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首詩,先請諸君看看寫得如何:
詩一
只得兩相望,不得長相隨。
願為雲與雨,會合天之垂。
詩二
夜久春恨多,風清暗香薄。
是夕遠思君,思君瘦如削。
我想大家一定會認為,這兩首情真意切的詩,應該是青年男女在相互傾訴愛慕之情吧?
非也,這兩首詩的作者,是兩位男人在表達彼此的思念,之所以能寫得如此動人,一是因為他們的友情真切,二是因為他們的才華出眾。
這兩個人,就是在唐朝能與“李杜”並稱為”元白“的大詩人:元稹和白居易。
唐貞元十九年,二十四歲的元稹與大他七歲的白居易同登書判拔萃科,一起分到秘書省當校書郎。因為性格相似,情趣相投,又都喜愛詩歌,兩人很快就成莫逆之交,經常在一起議論政事,飲酒賦詩,可以說是形影不離,無話不談。
因為對詩歌有著相同的看法和理解,他們還一起開創了”新樂府“運動,倡導“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對後來的中華文化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由於兩人生性耿直,又深懷憂國憂民之心,總愛上書直言與自己工作不相干的國家大事,因此得罪了不少朝中權臣,後來就被排擠出朝,多次被貶謫到邊遠地區。從此,白居易和元稹就形同參商,或南北分離,或東西遙望,總之是聚少離多。
然而,兩人雖相隔千里,彼此的感情卻沒因此淡漠,為了訴說思慕之情,寫信就成了他們最常用的聯絡方式。據統計,三十年間,兩人共通訊1800封,互贈詩篇近千首。
有一段故事最能說明他們心心相印的程度:一次元稹出京辦事後,白居易與弟弟白行簡等人到慈恩寺(今西安大雁塔)遊玩,中午飲酒之後,忽然想起好友元稹,心想如果今日他也在場,那該有多好啊!於是就在席間,白居易題詩一首於壁上:
“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據說元稹當日真的到了梁州,夜間在驛站休息時,也夢見了白居易等人正在曲江、慈恩寺等處遊玩,剛想上前打招呼,卻被驛吏的報曉聲驚醒了。醒後元稹惆悵不已,也即興寫了一首詩:
“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院遊。亭吏呼人排去馬,所驚身在古梁州。”
他們一個在長安,一個在梁州(陝西褒城)卻在同一天想到了對方,還寫了一首相同韻的詩,你說神奇不神奇?
白居易與元稹,都是有著所謂胡人血緣的大詩人,也許正因如此,兩人一生浪漫多情,風流倜儻。不過,他雖寫過許多感人至深的男歡女愛的詩,但在現實中卻很不專情,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薄情。
但元稹與白居易這兩個男人之間的互相敬愛和仰慕之情,卻能歷久彌新,至死不渝。
比如元稹早就在《寄樂天》詩中暗示過:
“無身尚擬魂相就,身在那無夢往還。直到他生亦相覓,不能空記樹中環。”
而白居易也在《修香山寺記》中說得很明白:
“嗚呼!乘此功德,因此行願,安知他生不與微之(元稹的字)復同遊於茲寺乎?”
他們兩個,不但今生情未了,而且還許下了來生願,這種友情,應該超出了知己或知音的程度了吧?
難怪《唐才子傳》中曾這樣描述二人之間的關係:“微之與白樂天最密,雖骨肉未至,愛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世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最親莫過骨肉,最愛莫過男女,最重莫過知己,而”元、白”兩人之交,顯然與上面幾種都不同,可又讓人覺得兼而有之。
所以,宋朝詩人楊萬里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在心中嘀咕道:
”讀遍元詩與白詩,一生少傅重微之。再三不曉渠何意,半是交情半是私。“
那麼,這個“私”,又是何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