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多次使北題詩數十首,在風土人情中道出內心糾結

宋代有多少詩人到過遼南京、金中都,也就是現在的北京地面?細說起來真不少,有些還是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佔有重要位置的大詩人。他們大多是朝廷派出的使臣,北宋時是從開封來,南宋時是從杭州來,肩負南北溝通的重任,渡過琉璃河,踏過盧溝橋,進入幽燕大地,甚至更遠的北方遊牧地區。一路舊山河,滿眼異鄉俗。馬蹄嗒嗒,敲響在山間田疇,也震顫在他們心頭,化作詩魂,留下一段印記著那一文化融合時期的特殊史詩。

蘇頌多次使北題詩數十首,在風土人情中道出內心糾結

蘇頌像

文理兼修的通才

使北詩就數量而言,北宋的蘇頌(1020-1101)可謂榜眼,他一口氣寫了五十八首,夠高產了。

蘇頌是北宋中期歷任五朝的官員,宋泉州府同安縣人,慶曆二年,22歲的蘇頌登進士第,後曾任吏部尚書、刑部尚書、尚書右丞,徽宗時更是加封太子太保,封趙郡公,死後追贈司空並追封魏國公,宋理宗時追諡正簡,可謂極盡人臣之榮。

說蘇頌是官員其實是看窄了他,他同時是中國古代科學史上著名博物學家、天文學家、機械發明家和藥學家,學問淹博,涉獵廣泛,對演算法、地誌、山經、本草、訓詁、律呂、曆法等無所不通,被稱為百科全書式的人物,當然了,他還是詩人。用今天的話來說,屬文理兼修的通才。蘇頌最耀眼的成就是領導製造了世界上最古老的天文鐘“水運儀象臺”,開啟近代鐘錶擒縱器之先河,又有《本草圖經》、《新儀象法要》、《蘇魏公文集》等作品傳世。科學史家李約瑟讚道:“蘇頌是中國古代和中世紀最偉大的博物學家和科學家之一,他是一位突出的重視科學規律的學者。”當代中國科學院盧嘉錫院長在為蘇頌科技園的題聯寫道:“探根源,究終始,治學求實求精;編本草,合象儀,公誠首創。遠權寵,薦賢能,從政持平持穩;集人才,講科技,功頌千秋。”2020年,他的家鄉廈門專門舉辦了“蘇頌國際文化節”大型活動,廈門同安區西溪河邊建有蘇頌公園,那個公園裡的主景就是根據蘇頌設計製造的水運儀象臺而打造的巨大景觀。

蘇頌多次使北題詩數十首,在風土人情中道出內心糾結

《四庫全書 新儀象法要》中記載 蘇頌水運儀象臺

此外,蘇頌還是蘇軾的叔叔。蘇頌與蘇洵認同宗兄弟,曾經一起共事,兩輩人都有交往。蘇頌與蘇軾還一同蹲過御史臺監獄,從京城外放後往來密切,互有贈詩唱和。蘇頌摔傷後,蘇軾送醫送藥,至為關切。蘇頌之母故去時,蘇軾專門寫了《蘇子容母陳夫人輓詞》。他倆還在同一年去世,這一年蘇軾路過蘇頌所在的潤州,前去探望,並寫下《薦蘇子容功德疏》,深切回顧了兩代人四十年的友誼交往。

蘇頌曾經兩次作為正使、三次作為伴使與契丹交往,其中兩次深入契丹腹地。一次是在治平四年(1067),以“賀生辰副使”身份使遼;一次是熙寧十年(1077),以“賀生辰正使”身份使遼。他寫下的《使遼詩集》,存詩58首,數量上僅次於范成大的使北詩72首。

使北臣子的內心糾結

蘇頌多次使北題詩數十首,在風土人情中道出內心糾結

北京房山張坊宋遼古戰場地道遺址

兩次使北,作為一位有著多年執政經驗、講求務實的朝臣,他的作品深沉凝重,意象廣闊,心境沉實。一上路,他就頻頻與朋友相互唱和,這也可以見出,蘇頌是一位擅長交際的樂天派。他不但與同行的使北正使張宗益你一首我一首的作詩解悶,還與地方官員寄來的詩作唱和,而且都不是虛應故事,所作唱和的質量相當可觀。他在與河北沿邊安撫都督王臨的和詩中寫道:

十月河濱土未乾,行人裘褐苦沾汗。

邊侯顧遇勞紆軫,驛舍留連暫憩鞍。

義貫雪霜松操古,氣凌星斗劍光寒。

待君早晚功名就,重約虛齋論隱桓。

(《和安撫王臨騏驥見寄》)

王臨為當朝龍圖閣學士王廣淵的胞弟,兄弟倆都擅長書法,黃庭堅甚至誇讚說:“王才叔兄弟皆喜作大字,魁梧臃腫,以筆力豪健為主。當治平之元(1064),才叔字價千金,蔡君謨書不值一錢。”王臨書法能被黃庭堅盛讚為超過蔡襄,那也該是非常了得的。蘇頌使北路過河北地面,得到王臨飛馬傳來贈詩,自然是見字如面,感奮非常,當即寫下如上和詩。這首詩氣象開闊,其中“義貫雪霜松操古,氣凌星斗劍光寒”二句,雄健高古,出手不凡。詩中可見蘇頌與王臨友誼深摯,否則就不會剛剛接近遼宋邊境就有王臨以詩相送。

從東京汴梁北行,抵達白溝便到了宋遼邊地。從西北方向而來的拒馬河到白溝匯入大清河,幾乎所有使北宋人都不會錯過白溝詠歎,蘇頌在《初過白溝北望燕山》中說出他所看到的眼前光景:

青山如壁地如盤,千里耕桑一望寬。

虞帝肇州疆域廣,漢家封國冊書完。

因循天寶興戎易,痛惜雍熙出將難。

今日聖朝恢遠略,偃兵為義一隅安。

蘇頌視野所及,太行在望,沃野開闊,燕山南麓“千里耕桑一望寬”的北國風土讓詩人心情豁然開朗。同時,蘇頌也自然想到宋太宗雍熙年間發生在這裡的那場與契丹的惡戰,那是宋朝臣子不會忘記的。

宋太宗手中曾經有過兩次力圖收復燕雲十六州的大戰,惜乎都以失敗告終。太平興國四年(979),宋太宗率大軍平定北漢獲勝,太宗一時興頭大起,臨時起意撥轉馬頭去收拾契丹,滿心以為拿下遼南京只是採蘑菇順便撿到籃子裡的野菜。未料,這樣的大戰哪裡是什麼捎帶的便宜事,結果,宋軍在清河小勝的戰況下,以久勞之師圍攻遼南京,在高梁河與遼軍展開一場空前鏖戰,城外兩軍廝殺,城上百姓吶喊助威,遼守將韓德讓與耶律休哥在家門口打仗,宋軍雖是能征慣戰之師,也未能抵擋遼軍凌厲衝殺。亂軍之中,趙光義中箭乘驢車倉皇南逃,把大部隊遠遠甩在後面,成為歷史笑柄。

第二次意欲收復燕雲十六州的戰役便是蘇頌詩中所提到的雍熙之戰。這場戰役也稱雍熙北伐,那一年契丹正在東面與高麗、女真打仗,宋太宗認為戰機來到,於是派出四路大軍北征。曹彬、米信領十萬大軍劍指白溝,欲取幽州,潘美、楊業出兵太行西麓,力奪應、雲二州。曹、米大軍進勢猛烈,取涿州、屯固安,幽州已在眼前,無奈軍糧已罄,只得南撤就食。此時,契丹名將耶律休哥騎兵突至,宋軍大敗,退到拒馬河,士卒溺死無數,幾乎全軍覆沒。西路潘美、楊業則敗於山西陳家谷,楊業不屈而死,為後世民間文學和戲曲留下大量創作空間。

話說宋太宗的北征兵馬,是五代十國末期在戰亂中歷練過來能征慣戰的老軍,幾位大將也足堪大任,即便如此,竟在遼軍面前敗得不可收拾。前後兩場大戰之後,北宋再無北伐之可能。宋真宗景德元年遼軍南犯之際,雙方僵持不下,簽訂澶淵之盟,締為兄弟之國,開啟了百年無戰事的和平時期。這也就是蘇頌詩中所說“今日聖朝恢遠略,偃兵為義一隅安。”

蘇頌繼續北行,越過遼南京,在燕山古北口見到契丹人所建祭祀楊業的楊無敵廟,寫下一首《和仲巽過古北口楊無敵廟》:

漢家飛將領熊羆,死戰燕山護我師。

威信仇方名不滅,至今奚虜奉遺祠。

他還有一首《向忝使遼,於今十稔。再過古北,感事言懷,奉呈同事閣使》:

曾到臨潢已十齡,今朝復忝建旃行。

正當朔地百年運,又過秦王萬里城。

盡日據鞍消髀肉,通宵聞柝厭風聲。

自非充國圖方略,但致金繒慰遠甿。

這是蘇頌第二次使北時再過古北口寫下的詩,道盡了自己內心的苦惱,說自己身為重臣,哪裡是什麼為國家經營大政方針,忙忙乎乎只是在趕著給遠方不開化的村夫獻金贈帛!

但這真是沒轍啊,否則就開戰,行麼?

幾乎所有兩宋使北官員的內心都暗自流淌這樣的淚水。可以說,北宋官員內心充滿糾結,但大家的思想主流還是認可眼前得來不易的南北和平,何況,契丹對北宋恪守契約,雙方都客客氣氣的。雖說是花錢買和平,但總比長期處於戰爭狀態要好多了。後來換了金國,情形可就大不同了,尤其是那場慘絕人寰的靖康之難。

蘇頌多次使北題詩數十首,在風土人情中道出內心糾結

赤峰市翁牛特旗烏蘭板村遼墓壁畫狩獵圖

燕北人民的生活

戰爭遠去,此時蘇頌看到的是這樣一番和平田園的景象:

千里封疆薊霫間,時平忘戰馬牛閒。

居人處處營耕牧,盡室穹車往復還。

(《和仲巽奚山部落》)

而他的另一首《牛山道中》則顯露出對北地百姓生計的關注與同情:

農夫耕鑿遍奚疆,部落連山復枕崗。

種粟一收饒地力,開門東向雜夷方。

田疇高下如棋佈,牛馬縱橫似谷量。

賦役百端閒日少,可憐生事甚茫茫。

奚族是有別於漢族和契丹的另一民族,聚居在燕山北麓,以農耕和狩獵為主要生產方式,地位低於契丹。那一帶的農田多在山腳、矮丘,所以蘇頌說那裡“田疇高下如棋佈”,如今,北京北部白河流域仍多見那樣的土地佈局。由此詩我們也可知遼國的田賦雜役是很多的,奚族人生計艱難。

奚族所集中棲居的地方有一座摘星嶺,那裡群山環抱,路險難行,宋人至此,往往南望而泣,我們可從這裡的另一別名“辭鄉嶺”體會悲愴之意。很多宋人路過此地都有詩留下,蘇頌寫道:“路無斥堠惟看日,嶺近雲霄可摘星。握節偶求觀國俗,漢家恩重一方寧。”所謂“斥堠”,就是觀察敵情的土堡,蘇使節所見是一片和平景象,民俗異趣,沒有那種聞聲傷情的哀嘆,反而慶幸宋遼免戰帶來的鄉野寧靜。

蘇頌對奚人棲居地帶很有感覺,兩次使北都給這裡題詩多首:

山路縈迴極險難,才經深澗又高原。

順風衝激還吹面,灩水堅凝幾敗轅。

巖下有時逢虎跡,馬前頻聽異華言。

使行勞苦誠無憚,所喜殊方識漢恩。

(《奚山道中》)

擁傳經過白霫東,依稀村落有華風。

食飴宛類吹簫市,逆旅時逢煬灶翁。

漸使犬羊歸畎畝,方知雨露遍華戎。

朝廷涵養恩多少,歲歲軺車萬里通。

(《奚山道中》)

蘇頌多次使北題詩數十首,在風土人情中道出內心糾結

赤峰市寧城縣遼中京遺址古塔

霫(xí),民族名,與奚族相鄰,棲居在燕山北麓,蘇頌感到他們的生活習慣、飲食特點幾與中原無異,儼然沒有出塞的別樣感覺。然而跨越燕山往東北方向行進,無論是氣溫還是環境都明顯不同了:

東遼本是苦寒鄉,況復嚴冬入朔疆。

一帶土河猶未凍,數朝晴日但凝霜。

上心固已推恩信,天意從茲變燠暘。

最是使人知幸處,輕裘不覺在殊方。

顯然,蘇頌此行一路很輕鬆,甚至“輕裘不覺在殊方”。此詩題為“中京記事”,我們現在已經無從知曉當年那裡的樣貌,遼中京在明代以後荒廢了,遺址在今內蒙古赤峰以北,當年是遼五京之一。蘇頌於1067年正月出發,正值嚴冬季節抵達此地,眼前一片冰霜苦寒,但他畢竟是朝廷重臣,心心念唸的還是“上心”、“天意”這樣的朝廷大事和自身使命,在他看來,自己懷著“天恩”而來,要給苦寒之地帶來“燠暘”(溫暖的陽光)。此時遼宋簽訂澶淵之盟已經60多年,白溝南北的百姓承平日久,已經過上和平穩定的生活,這讓蘇頌在北方嚴冬也並不覺得多麼嚴苛難熬。

由於民間文學和戲曲具有非常強大的文化普及性,後世人們多把契丹理解為茹毛飲血的蠻族,服飾怪異,生性野蠻,就連小人書裡也把契丹人刻畫成惡狠狠的樣子。其實在契丹統治區裡大量的漢族和奚族等多民族都過著與中原沒有太大差別的生活,白溝以北長期歸為遼國後,當地漢人已經認可、習慣了平靜的日子,所以蘇頌這樣的宋使並看不出人們對大宋君臣有多少熱盼,有居民在街上看到宋朝使臣,無非指指點點,看個新鮮。在北地,除了漢族、奚族的農耕生產,蘇頌還看到契丹作為遊牧民族牧馬放羊的生活。他有詩專講契丹牧馬特色:

邊林養馬逐萊蒿,棧皂都無出入勞。

用力已過東野稷,相形不待九方皋。

人知良御鄉評貴,家有材駒事力豪。

略問滋繁有何術,風寒霜雪任蹄毛。

(《契丹馬》)

契丹馬群動以千數,每群牧者三二人。縱馬逐水草,自由馳騁,不會讓馬靜態駐足,因而他們的馬匹極為健壯。按契丹的諺語來說,叫做“一分喂,十分騎。”他們認為越保持野性,馬匹滋生越繁。契丹的馬匹蹄毛俱不剪剔,讓馬自由生長,在另一首《遼人牧》中,蘇頌寫道:

牧羊山下動成群,齧草眠沙淺水濱。

自免觸藩羸角困,應無挾策讀書人。

氈裘冬獵千皮富,湩酪朝中百品珍。

生計不贏衣食足,土風猶似茹毛純。

畢竟是經過科考的人,蘇大官人到了千里草場還念茲在茲地不忘是否有“挾策讀書人”。其實人家這裡有“千皮富”、“百品珍”,即便看上去似不那麼精緻,其實那是粗豪中的富足。宋人從上到下都有著重文輕武的傾向,對北方民族向來都在背後稱之為“虜”,但先是擺弄不過遼,後又受辱於金,最後終至滅亡於元,卻從未想過改變自己。

蘇頌是泉州人,來自江海之畔、魚米之鄉,梅雨薰風籠罩之下長大的人,出使北國算是大開眼界,陌生感是詩歌創作極好的藥引子,目力所及都是他涉筆入詩的好題目。

行營到處即為家,一卓穹廬數乘車。

千里山川無土著,四時畋獵是生涯。

酪漿羶肉誇希品,貂錦羊裘擅物華。

種類益繁人自足,天數安逸在幽遐。

這是蘇頌在《契丹帳》中所描繪的契丹人生活場景,天高地闊,青草無邊,一頂帳篷,牛馬成群,遍走天涯,隨處為家。吃的有“酪漿羶肉”,穿的是“貂錦羊裘”,老羊皮襖在身,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何其自由自在!這豈不是整天伏於案頭文牘、奔走鉅細冗事的大宋官宦突破想象的“天數安逸”!蘇大官人未必能夠習慣這種粗獷生活,但並不影響他對北方那種一闊胸襟的舒暢所激盪出的豔羨。

蘇頌多次使北題詩數十首,在風土人情中道出內心糾結

《番騎圖》卷區域性,全圖反映千年之前北方風情。歷來認為契丹畫家胡環所繪,一說為元人之畫。

千年古塔今猶在

蘇頌也注意到遼人的佛教普及。在遼中京,他參觀了城內最大廟宇鎮國寺:“塔廟奚山麓,乘招偶共登。青松如拱揖,棟宇欲騫騰。夷禮多依佛,居人亦貴僧。縱觀無限意,記述恨無能。”中京與遼主四時捺缽的地方不可同日而語,它是極為正規、富有規劃的大城,由外城、內城和宮城形成三道城垣,1007年由遼聖宗耶律隆緒所建。當代考古發現,中京總體佈局與中原地區的都城制度無異,外有城牆,城內建築物佈局對稱,並有南北貫通的中軸線,大道兩側對稱佈置街道、坊區、市廊、宮殿等,南部為外城,漢人聚居。朱夏門至陽德門之間為一條寬64米的中央大道,長約1500米,兩側有排水溝,以條石壘砌溝壁,溝上覆板,這已是一千年前的“現代化”了!洩水溝透過城牆涵洞將廢水排往城外護城壕,再轉而流向大河,整個城市設施幾乎完全仿效宋朝汴京御街形制。

遼中京中央大道兩側各有四個坊,共計八坊,坊有柵門,每坊內有東西向橫街三條,中央大道兩側有商賈鋪戶。城內並有四座市樓,這種市樓立在街道正中,成為過街樓,我們至今還可在山西平遙等古城見其風采。

遼中京遺址內至今巍然屹立一座八角十三層密簷式磚塔,通高80餘米,俗稱“大塔”,高度在國內可進前三。近年修繕時發現有“壽昌四年(1098年)四月”等墨書題記,可證此塔的建造不晚於遼道宗年間。另存一座小磚塔,也是八角十三層密簷式,高約25米。遼中京外城一處小山丘上曾建有一座大型佛教寺院,近年考古發掘出基址,出土有佛、菩薩等造像。蘇頌此詩中所說的鎮國寺就在這裡,所謂“塔廟奚山麓”,地貌甚合。“夷禮多依佛,居人亦貴僧”,佛教在遼是受到尊崇的。早期,契丹奉行薩滿教,後來在與中原頻繁接觸中接受了佛教和道教,尤其是唐武宗滅佛時期,大量佛徒和法器流向山西、河北一帶,影響日盛。902年,耶律阿保機建都龍化州時,已在城內建起佛寺,到遼道宗時佛教場所已很普遍了,建立北京戒臺寺的高僧法均被遼道宗以詩盛讚:“行高峰頂松千尺,戒淨天心月一輪。”我國北方現存遼塔60多座,內蒙古7座,遼寧30座,河北10座,北京10座,山西5座,天津和吉林各1座,其中有不少是舉世獨有的名塔,譬如山西應縣木塔。遼塔建築水平之高,是史上少有的。

蘇頌多次使北題詩數十首,在風土人情中道出內心糾結

(清《石渠寶笈法帖》所載蘇頌書法碑拓

遼中京和龍化州已湮沒於歷史長河,但古塔尚在,讓後人可以同樣領略到當年蘇頌等使北宋臣所看到的契丹建築風采。

但當年迎接蘇頌的禮儀場所卻並不在中京,而是在捺缽之地廣平澱。1068年,蘇頌作為賀遼太后生辰使在契丹祖地受到盛情招待。他在《廣平宴會》中寫道:

遼中宮室本穹廬,暫對皇華闢廣除。

編曲垣牆都草創,張旃帷幄類鶉居。

朝儀強效鵷行列,享禮猶存體薦餘。

玉帛繫心真上策,方知三表術非疏。

廣平,即廣平澱,在今內蒙古翁牛特旗,是契丹的祖源地,為契丹四捺缽之一。按契丹舊習,國主奉行四時捺缽,廣平澱是遼道宗冬季居住之所,他就是在這裡接見了蘇頌一行。我們從蘇詩中可以感知到,遼宮只是穹廬而已,雖然也有朝堂儀式,但簡陋得很,蘇頌對此語含譏諷。相比之下,大宋王朝的皇宮倒是堂皇巍峨,卻得年年應時按景不斷往北方納貢,使北之臣你去我來,有時竟半路相遇,簡直跟趕廟會一般。

朝堂從簡,親近自然,畋獵興國,軍民一體,好勇尚義——這種北方民族勁健孔武的風尚,恰恰是兩宋難以對付的。任你沃野千里,文風氤氳,儒雅風流,也難敵勁馬彎刀呼嘯而來。

遼人招待大宋來使不僅有盛大宴會,還有一干人等拉到野外圍獵野獸的專案。這種玩法,更是崇尚文雅的宋人感到驚世駭俗的。蘇頌在《觀北人圍獵》中寫道:

莽莽寒郊晝起塵,翩翩戎騎小圍分。

引弓上下人鳴鏑,羅草縱橫獸軼群。

畫馬今無胡待詔,射鵰猶懼李將軍。

山川自是從禽地,一眼平蕪接暮雲。

真是迴歸自然啊!

到年底十二月十日,蘇頌一行完成使命離開廣平踏上歸程,蘇大官人自然喜從衷來,如沐春風:

歸騎駸駸踏去塵,數朝晴日暖如春。

向陽漸喜聞南燕,炙背何妨郊野人。

度漠兼程閒鼠褐,據鞍濃睡測烏巾。

窮冬荒景逢溫煦,自是皇家覆育仁。

(《離廣平》)

蘇頌的詩,當然更多的是給宋人看的,因此他在很多首詩裡面都不忘歌頌本朝對南北兩地和平相處的“皇恩”,他畢竟是大宋朝的官員麼!

(原標題:

蘇頌 千里耕桑一望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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