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意識非常強的電影,導演趙德胤的魔幻寫實和他背後的故事

《灼人秘密》是

趙德胤第一次沒有講述有關緬甸的電影

37歲的趙德胤在緬甸的臘戌出生、成長,自從他的第一部作品《歸來的人》面世以來,緬甸一直是這位導演身上一個無法剝除的標籤。

他先前的幾部作品《窮人·榴蓮·麻藥·偷渡客》《冰毒》,全是與緬甸有關的故事。前者講述一位名為阿洪的男性,為了贖回被人口販子帶走的妹妹,而參與走私毒品的故事,後者則是關於一對男女在緬甸為求生存販賣冰毒,最終染上毒癮甚至被警方逮捕的故事。

後現代意識非常強的電影,導演趙德胤的魔幻寫實和他背後的故事

趙德胤很會講故事。

只不過,他從來不說“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那種故事。

有時,他活得謹慎恐懼,總覺得那些真實故事的主角就站在身後,盯著他看;就怕一個不小心,沒把故事說好,辜負了那些人的顛沛流離。

在他所熟記的故事裡,被改編成《再見瓦城》。

事發那年,趙德胤九歲。

1992年的某個深夜,家裡的門咚咚響起。鄰村鬧出人命,死者家屬低調不願報警,摸黑趕路,找到趙德胤的父親。趙父在戰爭年代自行習醫救人,當夜的任務,卻是助人在下葬之前留個全屍。

誰也沒料到,十多年後,那個九歲男孩不但忘不了這個故事,還將它改編、搬上大銀幕。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緬甸國務顧問兼外交部長翁山蘇姬及其政黨推動解除禁令,《再見瓦城》日前透過層層審批,成為第一部突破長達50年禁映令、反映現實且帶有批判色彩的電影。

2016年11月7日,該片在有百年曆史、可容納700人的仰光古蹟Waziya電影院舉辦緬甸首映。

這些把鏡頭對準緬甸社會底層的故事,成了趙德胤面向國際影壇最顯著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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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他並非有意將成長背景打造成一種利器,但對於緬甸之外的觀眾來說,陌生神秘、暗藏危機但拼搏求生的故事仍具有深深的吸引力。

相較於近幾年在國際影壇中逐漸消聲的電影,趙德胤的作品反而是國際影展的常客,

更是如今少數還能引起國際媒體關注的臺灣導演之一

。他的電影專案往往能獲得不同地區製片人的青睞,以《灼人秘密》來說,就分別獲得來自馬來西亞、緬甸、德國的投資。

所以當趙德胤再次帶著《再見瓦城》前往威尼斯影展並奪下歐洲電影聯盟大獎時,評審團給出的評語是:“運用精準的電影語言及美學,真實的方式呈現演員自然的演出,不拖泥帶水,優雅且精準地描述真實世界的殘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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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人秘密》講述女演員妮娜在完成演員夢的過程中,所親歷的影視圈內不可告人秘密──女演員遭到製片強暴最後得到角色。

“野馬脫韁、毫無章法。”導演趙德胤這樣形容他讀到的初版劇本。

與先前作品有不少顯而易見的差異,首先這故事不是汲取自趙德胤的童年記憶,而是由女主角吳可熙所編劇,此外這部片取景在臺灣而非緬甸,最後這部片更注重形式美學而非過往的社會寫實風格。

“從電影史來看,有很多以藝術家或電影拍攝過程為主題的電影,都以導演或男性的角度去看,很少人站在女演員的角度,或是一個產業裡的被選擇者的角度去看待她們在電影團隊裡的委屈或磨難。”

趙德胤說作為一名男性導演,性別問題離他一點都不遠。

他無疑是近年華人電影圈最具潛力的年輕導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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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女性家庭里長大

“我是在女性家庭里長大的。”

趙德胤的家裡一共有五個孩子,兩個姊姊、兩個哥哥,他是最小的,暱稱為Midi(緬甸語意指最小的)。

在緬甸,與人談論性別平等不僅是奢侈,有時還會被看作是神經病

。但敏感的趙德胤從小就因為與眾多女性生活在一起,他清楚察覺到不友善的環境是如何讓家人,尤其是母親與姐姐感到尷尬與不自在。

他曾在自傳書籍《聚。離。冰毒:趙德胤的電影人生紀事》裡說道,緬甸社會里有許多未成年少女無故失蹤的故事,那些女生被人口販子擄走,接著騙到內地或是泰國打工或嫁人。

面對這些違法勾當,當地人編出一套破綻百出的說法,表示這些未成年少女是被抓去喂海豹的,因為小海豹吃嬰兒、大海豹吃少女。但明明臘戌就不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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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趙德胤在成長過程中,也時常看見、耳聞搶親、搶婚等荒謬事蹟,這些剝奪女性自由的惡習,在緬甸不會受到抨擊,更不會有法律站在受害者一方。

擄人的男子幾乎不會受到輿論撻伐,反而是受害的女子。

比起女性自主性,人們更在意的是那些被擄之後,可能失去“清白”的女性將不再具備價值。

趙德胤自小就對此深感困惑,他說如果華人社會是強調尊師重道、禮義廉恥等傳統美德,為何這事一而再再而三發生?他更擔心的是,如果發生在自己姐姐身上該怎麼辦?

“我認為這不是探究男女平權的問題,而是同樣身為人就該被公平地對待、不應該因為性別和階級有差。”

他曾這樣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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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胤不止一次在媒體前表達對母親與大姐的感激之意。

在他十六歲那年,之所以有錢可以來臺灣念高中,是因為家人四處籌錢半年,幫他攢到的,而當中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大姐到泰國打工所存下的錢。

這些錢毋庸置疑改變他的人生軌跡,並在他往後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如果沒有這筆錢來到臺灣,有非常大的機率,這些電影根本不可能問世。他把對母親與家人的想念,清楚地放在電影裡,那些毫不掩飾且最真摯的情感。

當然,他也強調來到臺灣之後,補足更多平等意識。

他說自己現在回緬甸,有時跟村裡的人聊起天,會發現大家總會避諱談一些女性話題,像是女性的生理期,他就會親自解釋經痛的原因。

正是這樣敢做敢說的性格,造就了他電影風格的獨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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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平的世界需要矯正

或許是同為弱勢的處境令他產生共感,在《灼人秘密》裡,觀眾會看到趙德胤的鏡頭從一開始就緊跟著女主角妮娜,透過她的視角讓觀眾一同經歷令人不適的現實世界,以及令人焦慮的幻覺世界。

這些因創傷而產生的幻覺,趙德胤採用形式美學的方式表達

而對於那些習慣趙德胤會使用質樸的鏡頭語言的觀眾來說,這或許會令他們感到困惑。

趙德胤表示,此前在找《灼人秘密》的合作物件時,一家法國公司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但卻跟趙德胤說,現在法國也有導演盧貝松的醜聞,如果牽涉到這個主題,那故事後面應該要講女演員團結對抗,不該出現妮娜的幻想中還有一個跟她競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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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鄉下到大城市追尋演員夢的女孩妮娜,努力八年終於得到飾演電影女主角的機會,但隨著這個角色而來的卻是揮之不去的噩夢。同時,老家傳來壞訊息,妮娜逐漸被逼往瘋狂的邊緣,煮水的聲音、狗叫聲困擾著她,世界變成血猩般的紅色……

《灼人秘密》以妮娜的視角,觀看電影圈中的階級、壓迫和潛規則,呈現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心理狀態。

它講夢想,講初衷,也講離開家。有些場景與思考來自吳可熙的人生經歷,有些則融合了#MeToo運動所帶給她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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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趙德胤來說,即便電影敘事是虛構的,但指涉的是就是血淋淋的真實世界,而不是被美好泡泡框住的世界。

儘管《灼人秘密》與前幾部作品的題材差異甚大,但直率、剋制、冷靜的說話方式,確實沒有太多改變。

哪怕一邊說的是緬甸底層拼搏的苦,一邊說的是女性在演藝圈求生存的痛,這兩者之間思考邏輯是一樣的。

趙德胤說自己不擔心別人怎麼評論這部電影,也不怕別人怎麼詮釋這部電影,更不會預設一些尺度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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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跟著直覺走”的作風,其實源於大導演李安和侯孝賢給他的啟蒙。

2009年,趙德胤在金馬電影學院聆聽李安上課,眾多年輕導演表示擔心拍片不成功,李安問眾人何謂不成功?眾人答,票房不好、拿不到獎。李安迴應:“你們不應該管這個啊。”

又問:“應該要問,你們的感情是在哪裡?”

直到今天,這番對話仍影響著趙德胤,“我覺得他們(李安、侯孝賢)都還是直覺的人,他們要選擇什麼題材,沒有那麼多束縛。”

曾有觀眾對趙德胤說,作品別老是圍繞著緬甸,應該嘗試緬甸以外的題材;但侯孝賢給他的建議是——直覺上想拍什麼,你就拍什麼。其他的,不必要。

趙德胤並非電影科班出身,常說自己沒有學過電影,但回憶起這些,仍然感激。

那幾乎被奉為圭臬的電影哲學,一直影響到了他現在。

他說:這些刺激實在太重要了,影響了我後來的很多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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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趙德胤,比起十六歲時剛來臺灣,少了一些格格不入,多了一些悠然自得。剛到臺灣,他的心中滿是窮人的自卑感,一點都不想跟人交際,上課時只想著打工賺錢,再加上中文表達能力不好,被班上的同學認為是怪咖。

如今,他早已知道如何熟練地在大眾與媒體面前,以一種彼此共通的影像語言,娓娓道來緬甸的故事,並且獲得掌聲。

某方面來說,這像是汲取自緬甸的一種生存本能,讓他得以在陌生且困難的環境中,達到目標並且佔有一席之地。

但即便如此,趙德胤終究剝除不掉異鄉人這個身份印記,這是他永恆的命題。異鄉人的飄零印記,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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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來說,當一個人離開家鄉很長一段時間,他就再也回不去了。你受到其他文化的影響。當然,你的身體可以隨時回去,但情感上,你永遠也回不了你原來的土地。這就是為什麼鄉愁會永遠持續下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