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專訪丨梁曉聲回哈:讓文化的種子在松花江兩岸綻放

2022年初,根據梁曉聲長篇小說《人世間》改編的電視劇《人世間》火了,因集中展現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哈爾濱“光字片”普通百姓的生活場景,感動了無數生活在那個年代的哈爾濱人,更讓哈爾濱這座城市頻頻登上熱搜。8月5日,茅盾文學獎得主、中國當代著名作家梁曉聲回到家鄉哈爾濱做客黑龍江文學館,與黑龍江作家們進行了近2個小時的近距離交流。在接受哈爾濱日報獨家專訪時,梁曉聲表示:“我雖然人在北京,但時刻關注著黑龍江文學發展,黑龍江的文學種子在何處呢?今天我有了答案,就在我們黑土地的各個角落。”

獨家專訪丨梁曉聲回哈:讓文化的種子在松花江兩岸綻放

“安字片”“光子片”

讓梁曉聲的人生變得溫暖

8月5日15時,在省政協副主席遲子建的陪同下,梁曉聲來到了黑龍江文學館。當天,梁曉聲身著灰藍色西服、內搭條紋Polo衫、淺藍色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灰色布面鞋,頭髮和眉毛都已經花白,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透著一股睿智的光芒。

梁曉聲出生在哈爾濱市道里區安平街13號,小學就讀的哈安廣校和中學就讀的哈29中都在撫順街上。1962年他家搬到了光仁街。梁曉聲初中畢業下鄉到了北大荒,1974年到復旦大學讀書,1976年被分配到北京電影製片廠,一待就是12年。後來,他又到中國兒童電影製片廠工作,20多年前到北京語言大學教書。

獨家專訪丨梁曉聲回哈:讓文化的種子在松花江兩岸綻放

“我出生在‘安字片,我家就在安平街大院最裡面的一間。我家這個房子是蘇聯時期俄國人為大院裡的馬伕們蓋的,隔開之後住了梁家和陳家兩家人。後來,大院的人都動遷搬走了,就剩我們倆家。那時我父親在外地,母親上班常常不在家,我時常放學回來後就到隔壁陳大娘家拿吃的,看到有窩頭拿起來掰一塊就吃,家裡沒有米麵了就拿著盆盛點回來,可以說拆了牆我們就是一家人。”小學畢業後,梁曉聲就搬到了“光字片”生活,但至今回憶起鄰居陳大娘,梁曉聲仍滿眼的感激。

下鄉後,梁曉聲兩年才能回一次家,有一段路程是他最難忘的回憶。“從火車站走出來,經過霽虹橋,從兒童電影院上坡到撫順街的上坎,下去就是我家居住的‘光’字片。很多年後我才意識到,我家住的這幾條街的名字光仁街、光義街、光禮街 …… 連起來就是孔子所說的‘仁義禮智信’。這個起街名的人一定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有著很深的瞭解。經歷世事滄桑,那些街名所傳達的精神依然影響著我,這也是哈爾濱這座城市所倡導的開放包容的城市精神。”梁曉聲家所住的地方,也就是作品中提到的“光字片”,大概就是現今新陽路、通達街、民安街、共樂街合圍的區域。

回想起自己曾經的過往,梁曉聲坦言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人,“我從出生、下鄉再到上大學,有著好的鄰里關係、同學關係、知青關係,分配到北京電影製片廠老藝術家們對我也非常好,我身邊人都非常的友善。”因此,梁曉聲的文學作品總是傳遞出一種溫暖和友善,“在我的筆下越往後越能用一種相對溫暖的目光看待普通勞動者身上的喜怒哀樂。”

優秀文學作品的標準是感受生活本相

由《北方文學》文學雜誌編髮的小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被長影改編拍攝成電影故事片,這是梁曉聲走上銀幕的起點。梁曉聲認為,正是小說改編成電影,才讓更多觀眾知道了這個從哈爾濱走出來的知青作家。

1984年,長影導演孫羽將梁曉聲的同名小說《今夜有暴風雪》改編成電影搬上銀幕。影片以北大荒四十萬知青大返城的潮勢為背景,透過一天一夜發生的事件,展現了知識青年在北大荒屯墾戍邊的生活畫卷,描寫了幾個普通人的成長足跡和坎坷命運。

隨著電視劇《冰美神正在融化》《父親》《黑紐扣》的播出,梁曉聲被更多人關注。直到《雪城》熱播後,梁曉聲才真正懂得什麼是電視劇,老百姓願意看什麼樣的電視劇。《雪城》以醒目的色彩再現了歷史的瞬間,反映了知識青年返城後,面對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由迷惘苦悶到振奮拼搏的歷史轉變過程。動人的畫面表現出原著所具有的撼動人心的力量,在難度大、經費少的情況下拍攝完成的《雪城》,是梁曉聲交給家鄉哈爾濱的第一張答卷。

獨家專訪丨梁曉聲回哈:讓文化的種子在松花江兩岸綻放

1994年,由北京電視臺、黑龍江省影視中心、黑龍江電視臺聯合錄製的45集電視連續劇《年輪》在國慶節期間與觀眾見面,掀起了全國追劇熱潮。該劇由梁曉聲編劇,導演鄧迎海借鑑電影手法進行拍攝,這部電視劇透過描寫六個共和國同齡人坎坷的生活,刻畫出共和國45年曆史的滄桑。可以說這是一部由哈爾濱人編劇、哈爾濱人導演、哈爾濱人主演,描寫當代哈爾濱人生活的電視劇。《年輪》的主人公大多是窮人家的孩子,梁曉聲曾表示:“我搞創作,對自己的要求平凡又簡單。我是老百姓的‘兒子’,如果老百姓有什麼話要說出來,沒人替他們說,就由我這個‘兒子’說出來好了。如果老百姓要看一兩部老百姓的戲,就由我這個老百姓的‘兒子’寫出來就是了。”

在接受採訪時,梁曉聲強調文學為文藝提供多種可能性。“我們即是寫作者同時又是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的欣賞者,我特別願意看到生活本身呈現在面前。我認為即使明明是虛構的但似乎又是生活本相,讓你看到之後忘記了這是一本小說而逐漸地被帶入生活,這才是好的作品。”梁曉聲坦言,自己在寫作《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時就犯了時時刻刻提示讀者“我是有才華的,我寫的是小說”的錯誤,寫到後來時梁曉聲提醒自己包括句子、用詞,千萬不能讓讀者感覺到“我在讀小說”。“尤其創作現實題材文學作品的時候,要秉持著對現實主義的真誠,就夠了。”

從《冰美神正在融化》《父親》到《黑紐扣》《雪城》《年輪》再到《返城年代》《人世間》,文學作品影視化增加受眾群體的廣度,也帶動了閱讀潮。“文學作品影視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在影視過於商業化的時候,我們還是要守住文學創作的初心。如果為了生活、買房、供孩子上學,一些年輕、中年作者能寫、想寫影視劇我是支援的。就像魯迅說的,年輕人的生活第一要生存,第二要發展。但我自己都寫到這把年紀了,就剩那麼一些力量,我當然要節省用在我最想做的方面。”梁曉聲說。

60歲的梁曉聲不再“裝深刻”

在創作《人世間》時,梁曉聲的文學理念和意識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此前梁曉聲經歷過一段時期,一方面要用力刻畫好文學作品中的人物,一方面又要兼顧自己的才華和思想,所以在內容就很容易出現“打架”。50多歲後,梁曉聲將證明自己的想法從頭腦中徹底地排除掉,寫作變得相對純粹,寫作過程就像繪畫者用筆為自己所熟悉的一些人物畫素描,認真且虔誠。

“在我60幾歲之後,再也不偽裝自己很‘深刻’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青年和中年‘裝深刻’時其實是一個人非常累的時候,誰沒有經歷過當我們寫一部作品甚至幾行詩時,期盼別人評價好深刻,因為那時會覺得是對我們最高的評價。但究竟什麼樣的作品叫深刻呢?我想大概是文學作品中所呈現的思想在此之前從沒出現過,傳遞的是一種全新的思想。”梁曉聲說,我們會發現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是不斷重複地闡釋之前文化、思想的成果,而那些文化、思想成果沉澱之後剩下來的最重要的幾條價值觀一直延續至今。

“所以我突然就明白了歌德說的,‘我只是在重複我同行先前做過的事’。當我們認真感受古今中外思想的時候,你會發現所有的文學作品都在重複地表現人文的價值取向,那些經典的作品不約而同地,不僅寫人在某種情況下是怎樣的,還寫出了人應該是怎樣的,而‘應該怎樣’就包含我們大家所說的做人要正直。我們說的文學作品深刻,其實是透過形象深刻、細節深刻、對話深刻,把以前優秀價值觀更幹練體現出來,這才是文學藝術該做的事情。”梁曉聲說,在自媒體迅速發展的時期,你會突然發現有那麼多的妙言雋語在自媒體中產生,他們的語言能力和傳達出的看社會和人生的智慧性,一點也不低於作家。

一座城市如何能給外地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梁曉聲坦言最高的評價就是認為這座城市有文化。“哈爾濱城市建設的硬體和軟體已經非常棒了,我們這兒還有美麗的松花江,但要做到城市有文化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比如北京,我們可以說它有文化產業有文化人,但並不能說這個城市就有文化。有文化的核心是這座城市的人氣質上的改變,所以哈爾濱的文化還需要在座的老師和年輕人一起努力。”梁曉聲說,我們要播撒文學的種子、文藝的種子,將來必然會成為文化的種子,“我希望我們的文化種子能像蒲公英一樣,不要飄到別處,就是在我們松花江兩岸綻放開來。”

原標題:《獨家專訪丨梁曉聲回哈:讓文化的種子在松花江兩岸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