因為對自由的嚮往和對亡夫的思念，就這樣唱死在朝廷之上。

文宗嘆其才高德重，贈她昭儀封號。這是後話。

唱死在朝廷的女歌姬

李緒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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