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進酒Bar」韋應物:從“浪子”到“詩人” 他的自救模式永不過時

「將進酒Bar」韋應物:從“浪子”到“詩人” 他的自救模式永不過時

一場安史之亂,20歲的韋應物彷彿遭遇了滅頂之災。

他出身世家,高大英俊,15歲便成為唐玄宗的貼身侍衛,出入宮闈,隨侍左右。

彼時的盛唐,一派繁華富貴的盛世氣象。此時的他,不學無術,賭博酗酒,橫行鄉里,逍遙法外,天真地以為會安逸放浪地度過餘生。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一場兵荒馬亂驚醒了他的美夢,唐玄宗拋下文武大臣秘密入蜀,他如同棄子,被扔在了長安。

終於,20歲那年,韋應物開始認真思考人生,迅速給出了自救方案——讀書、寫詩。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此後三十餘年,韋應物完成了從“浪子”到“詩人”的華麗蛻變,他讓田園詩歌得到堅守與傳承,也留下了“盛唐最後一位大詩人”的傳奇故事。

「將進酒Bar」韋應物:從“浪子”到“詩人” 他的自救模式永不過時

韋應物,字義博,出生在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顯赫的韋氏家族。

韋氏在唐朝,官宦輩出,為關中望姓之首,“

城南韋杜,去天五尺

”說的就有他家。

李唐時代,韋氏家族輸送了16位宰相、2位皇后、8位駙馬、3位皇妃。

靠著家族的榮光,幼年無苦頭,少年無憂慮,韋應物的前途妥妥被安排好了。

14歲時,韋應物先是靠著祖蔭謀到宮中差事,次年,又靠顏值,“

少壯、肩膊齊、儀容整美

”,成為唐玄宗貼身侍衛。至此,他過著“

身騎廄馬引天仗,直入華清列御前

”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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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攝圖網)

這一干,就是風光的好幾年。

韋應物後來回憶稱,“

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裡中橫,家藏亡命兒。朝提樗蒲局,暮竊東鄰姬。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痴。

——他橫行鄉里,遊手好閒,白天下棋取樂,晚上則潛入鄰里欺人妻女,窩藏殺人犯之類的事情更不在話下。說白了,此時的韋應物就是一個令鄉鄰深惡痛絕的“不良少年”。

17歲前後,他在太學在職深造,過上了“

少年遊太學,負氣蔑諸生

”的生活,混文憑。然而他並不珍惜這個學習機會,依然遊手好閒,學業荒廢。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20歲時,長安陷落,唐玄宗倉皇出逃,然而並沒有帶上這個曾經的貼身侍衛。

眼見長安城破了,家道中落了,官職也丟了,沒有光環加持的韋應物憔悴落魄,只得避居鄉下。

面對一連串重大的打擊,韋應物覺醒了。在理想的幻滅和現實的雙重打擊下,他想到了讀書。彼時,他也領悟到“

讀書事已遲,把筆學題詩。

”這為他對過去的內省和未來的思考都至關重要,奠定了今後自救的模式:寫詩。

此時,韋應物剛剛21歲,年紀尚輕,天性聰穎,又有書香門第的深厚底蘊加持,在書海里實現了從“浪子”到“詩人”的完美蛻變,不久他便憑藉詩歌小有名氣。

雖然韋應物沒有考中進士,卻依然憑藉寫詩才華得到朝廷青睞。27歲那年,他再度入朝為官,任洛陽丞,開始了“歷官一十三政,三領大潘”的坎坷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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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歲前,韋應物從來沒有離開過長安,即便長安發生劇變。對他來說,長安是獨一無二的,人生的起點在此,人生的絢爛在此,人生的災禍在此,人生的轉折也在此。

然而古代為官,遷徙比候鳥還頻繁。他再度入仕後,便開啟了全國各地奔波的歷程。

公元763年秋,他從長安出發,向東,直奔洛陽。韋應物的洛陽仕途並不順利。當時的洛陽飽受戰亂,民不聊生,“比屋蕩盡,士民皆衣紙”。他為官剛直,因懲辦不法軍士(整頓劫掠士兵)而遭到訴訟,便以病辭官,在此閒居幾年。

他的每一次任職都短暫,出仕-閒居-再出仕-再閒居。

公元779年,韋應物被調往櫟陽縣令(今西安市臨潼區),僅一個月,就因病辭職。除了健康原因外,自己的伯樂京兆尹(相當於首都市長)黎幹在年初時被賜死,加之三年前的喪妻之痛,讓他心力交瘁。

此刻,他感到脫離官場趣味多多,還勸好友學己棄官,一副天真爛漫的任性和尋求世外之道的灑脫,在《園林晏起寄昭應韓明府盧主簿》體現的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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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82年,韋應物出任滁州刺史。首次擔任州郡長官,他走遍了這裡的山山水水,反覆調研、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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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攝圖網)

在任後第二年的驚蟄節,滁州城西的農人忙著春耕,他在一旁獨自觀察,不吭聲、不擾民,把所見所聞所思寫成《觀田家》,為農民叫苦,為食俸祿者感到羞愧。

他一以貫之的“居官自省”,堅守了為仕者的良知。任上,滁州“州民自寡訟,養閒非政成”。任內,他還更加憂愁時局,愛民憐民,《寄李儋元錫》就展現了詩人一派仁者氣魄。

三年任職期滿,他留在滁州閒居,只因“歸無置錐地,家貧無舊業”。

公元788年秋,韋應物任蘇州刺史(從三品),作為第三次擔任州郡長官,他已能逐漸適應官場生活,經常與文人墨客在一起高談闊論。

他任期滿了之後,並沒有得到新任命。由於他做官兩袖清風,並沒有什麼積蓄,甚至連回長安等待朝廷任命的路費都湊不齊,只能留守蘇州。

而這一住,就是永別,不久客死蘇州。近在咫尺的杭州,他再也去不了了。

縱觀韋應物的仕途生涯,他一生輾轉多地,青年時,在長安,見證了大唐帝國的大繁榮與大衰敗;後又輾轉洛陽、滁州、蘇州,始終關心民生疾苦,造福一方。

他將對當地風土人情的所見所聞所思,匯結成一篇篇精彩的詩作。

在韋應物筆下,山水田園詩風得以延續,以長安、洛陽為代表的黃河文脈,以蘇州為代表的長江文脈得到傳承。

韋應物的身上,體現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對良知的堅守、對真理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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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始,唐帝國一蹶不振。

經此戰亂,韋應物把題詩作為人生的志趣和最高追求,造詣深厚,留給今人近600首佳作。

作為唐詩革新者,有學者指出韋應物是唐代繼杜甫之後、元稹之前的新樂府詩歌的先驅詩人之一,以含有興諷意味的歌行體見長。

《長安道》《行路難》《相逢行》《橫塘行》《貴遊行》《酒肆行》為其中代表之作。

作為好酒之人,從少年輕狂到晚年落魄,他不僅飲酒,而且在詩歌裡大談酒文化,《酒肆行》就是他逛長安酒肆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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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應物的詩不僅記錄了他所生活的時代風貌,還為大唐的釀酒工藝留下了彌足珍貴的資料。

在韋應物生活的年代,戎州(今四川省宜賓市)有款由多種糧食釀造的佳釀——“重碧酒”,不僅是戎州的官方指定用酒,更穿越崇山峻嶺,遍佈於長安的大小酒肆。

“重碧酒”因醇厚香濃頗受文人青睞,詩聖杜甫便留下了“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的佳句。愛酒如斯的韋應物在長安居住時想必也嘗過“重碧酒”,在酒興酣暢時,揮毫留下了一首首傳揚後世的詩歌。正如重碧酒,穿越千年時光,經久不衰,成為如今享譽海內外的“大國濃香”五糧液。詩魂與酒韻,在相伴相映中熠熠生輝,流淌在華夏文化的血液中。

作為山水田園詩代表,韋詩景緻優美、感受深細,自成一格,後人以“王(維)孟(浩然)韋柳(宗元)”並稱。一首《滁州西澗》,寫景如畫,意味雋永,清峻秀朗,為山水詩的名篇,被後世稱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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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應物作為五言詩作者中的佼佼者,其一半的詩作都是五言體,被稱為“

五言長城

”。

白居易對此推崇有加,《與元九書》中指出:“

其(韋應物)五言詩,又高雅閒淡,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

五言詩,講究一氣流轉,情文互生,耐人尋味,經久不衰,韋應物的《簡盧陟》便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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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詩人身在淮南羈旅中,蹭蹬仕途。物轉星移,近年來,“

我有一瓢酒,足以慰平生

”紅極一時,撫慰了無數“996”人士的心靈。

《寄全椒山中道士》是韋詩中五言的佳作,恬淡自然,“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與陶詩“

賞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如出一轍,可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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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攝圖網)

韋應物的詩歌宛若特寫鏡頭,把靈動的景緻、斑斕的色彩乃至微妙的聲音都記錄了下來,“

喬木生夏涼,流雲吐華月

”“

漠漠帆米重,冥冥鳥去遲

”……復原了大自然轉瞬即逝的微妙動態。

韋詩自成一家,對前人有所繼承、革新,對後世有較大影響。

近代學者高海夫指出,韋應物的五言詩既有陶淵明的平易自然,又有謝靈運的藻飾、精練,更有漢魏古詩的質實真淳,王維孟浩然的含蓄淡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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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世家大族婚配,多重門第族望。韋氏一家,更注重詩書禮儀,躬讀家風很好。

於妻,他永不為負。韋妻元蘋,名門閨秀,16歲嫁韋家。她溫柔嫻淑,正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無論韋應物年少時多麼頑劣跋扈、安史之亂後家裡多麼落魄潦倒,她總是默默在他身邊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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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攝圖網)

兩人相守二十年,雖居無定所,但不離不棄,關鍵時候見真情。韋應物為官洛陽時,因處罰不法軍士而受辱,眼看他大發雷霆,要撂挑子不幹了,元蘋厲聲說道:“韋義博,你要幹什麼?要造反吶?”這才平息了一場風波。

然而,元蘋積勞成疾,去世時年僅36歲。

元蘋去世後,韋應物就像丟了魂魄,悔恨自己沒有給妻子添置一件像樣的衣服,埋怨自己這些年讓妻子一直寄宿在官舍,感慨自己不該把積蓄都花在喝酒、郊遊上了……所有的不該都印證在他親自撰寫的墓誌上,詞句至今感人至深:

……每望昏入門,寒席無主,手澤衣膩,尚識平生,香奩粉囊,猶置故處,器用百物,不忍複視……

後來,韋應物的生活,一邊無限思念夫人,留下多首懷念詩;一邊“既當爹又當媽”,撫育三個兒女。

於女,他慈愛滿眼。夫人去世,大女兒未成人,小女兒五歲,兒子不到週歲,韋應物後半生含辛茹苦。為女兒擇婿時,門第、才學與德行並重,即便這樣,他也一萬個不放心。

大女兒嫁給楊凌,好家庭、好兒郎。楊氏為‘仁義之府’”,《新唐書楊憑傳》記載:“

(楊憑)與弟凝、凌皆有名,大曆中,踵擢進士第,時號‘三楊’。

《送楊氏女》是他為大女兒出嫁而作,飽含為父的憂傷和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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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詩120字,語言淺白平常,時過千年,讀起來,仍感人至深。明代袁宏道指出,“

讀此詩,公慈愛滿眼,可想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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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攝圖網)

於子,他督促躬讀。韋慶復,韋應物之子,繼承父志躬身讀書,並博取功名,其墓誌記載:“少孤終喪,家貧甚……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舉進士及第。”

慶復夫人裴棣,出自河東(今山西)裴氏家族。生二子,長子早亡。她強忍失夫喪子之痛,日夜操勞,撫育幼子,考中進士,其人其品,與公婆元蘋如出一轍。

韋應物開創的讀書自救模式,在韋二代、韋三代均得到傳承,乃至後人競相模仿。在他那浪子回頭與清廉敬業的人生中,蘊含著一代詩人對人生堅韌不拔、充滿希冀的堅守。

執筆:張炳君

統籌:李耀威 閆梅

編輯:謝玥

監製:田欣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