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度——東風吹花雪滿川,紫氣凝閣朝景妍

這個標題引用的是唐代韋應物《金谷園歌》。前文說過,韋應物旅行途中路過洛陽市郊,看到傳說中的金谷園,想起了晉武帝時代,洛陽最豪奢的時候,富豪們爭相顯富,爭相鬥富。就連盛唐時代的韋應物覺得過分啊。

韋應物說,這股奢靡浪潮主要還是晉武帝帶頭的啊,“晉武平吳恣歡燕,餘風靡靡朝廷變。”

魏晉風度——東風吹花雪滿川,紫氣凝閣朝景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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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吳後,帝國的版圖一統,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在晉武帝司馬炎看來,天下都姓了司馬,司馬炎鬆了一口氣,該坐享太平了。

司馬炎好色之心,也是路人皆知。早在泰始五年、九年,就曾兩次下令昭選名門淑女,以備後宮。除宗室外,上至公卿,下到百官,家有適齡女子都要送到宮內參選,隱匿不報者,以大不敬論罪。

那時候他剛上臺,還沒有開始平吳。

除了這兩次大規模徵召外,平時聞聽哪裡有賢淑的女孩子,晉武帝也想方設法弄進宮中。例如那個因寫《三都賦》而造成洛陽紙貴的才子左思有個妹妹叫左芬,非常聰明,文章寫得好,公眾號流量不亞於他哥哥——“少好學,善綴文,名亞於思。”

晉武帝得知還有這麼個才女,立刻打發人去左家提親。

左芬雖然才華橫溢,但是長相卻和頭腦不太般配,一直沒有得到晉武帝的寵幸,除應詔作應景之文外,一生鬱郁,粉刷刷得掉,再也沒有機會得廣告分成了。

還有位貧寒人家的女兒叫謝玖,父親是個屠戶,本沒有資格入選的,但是地方官為拍皇帝的馬屁,看到有好女孩,自然不會放過,連蒙帶騙送進宮中。司馬炎當然笑納。只是因為這個姑娘意外懷上了太子,才留下了一個名字。

奮威將軍胡奮的女兒,被選入宮中後大哭,旁邊人解勸說別讓皇帝聽到,胡小姐憤而說,連死都不怕,怕什麼皇帝。司馬炎聽到這話,偏偏詔幸胡小姐,看到胡小姐到底是名將之後,剛直中自有一股英武氣,不禁大喜過望。胡小姐不怕死,卻怕連累家庭,軟硬兼施下,只能屈從。

諸如這般,晉武帝后宮中已有五千美女待詔。

等到滅吳後,晉武帝素知吳越自古多美女,再加上孫皜也是一個選美的高手,後宮中的女子自然都是國色天香。司馬炎對之早就垂涎欲滴,俘虜了孫皓的同時,將其後宮也接管了。五千美女齊遷洛陽。如此一來,司馬宮中美女逾萬。司馬炎都不知如何選擇了。於是,他發明了一個獨特的方法,用羊駕車,他坐在車上,優哉遊哉,隨便羊車走到哪,只要羊停下來,就在此處歇夜,此處宮中的美女今晚便可被寵幸。

不管情願不情願,既然被擄略進來,就沒有出頭之日。為了日後不致淪入更悲慘的境地,只能盼望生個兒子,以便母以子貴,將來也有個依靠。但是宮中只有皇帝一個帶把的男人,除了曲意逢迎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於是,美女們各思奇招,都想留住皇帝,獲得那點滴的龍種。根據羊的特性,有的美女準備下鮮嫩的竹葉,羊看到,自然停下啃噬,於是因羊得福,今日便可得到寵幸;還有美女想出更絕的,知道羊離不開鹽,便把食鹽灑在地上,讓羊自己把皇帝給送來。看到這兩招這麼有效,其他美女紛紛效法,鬧得皇宮中遍處是竹葉,滿地撒食鹽。

但竹葉、嫩草、食鹽,處處皆有,皇帝可只有一個,這麼多的美女,早把個司馬炎的身子給淘空了,哪有時間堆積龍種?而看到有這麼多美眉爭寵,更激發起司馬炎的雄心,索性把國政都交給了皇后的父親楊駿兄弟三人,自己每天只是在花團錦簇中,和女人摸爬滾打。

魏晉風度——東風吹花雪滿川,紫氣凝閣朝景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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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好者,下必興焉”。既然皇帝帶頭貪圖享樂,下面的大臣更不會勵精圖治,憂國憂民了。奢華之風,在此達到一個高潮。

當時洛陽最富的三人分別是羊琇、王愷、石崇。羊琇是司馬師的小舅子,羊祜的堂弟,當時擔任中護軍;王愷是司馬昭的小舅子,亦即晉武帝的舅舅,時任後將軍。兩人都是皇親國戚,又有相當的級別,自然都是家財萬貫。而且在當時的環境下,也不用藏富,有多少錢都可以顯擺出來,越闊氣越受人尊敬。

其實,當時能有這麼多的超級富豪,除了像石崇這樣從黑道上劫掠外,國家從制度上,也為世家大族提供了財富保障。

晉武帝頒佈的《戶調式》是西晉朝廷推出的一個全面經濟政策。如果說《九品中正制》是曹魏的國家綱領,從組織上解決了皇家和士族的共享問題,那麼《戶調式》就是西晉的國家綱領,試圖從經濟上把皇家、士族、平民的權利劃定下來,以後各安其份,四海一家。

戶調式不是一個檔案,而是一系列政策,包括:一是戶調之制,二是佔田、課田之制,三是蔭族和蔭客之制。

戶調之制就是那時候的稅法,規定臣民以家庭為單位,向國家繳納的稅賦,包括田租、絹2匹、綿2斤。當然,臣民還有服兵役、徭役的義務。

課田就是官府要百姓必須耕種的田,並且是官府向農民課收租稅的田,是國庫主要收入來源。規定:凡民丁——既成年男勞力課田,五十畝,收租四斛。丁女——成年女性20畝,出租谷1斛6鬥,次丁——23歲以下男性25畝,輸租谷2斛。邊郡地區的少數民族沒有課田,每戶出義米3斛;遠郡每戶5鬥;再遠的每人算錢(人頭稅)28文。

有人統計,西晉初年,每畝旱地可以收穫十數斛,水田幾十斛。

天朝統計制度都是這麼含糊,能找到這些資料已經很不容易了。史學大宗師對於政治、軍事研究得比較透,對於經濟特別是經濟數字都缺乏點關注,所以我也不知道這個田租對於農民來說負擔有多重。但是從史書上對晉武帝時代的描述看,應該不是很重。不是說泰康年間天下無窮人嗎。

佔田制、蔭族、蔭客制度主要是針對士族的,佔田制規定:官吏第一至第九品,可各以貴賤佔田,第一品可佔50頃,以下每降一品減少5頃,至第九品可佔田10頃。

所謂蔭族則是這樣:官吏各以品級高低廕庇其親屬,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所謂蔭其親屬,就是靠其政治地位庇護其族人獲得免役的權利。

九族,包括上起高祖、曾祖、祖父、父親,下至子、孫、曾孫、玄孫,加上自己的一代,共9代。三世,則指父輩、子輩,加上自己的一代,共3代。這就是說,一個家族中只要有一人作了高品官,整個家族的人便都有了免役的特權;即便是低品級官員,也有3代人獲得免役特權。而且,這種特權不只給予品官,宗室、國賓(也就是已退位的漢皇室、魏皇室)、先賢之後、士人子孫等,都可以享有這樣的特權。

乖乖,當官太好了,尤其是當大晉的官。但是這還不夠,大晉皇恩浩蕩,你們自己沒有想到的事,皇上都替你們想著呢。

你們有了良田,有了特權,可是你們能自己耕種嗎,誰給你們幹活呢?於是戶調式還規定了蔭戶制:各級官吏可以蔭人以為衣食客及佃客,蔭衣食客,六品以上3人,第七第八品2人,第九品和禁衛軍的低階軍官1人。蔭佃客,第一、二品不得過15戶,三品10戶,四品7戶,五品5戶,六品3戶,七品2戶,第八第九品1戶。

佃客好理解。食客,可不要理解為戰國四公子養士養的那種食客。西晉的食客就是依附於士族莊園生活的農民工。

司馬氏父子為了爭取士族的支援,慷曹魏之慨,把大量的土地、人口賞賜給公卿,於是,士族大都擁有龐大的產業。晉武帝登基後,雖然在法令上規定了士族官僚每家每戶的佔田數目,但是對於已超出的,他沒有辦法收歸國有,而不夠的,他還得給人家補足。

時任尚書令裴秀,當年因為征討諸葛誕有功,被封為濟川侯,地方六十里,邑千四百戶,以高苑縣濟川墟為侯國(今山東鄒平苑城)。司馬炎登基後又晉升他為鉅鹿郡公,食邑三千戶。但是他還不滿足,又強取豪奪了洛陽郊區一塊官田,被司隸校尉舉報。司馬炎因為裴秀給他幫過忙,總覺得裴秀有大功於國家,而袒護了他。

咱們前邊說過的王戎、石崇、羊琇、王愷,都擁有龐大的莊園。王愷、石崇在道路兩側扯錦帳能扯四五十里,可見其莊園的規模。

所以賴土地生存的平民便也成了士族莊園中的附屬。這些人名號繁雜,有“奴”、“客”、“蔭戶”、“部曲”等等,實質不過就是農奴。

雖然法律也規定了蔭客的具體數目,但是和佔田一樣,國家根本控制不住蔭客的數量。

被蔭的食客看上去不用向政府繳稅,也不用服徭役、兵役,但是得向主人交租子、服勞役。這些人的賦稅往往非常重,有的甚至能佔全部收穫的七成以上。這些奴客不僅種地,還要替主人蓋房子、養花種樹,負責主人的穿衣吃飯,有的甚至還要跑碼頭做生意,賺得利潤統統上繳。他們都是豪強的依附者,喪失了基本的人權。豪強對他們擁有殺伐予奪的權利。

石崇家那個下人因為向王愷說出了石崇的小秘密,就被石崇殺了,而且沒有律政部門向他問罪,反而成為笑談,就是因為在國家政策和法律上,對於對於這些“食客”沒有任何保障,只是士族的私產。

王濟是晉武帝的女婿,想獻個殷勤,請老丈人杆子吃飯。宴席上用的杯盤碗盞全部是琉璃製作的。琉璃在那個年代還是非常難得的。席間,上了一道蒸乳豬,晉武帝覺得味道非常鮮美,就誇讚了一句。王濟解釋說,這些小豬是用人乳餵養的。

由此可見,農奴們的一切所有,只要東家需要,都得無條件地貢獻出來。

就連晉武帝也覺得過分,沒吃完就走了。

任何時代,首都的地價都是最貴的,王濟為了誇富,就在洛陽郊區買下一塊地用來養馬。他覺得這樣還不夠,又在地界上壘起一道矮牆,把錢編起來,掛在上面作裝飾。比石崇、王愷的錦帳還闊氣。人們都稱做“金溝”。

王濟只不過是中央禁衛軍的一個頭目,能如此豪闊,蓋因他出身與太原王氏啊,其祖王昶為曹魏司空,其父王渾為晉司徒,他只是王渾的次子,做了當朝駙馬,錢就多得沒處花了。

所以說,《九品中正制》從組織上保障了士族豪門的政治利益,《戶調式》又保障了經濟利益,兩下一結合,組成一個利益的閉環。

魏晉風度不光與文章、藥及酒、《九品中正制》有關係,還是錢燒出來的。

只是這樣的魏晉風度再也沒有了真性情,只剩了軀殼。而人們頌揚的魏晉風度,是因為狂放不羈掩蓋下的那份對普世價值的求索,終極真理的追問,是真正的酒神精神。沒有了這份酒神精神也就沒有了靈魂。沒有靈魂的軀殼,只會慢慢發酵、腐爛。

《晉書》記載,太傅何曾,“性至孝,閨門整肅,自少及長,無聲樂嬖倖之好。”——閨房私事非常嚴謹,從小到大,不喜歡聲色犬馬。所謂“嬖倖之好”——你懂得。

不好聲色,咱也理解不了人家大把的時間都是用來幹什麼了。沒有嬖倖之好卻兒孫滿堂。哼!

到了晚年,何曾更是不與妻子相見,只有到了節假日,才穿上正裝,入內堂和老妻相會。而那位夫人也是鳳冠霞帔,滿臉的嚴肅。兩口子互相施禮之後,何曾即刻出來。時人著文贊之“君子之宗也”。

就是這個“內盡其心以事其親,外崇禮讓以接天下”,被樹為“君子之儀表”的何曾,每頓飯要花費萬錢,還說沒有什麼可吃的。“帷帳車服,窮極綺麗”。

魏晉風度——東風吹花雪滿川,紫氣凝閣朝景妍

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