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美國作家阿瑟·高頓的代表作《藝伎回憶錄》中

,14歲的小百合在路上摔倒,邂逅了正要去看歌舞伎表演的會長。她淺灰色的迷人眼睛,吸引會長停下腳步。他溫言關心小百合是否有受傷,還送給她一些硬幣去買冰淇淋。

會長的一個無心之舉,使小百合立下“要做一名藝伎”的志向,同時埋下了兩人綿延數年的感情線。

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據說,

小百合的原型是日本傳奇藝伎巖崎峰子,

但巖崎峰子認為《藝伎回憶錄》中的情節多有歪曲杜撰,於是寫了一本自傳《巖崎峰子:真正的藝伎回憶錄》澄清,重新講述自己的藝伎生涯。

那麼,真實的藝伎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存在?這一傳統職業背後有哪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藝伎與她們的客人之間是怎樣的關係?

透過兩本《藝伎回憶錄》,以及數部藝伎主題紀錄片,我們得以一窺神秘的藝伎世界,找到解答以上種種問題的線索。

01 優雅與誇張:藝伎世界的兩個側面

小說中的“新田小百合”、祇園裡的“巖崎峰子”,她們的故事細節或許有所出入,但在一定程度上揭開了藝伎的神秘面紗,讓人們看到“藝伎”這一日本傳統文化符號的真實生活狀態。

藝伎作為一種職業,起源於16世紀末的江戶時期,從最開始的“男鼓持”演變為以女性為主角。18世紀中期,幕府頒佈的法令中將“遊女”和“藝伎”做了嚴格區分,“賣藝不賣身”開始成為藝伎的行規。明治時期,藝伎與櫻花、富士山等一起,成為日本傳統文化的標誌,一直延續到今天。

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對於很多人來說,藝伎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優雅”與“誇張”。

她們身上的和服圖案精緻繁複,白色的足袋踩在高高的木屐上,走起路來大有“弱柳扶風”之姿,一顰一笑更有讓人心動的魔力。當夜幕降臨,盛裝打扮的藝伎走進一間間古樸雅緻的茶屋,在觥籌交錯中談笑晏晏,三味線、舞蹈、茶道,她們總能用熨帖的言語和動作,讓身邊的男人們如沐春風。

和柔情如水的舉止相比,藝伎的妝容顯得有幾分誇張:雪花石膏般的白色面孔,襯著豔麗的紅唇,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力。有人形容,這樣的妝面像極了“能劇”中使用的面具“能面”,把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隱匿了起來,只展現出美麗柔情的一面。

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事實上,這正是藝伎世界矛盾性的體現:

呈現給外部的,是溫順可人、善解人意的一面,一度是日本男性心目中“完美女性”的代名詞;當她們回到藝館、卸下厚重的妝飾,生活又有截然不同的樣子:一天也不能鬆懈的訓練、不菲的生活開支、藝伎之間的利益紛爭、藝館的繼承權、是否能有合心意的供養人等等。

概而言之,“情感”和“利益”,是藝伎們面臨的永恆問題。

02 藝伎“產業鏈”:從梳頭師傅到茶屋女老闆

從本質上來說,藝伎是一場“感情”與“金錢”之間的交易。

她們用“真情”對待每一位尋歡的客人,但這種情感並非全部出自本心,更多是職業素養的要求。

美國女學者麗莎·C·第兒貝在《我在京都當藝伎》一書中提到,藝伎的行為規範多達30餘條,其中要求她們:“隨時綻放自信的笑容”,“每天下午3點沐浴,隨時等候召喚”,“不能挑剔客人”,即使客人出言不遜,或者行為粗魯,也要用得體的言語與之周旋,絕不允許直接衝撞客人。

既然是提供服務,相應地也要收取費用。《藝伎回憶錄》中的說法可以作為一個參考:藝伎來到茶屋接待客人,茶屋女老闆通常先點上可以燃燒一個小時的香。

根據藝伎的等級不同,收取的費用標準有所差異。小百合做學徒時,陪客人一小時,每一炷香收取5日元。像初桃這樣的有名藝伎,15分鐘收一炷香的錢。當紅藝伎豆葉則要5分鐘就收一炷香的錢,是小百合的12倍。

藝伎,是藝館中最重要的“資產”,她們雖然收費不菲,但收入並非都進入自己的腰包,而是要與“產業鏈”上的各個環節分攤:從茶屋、藝館,到梳頭師父、穿衣師,可以說是“雨露均霑”。

除了少數“單飛”的藝伎,大部分藝伎都隸屬於某個藝館,藝館要抽取一部分收入,作為幫藝伎承接業務、安排行程、食宿、培訓等的費用。藝伎不能在藝館接待客人,而要到專門的茶屋去,茶屋的女主人也要從中提成。

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藝伎的個人花費不是一個小數目

,和化妝品、頭飾髮簪等小玩意相比,和服支出是“重頭戲”。20世紀30年代,一件質地上等的和服,加上腰帶、帶締、帶枕等配件的價格,比普通工人一年的收入都要高。藝伎們要準備數件顏色、風格、圖案不同的和服,方便在各個場合和季節交替穿著。一些囊中羞澀的藝伎,就得從藝館借收藏的和服來穿。

在藝伎的身邊,還有一群圍繞著她們服務的人:洗頭、梳制複雜髮型的師傅(學徒用裂桃狀的“麼麼尾”,藝伎多梳“島田髻”),幫她們穿和服的穿衣師(或稱“更衣”),打理房屋的女僕、藥房的醫生、雜貨鋪的夥計等等。層層提成下來,最終藝伎本人拿到手的,往往只有一半左右。

在京都祇園等藝伎集中的區域,藝伎是一個眾星捧月般的存在,她們是這一“產業”的核心,不同時代人們對藝伎的態度轉變,也在影響著諸多店鋪的命運。

03 藝伎與“旦那”:富商政客們的“解語花”

在二戰以前的藝伎從業者中,有不少出身於貧寒之家,她們被賣到藝館裡,開始藝伎生涯。後來成為日本第一任首相伊藤博文第二任妻子的藝伎梅子,就是因為父親爛賭被賣入藝館。《藝伎回憶錄》中的小百合,則是在母親奄奄一息、父親無力撫養兩個女兒的情況下,經過田中先生的介紹,賣到了新田藝館做學徒。

到了現代社會,出現了一些家境富裕的女孩出於對這一行業的喜愛,主動選擇接受藝伎培訓的情況,但在過去近400年間,成為藝伎,常常是一種無奈之選。正如《藝伎回憶錄》中的豆葉所說:“

如果我們生活美滿,就不會來當藝伎。我們來當藝伎,是因為別無選擇

。”

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對於藝伎來說,她們的職業要“服務”於男人,除了在茶屋中宴飲侍客以外,

她們的生活中,有兩個男人的角色十分重要:水揚的中標者、旦那(也有稱“水楊相公”)。

所謂“水揚”,是指在藝伎學徒“初夜拍賣權”中出價最高的男子,可以獲得與藝伎共度春宵的權力。在“水楊”儀式之後,藝伎學徒就成為正式藝伎,衣領從紅色變成白色。不過,這一做法在二戰以後已經基本絕跡。

“旦那”是藝伎的供養人,為她們提供金錢、居所、珠寶、禮物等。成為“旦那”需要雄厚的財力支撐。因為藝伎要購置和服、住漂亮舒適的房子、買昂貴的珠寶飾品等,非一般人所能承擔,因此只有富商、政客等上流階層,才有實力成為藝伎的旦那。

《藝伎回憶錄》中豆葉的旦那男爵,是大型銀行的繼承人,家產豐厚,於是在京都和東京供養了兩名藝伎。

藝伎和旦那之間的相處有一條“隱形的規則”,即藝伎有了“旦那”之後,通常可以繼續到各個茶屋侍宴,但必須在肉體上對自己的旦那忠誠,而且要對他們的要求無條件服從。也有一些藝伎,如伊藤梅子會嫁給旦那,但這種現象並非常態。

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旦們之所以願意斥巨資成為供養人,部分原因在於日本社會文化中,和家中的妻子相比,藝伎是一個“美和善”的極致,是性感與優雅的完美結合。她們像是解語花,輕言軟語中讓人暫時逃離工作與家庭的煩擾。

日本作家萩原朔太郎在《新藝伎論》中說:

“在家庭之外,男人需要另一種全新的夥伴,能夠一起探討世界大事、藝術風格、人生理想的女人。”這時,才貌俱佳的藝伎,就成為了日本男人的選擇。”

雖然藝伎是家庭中的“第三者”,但日本的妻子們似乎對丈夫找藝伎“尋歡”,或者成為藝伎的供養人有著很高的容忍度。

在紀錄片《藝伎的秘密生活》中,一位妻子坦然說:丈夫工作壓力太大,他找藝伎喝酒消遣是可以理解的,並沒有什麼不好。

伊藤博文把藝伎帶到家中飲酒作樂,妻子梅子不僅沒有反對,還在送藝伎離開時給她們送上禮物,語氣誠懇地告訴她們:

“我家那位公務特別勞累,你能來就是對他最大的慰藉。他最喜歡的就是你了,有空還請多來幾趟啊。”

這可能是因為在日本人的傳統觀念中,女性的處事準則是對丈夫的“服從”。換言之,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妻子和藝伎都是社會“潛規則”之下的受害者,只是程度上的差異而已。

04 “姐姐”與“媽媽”:藝伎事業的代際傳承

“媽媽”和“姐姐”,是藝伎職業生涯中最具影響力的兩位女性。

其中,“媽媽”是藝館的老闆,負責提供食宿、藝能培訓、安排工作行程等;“姐姐”是藝館中資歷深厚的藝伎,她們透過一個比較正式的儀式,結拜為姐妹。

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姐姐”要教給妹妹社交場合中的禮儀細節,比如遇到客人出言不遜,或者遭遇騷擾時,如何巧妙而不失優雅地應對;她會白天帶著妹妹在祇園的街巷中散步,提高妹妹的知名度,晚上帶她赴宴,結識更多的客人。

這些責任除了人情的因素,也有利益的加成。

“姐姐”還可以從妹妹的收入中提成,至於具體分成比例,則要看她和藝館老闆的談判角力了。《藝伎回憶錄》中,豆葉做了不被眾人看好的小百合的姐姐,她幫助小百合在18歲前,不僅還清了欠藝館的債務,還從其收入中分得了一大筆錢,算是一筆“高風險高收益”的生意。

在一家藝館中,“媽媽”如果沒有親生女兒,通常就會從手下的藝伎中,挑選出一位作為養女

。養女未來要做藝館的繼承人,後半生基本無憂,相應地,她成為養女後的所有收入都是藝館的,一分一毫都不能據為己有。

藝伎回憶錄: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是情感與利益的博弈之地

在舊時代,對於藝伎來說,在年長色衰以後,可以選擇的道路並不多。一些人因犯錯或年紀等原因被逐出藝館後,或者到“女郎屋”中做妓女,或者淪落街頭,晚景淒涼。因此,能夠成為藝館的養女,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從藝館的角度來說,“養女”制度使得藝館能夠一代代傳承下去,不致隨著時間流逝迅速湮沒於塵埃之中。

05 結語:古老傳統的式微,藝伎世界的掙扎

金錢、情感、利益,藝伎是一個特定時代和文化背景下的產物。在這個有著400多年曆史的古老行業中,藝伎與男客、旦那、藝館老闆、姐姐,以及圍繞在她們身邊的人們,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小世界,自有其執行的規則。

但近些年來,日本藝伎行業頗有幾分式微之兆,茶屋、藝館數量減少,真正願意花大量時間、金錢投身其中的年輕人並不多。

關於藝伎行業是否會消亡的爭論,也已延續了數十年。

有學者提出,藝伎之於日本文化,就像是“睫毛”或者“肚臍眼”之於我們的身體,看似可有可無,實則是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學者九鬼周造就認為,她們的身上體現著日本文化中的“媚態”與“意氣”,她們本身及其生活都是迷人的。

當然,也有人認為,固守“傳統”的藝伎行業像是一個異類,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有些藝館由於預約的客人下降嚴重,選擇開設酒吧作為一種補充。

小百合們身後的藝伎世界,未來能夠仍然保持其魅力與活力,是一個有待時間檢驗的問題。

參考資料:

1、阿瑟·高頓,《藝伎回憶錄》

2、巖崎峰子,《巖崎峰子:真正的藝伎回憶錄》

3、麗莎·C·第兒貝,《我在京都當藝伎》

4、陸橋,《藝伎》

5、NHK紀錄片,《祇園的女人們:京都花街物語》

6、紀錄片,《愛與榮耀的傳奇:祇園生活》

7、紀錄片,《藝伎的秘密生活》

8、紀錄片,《風雅與傳統的傳承:藝伎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