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眾所周知,高句麗泉氏家族降唐後,泉男生、泉獻誠父子為唐朝開疆拓土建立功勳,泉男生死於遼東任上,泉獻誠在唐周交替氛圍中死於酷吏之手,後武周政權為其平反昭雪;
泉男產接受官職,壽終正寢,泉男建戴罪流放嶺南,不知所終。
20世紀20、30年代,隨著隴海鐵路的開建,葬身洛陽北邙的泉氏家族人士墓誌得以面世,
透過泉男生、泉獻誠、泉毖、泉男產墓誌,使學界瞭解到正史記載之外的更多資訊。正因如此,有關高句麗移民泉氏家族關聯問題,成為海內外學界研究的重要議題之一。
近年來又傳喜訊,泉獻誠的
“曾”孫女
《唐故餘杭郡太夫人泉氏墓誌》
出現於西安市長安區,並被陝西省考古研究院收藏。該墓誌對於進一步考察泉氏家族在唐繁衍生息之軌跡,高句麗移民融入唐人共同體的漫長曆程,以及唐元和年間諸多問題研究提供佐證。
本文試做考釋,以就教於諸師友方家。
志文撰者為泉氏夫人“從侄”泉孺弘。
一般來說,“從侄”即為堂侄,就是說泉孺弘為泉氏夫人兄弟之子。
泉孺弘時任
“朝散郎守大理寺直上柱國賜緋魚袋”,其中“大理寺直”牽涉到唐代的“直官”,《
唐六典·吏部郎中
》條中有記,李錦繡對此問題也有專門的論述
在此不贅。也就是說,泉孺弘其人在大理寺擔負重要職責,應屬於
“吏”職的
一種,只是其職別並不高。
由此可見,從
7世紀70年代泉氏降唐,到9世紀初,和
入唐其他民族人士一樣
,泉氏家族後裔已融入唐人共同體之中,擔當朝廷中下級官職。
從上引志文
“孺弘情深本枝,義則猶子,慮陵谷之將變,乃志之於墓門”記載看,泉孺弘與墓主關係親近,對泉氏夫人及其夫家情況多有了解,故而
所撰志文脈絡清晰,情深意切。
書丹者為
“儒林郎守吉州太和縣丞翰林待詔郭叔瑜”
,查閱現有文獻及出土墓誌史料,郭叔瑜其人亦不見其他史書記載。從現存《舊唐書》《新唐書》《三國史記》《日本書紀》等史書看,泉蓋蘇文三個兒子,即泉男生、泉男產、泉男建三兄弟。
至於三兄弟是否為同一母親,查閱文獻史料出處及記載脈絡等線索,似沒有可資懷疑之處。只是在泉氏兄弟內訌重大問題上,泉蓋蘇文夫人很可能
傾向於泉男生陣營,
因為從現存
《泉男生墓誌銘》《泉獻誠墓誌銘
》看,入唐後泉蓋蘇文夫人與長子泉男生一家住在一起。或許數十年陪伴高句麗權力強人泉蓋蘇文的緣故,泉男生母親具備堅強的意志和超出常人的睿智,面對兒子泉男生死於遼東任上,家裡頂樑柱傾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境,如果是一般婦人的話,早就不知如何應付,而她卻強忍失去長子之悲慟,不顧年邁之身體,
採取強力措施(輟食),規
勸嫡孫泉獻誠振作精神,應付沒有泉男生存在狀況下朝野複雜的局面,其儼然成為泉氏家族的主心骨,堪稱女中豪傑。無疑,泉男生母親的哀痛可想而知,但她處亂不驚的大家閨範,很值得肯定和弘揚。
泉男產入唐後被授予司宰少卿,仍加
金紫光大夫,
員外接同正員,還擔任與朝鮮半島關聯事務的翻譯職責,
足見泉男產其人很快適應新的環境並有所作為,不久又遷任營繕監大匠。泉男建被押解入唐後,多虧其長兄泉男生的多方求情,
唐高宗才赦免其死罪,流放泉男建到嶺南
;泉男建此後是否返回洛陽或長安,因沒有史料佐證,難以說明。
同一輩還有泉男生叔父淵淨土的兒子,也就是泉男生的堂兄弟泉氏。新出
《大唐右驍衛永寧府果毅都尉泉府君故夫人高氏墓誌》
載墓主高氏
“結聘泉門,才盈晦朔,未諧歸展,俄事淪亡,惟其所生,悲摧玉掌”,
即高氏的夫君姓泉,她與泉氏結婚一個月後就病亡於家。關於這方墓誌,中國學者王其禕、樓正豪、拜根興,
韓國學者金榮官、金秀鎮等均有論文發表
。金秀鎮認為高氏的夫婿泉氏,應該就是入唐的高句麗貴族淵淨土的兒子。
筆者認同金秀鎮的看法。如此說來,入唐泉氏家族第一代除過泉氏三兄弟之外,還有其叔父淵淨土的兒子泉氏。當然,剛剛新婚的高氏,為什麼突然病亡,對此難以解釋,或許高氏還不適應新婚生活,
以致於突發疾病別世
,或許不堪京師長安夏季的炎熱患病死亡。
至於這位泉氏兄弟,其此後的人生軌跡,因沒有史料記載,在此存疑。當然,泉獻誠十六歲入唐,雖然和其父泉男生,叔父泉男產、泉男建,以及堂叔泉氏不屬一代人,但他們幾乎是同時入唐,也應算為泉氏家族第一代入唐者。據
《泉獻誠墓誌銘》
記載,泉獻誠
“有子玄隱、玄逸、玄靜,踐霜濡露,崩襟殞神。
懼今昨遞遷,陵谷頹易,乃祏故域,建新墳。簫挽之聲哀以聞,古來不獨今逆昔;陌上飛旌空靡靡,郭門弔客何紛紛。
”
就是說,
泉獻誠有三個兒子,
即泉玄隱
的兒子泉毖撰寫墓誌銘,其時間在開元二十一年,即公元
733年。
也就是說,到開元二十一年,泉玄隱其人仍然健在,粗略估算其年齡約在五十歲左右。
需要說明的是,泉氏夫人墓誌中提到
“曾祖獻誠,左武衛大將軍;
大父同濟,司農卿
;烈考玄隱,衛尉卿。皆達學茂行,溫文剛武。
粹和積中,英華外融。
”顯然,
志文在泉獻誠、泉玄隱父子中間,
增加了一個新人物“司農卿泉同濟”,如此,泉玄隱兄弟就變為泉獻誠的孫子,而不是眾所
周知的兒子。
泉氏夫人墓誌撰寫於唐憲宗元和三年(
808),距離泉男生、泉獻誠父子入唐已過130年。
入唐後泉氏家族曾經的輝煌已不復存在,
其與在唐其他民族人士一樣,經過數代繁衍,對其先祖的記憶亦非清晰,
故而出現一些離奇的事情在所難免。
泉氏夫人墓誌撰寫者泉孺弘,擔當唐朝中下級官員,依據志文,其與泉氏夫人很是親近,其為
泉氏夫人兄弟之子當
沒有問題,撰寫此志文時年齡不詳
;
其撰寫志文之時似身在杭州,依他的官品級別,特別是處於安史之亂之後,他到京師長安查考其父祖事蹟的可能甚微。泉孺弘對於泉氏家族的資訊來源如何?
是來自於已耄耋之年的姑姑之口,
還是從他家族父輩口傳而得
?無論如何,其中可能出現記憶偏差顯而易見。
由
“朝議大夫行文昌膳部員外郎護軍梁惟忠”代表武周國家意志撰寫,書丹者不明的《泉獻誠墓誌銘》,
志文中明確記載泉獻誠有泉玄隱、泉玄逸、泉玄靜三子,未見記載
“泉同濟”其人;另據記載,開元十五年,泉獻誠長子泉玄隱奉敕撰寫《泉獻誠碑》文,次子泉玄逸正書,當時頗具影響的文人蘇晉撰銘,彭杲正書丹,
“泉同濟”
其人亦未出現。
查閱唐元和年間出現的
《元和姓纂
》一書,以及岑仲勉教授的
“附記”,未發現有“泉同濟”其人存在。
南宋陳思道人
《寶刻叢編》
對泉獻誠之子泉玄隱等亦有記載,對此,筆者此前曾有論述,在此不贅。
可見,這方深受武周及唐朝國家關注,為泉獻誠平反昭雪之後撰寫的墓誌銘,以及開元十五年奉敕樹立的《泉獻誠碑》,均未提及所謂的泉獻誠之子
“
泉同濟
”。仔細推敲此事,
雖然泉獻誠的墓誌也是泉獻誠死後近十年撰述,《泉獻誠碑》則為泉氏死後二十餘年後樹立,如果真有一位泉獻誠的兒子
“泉同濟”,那麼操辦這件事情的武周以及唐朝官方,
乃至泉獻誠三個兒子對此均視而不見
,這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如果在泉玄隱之上真的有一個父親
“泉同濟”的話,志文中卻隻字未提,這也不符合邏輯。而正確的理解應該是,“泉同濟”其人乃子虛烏有,泉玄隱不可能憑空杜撰出一個人來。
抑或凸顯自己在泉氏家族後裔中的地位?因沒有更多的史料佐證,難以作論,在此存疑。總之,筆者認為泉氏夫人志文中出現的這位
“
泉同濟”,應該是不存在的人物。
對於新出土面世的墓誌史料,應做仔細甄別考察,
還歷史
的本來面目本文在學界已有研究基礎上,
利用所見《泉氏夫人墓誌銘》,對高句麗泉氏家族移居唐朝之後,第一代為唐及武周政權開疆拓土不遺餘力,第二代逐漸溶入唐人共同體之中,泉獻誠之孫泉毖籍貫因此變為
“
京兆萬年”
,其孫女泉氏夫人則成為“
錢唐人”
。
因墓誌志文的唯一性所致,一些例如泉氏夫人籍貫改變的原因,墓誌撰寫者泉孺弘的父親為誰
?
泉氏夫人夫婿馬府君任職變遷
,泉氏夫人兒子馬平陽在京師長安任職等問題均難得出確切的解答。
結語
期待更多有關高句麗移民的墓誌史料出土面世,為學界探討在開放包容大背景之下,入唐高句麗移民在唐繁衍生息的真實情況提供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