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里先生是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末，甘肅省書畫界代表人物之一，堪稱當時隴原藝術的一面旗幟。他在山水、花鳥、書法的創作、實踐中，表現出過人的天賦和傑出的才能。他對李苦禪畫派的繼承和發揚，為西北書畫傳承和後世藝術研究均作出了重要貢獻。他生命的最後十年，創作異常活躍，風格日臻成熟，佳作頻出，碩果累累，奠定了其“隴上大家”的藝術地位。
經過了四十年的歷史積澱，當代蘭州乃至甘肅的美術書法創作呈現了一個很高的藝術層面，在百花齊放的今天，每當我們回顧歷史，回顧四十年前的甘肅美術狀況，劉萬里是一個我們無法忘記的人物，其藝術始終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回顧20世紀80年代以前的蘭州美術創作群體，許多活躍於美術界的代表人物大都已經到了暮年，有的已經離開了我們。因此，我們現在貼近歷史、貼近文脈、貼近蘭州美術創作來回顧那個時代，述說當年甘肅的美術界，回顧那個時代的代表人物就很有必要。
劉萬里先生藝術生平
劉萬里（1931-1980），蘭州市人（原籍紅古），生前為甘肅省美術家協會理事，“文革”後恢復省文聯，曾被當時的省美協負責人陳伯希臨時招至“美術創作組”，組織創作重大革命歷史題材。曾任蘭州市文聯常委委員，副秘書長。20世紀70年代後期又選為“五泉書畫學會副會長”，正進入他人生藝術生涯的高峰階段，生命戛然停止在49歲。這不能不使我們感到十分遺憾。李可染先生曾說“造就一個大藝術家，必須具備四個條件，天才、勤奮、修養、長壽。”前三條萬里都夠了，最後一條沒有達到。
劉萬里先生1948年小學畢業，旋即考入蘭州鄉村師範文藝班，這是一個培養小學教師的師資班。劉萬里上學的過程中遇到了蘭州師範名師王世偉先生、楊溥全先生。值得一提的是王世偉曾拜師于于右任先生，我們知道于右任先生是近當代草聖，他曾說：“陝西是我父親，甘肅是我母親”，先生每逢隴上學子必竭力幫助。我曾見過王世偉草書，一派於氏風範。過去蘭州轅門有一門店專賣鞋，號“步雲山房”系出王世偉手筆。這使得劉萬里先生在書法、繪畫起始階段得到高人指點。
1958年，由曹隴丁、韓天眷、張啟亨、何世傑等創辦的甘肅業餘美術大學，開設國畫班、西畫班、素描班三科。國畫班招收學員中就有劉萬里（與劉萬里同校的還有原國政、徐祖蕃、徐福山先生），當時的曹隴丁先生是隴上名家，聲望很高，他也是蘭州為數不多的科班高才生，曹隴丁先生民國時期畢業於“西湖藝術專科學校”，時稱西湖藝專，是民國建立的第一所藝術院校，校長是早期留學法國的林風眠先生，後來由潘天壽先生接任，曹隴丁的受業老師即是李苦禪先生。李苦禪先生擅長大寫意，但他是科班學西畫出身，素描、寫生都很好，曹隴丁寫意花鳥從李苦禪先生處有所繼承，後來回到蘭州搞藝術教育。劉萬里自從結識曹隴丁之後拜隴丁為師，隴丁先生對劉萬里之品格、潛質十分愛惜、欣賞，認為他人品貴重，胸懷大志是可造之才，欣然收徒。
在甘肅近當代繪畫史上，受過民國時期專門美術培訓的人才不多，曹隴丁由於家史豐厚，曹氏一門三代書畫傳家，在蘭州有口皆碑，曹家的前輩曹蓉江，人稱曹七爺，擅翎毛花卉、山水諸科，曹隴丁之子曹德春、女婿王維辛都系蘭州畫壇有名望的人物。
劉萬里拜師曹隴丁後，師法隴丁花鳥畫，也受浙派花鳥的影響，重視從明清傳統以及近當代吳昌碩、齊白石一派研究寫意花鳥筆墨。後來見到了曹隴丁從浙江、上海學習期間帶來的名家作品真跡及一些資料，更喜大寫意一派，對潘天壽、李苦禪、郭味渠等先生的寫意筆墨由衷喜歡，並對吳昌碩、齊白石進行臨摹、憶寫。
劉萬里喜飲酒，於繪畫有助力之功。萬里的領悟能力在當時都屬上進人才，眼力高，更加勤奮，特別是飲酒之後的創作彰顯出靈動，能抒寫胸中逸氣。往往酒後佳作迭出，也能在筆下彰顯出他的才情與追求。熟悉劉萬里性格的人都知道，他性情豪爽、仗義，而有仁者之心。也可以說，他與酒為徒，酒也催生出了不少萬里先生的妙品。往往略飲三四兩之間，以達中樞神經興奮之時，此刻胸中勃勃生機，意象、具象接踵而至，催生欲畫之渴望，或朦朧、或清醒，他能把握住此時興奮點，一般只要筆墨稱手、環境合適，圍觀叫好，筆下都能產生精品。創作大畫他亦酒不離手，但他能掌握到恰到好處，不是爛醉，而是酒神助功，將胸中鬱勃之氣，或喜、或悲，或興奮、或幻覺奔赴腕下。中國歷史上不乏詩文書畫大家借酒抒懷，澆鑄塊壘之作，但甘肅畫家飲酒出作品者只有劉萬里先生一人而已。
1960年，萬里先生遠赴京華，拜師於李苦禪先生門下，1961年曹隴丁先生不幸去逝，從此便是劉萬里得苦禪先生直接面授。
在劉萬里藝術生涯中，我認為花鳥排在第一位，其次是山水，書法排第三，在蘭州很多藝術界同仁或收藏家認為劉萬里先生是山水畫家，應排在第一位，其實他最成熟的藝術境界站在當下的視野來觀察與研究，花鳥畫最能代表劉萬里先生的筆墨高度，其用筆潑辣、墨色多變、氣質高華、造型壯美、膽略過人，都具有很高的造詣。拿到今天來看依然使人感動。
花卉與鷹
20世紀70年代中後期，劉萬里的創作應該說在甘肅省文聯組織的創作組裡主要畫山水，他和董吉泉、周嘉福等人合作的一批山水畫，已經在省內和全國性展覽上嶄露頭角，他們的山水寫生，出版的山水《石窟四景》、《農林牧副漁》五條屏等，報紙雜誌的發表介紹，在全省享有盛名。
但是回頭來看，從20世紀70年代中後期，這七八年的時間段，其實萬里先生在花鳥畫上做出了非凡的貢獻，也下了大力氣，在花鳥上異常用功。在他眾多的花鳥題材中，無論是梅花、荷花、松、竹、鷹、鵪鶉鳥、八哥、尕拉雞等，其實最為出色的是鷹，也逐步形成了他個人風格，既與古人合，又與古人離，結合自己的性格形成他畫的鷹有筆有墨，在師承中逐漸突破，放在當下觀察也不落後。在中國畫領域中，一般人們容易記住每位大師的優長，比如徐悲鴻的馬、齊白石的蝦、李可染的牛、黃胄的驢、（李）苦禪的鷹，收藏家和欣賞者也都關注。
劉萬里畫鷹主要師承李苦禪，比如1974年劉萬里畫的“松鷹圖”，苦禪先生跋“萬里弟，初畫鷹，尚可觀”，熟悉畫史的人都知道苦禪先生的鷹經歷幾變，他主要師法八大山人，從構圖、造型、筆墨上都吸收了八大，以及明代林良的鷹，苦禪在杭州藝專任教時，與潘天壽過從甚密，潘天壽也畫鷹、雕，不過潘用指墨。他們之間互有影響，潘天壽筆兼工寫，李苦禪潑墨直取，影響李苦禪畫鷹的還有齊白石，白石的鷹更重形似，也直從八大筆墨而來。當年李苦禪從杭州放假到北京，必去參拜齊白石，白石先生詳細詢問潘天壽作畫情況，如帶有潘先生作品必仔細觀瞻，其深知潘是吳昌碩弟子，齊也仰慕昌碩，故不敢輕視。我們看苦禪的鷹，是雕、鷲等大型猛禽的傳神集合體，兼取眾家之特點，而精於筆墨表現。直到苦禪晚年畫鷹已將鷹頭的嘴（嘴稱喙）畫成方形，更顯威猛。
劉萬里畫鷹先從臨摹苦禪開始，掌握了苦禪畫鷹的步驟和筆墨手法，並師法古人，兼取齊派特點，又對八大山人畫鷹的筆墨順序細心揣摩，兼取眾長，應該說萬里先生的筆墨悟性非常高。從筆性上看，鷹的背部的焦墨打點，（稱為醒墨法）都有師法淵源，尤其擅長斗方與四尺三裁，或四尺整張。早期的鷹形似苦禪，落墨大膽、筆沉墨實，頭嘴部位也隨臨摹、寫生、參照、默寫等幾個過程逐步完善，鷹為主體形象，配景上逐步從山岩、松林上升為山岩巨石，或方或長，隨心而變，境隨心生。
萬里畫的鷹，雖是師承苦禪及古今多位名家，但可貴的一點越到晚年及生命的最後時段，愈畫愈好。成熟早，氣象高，筆墨領悟和自己的面貌也在此一時刻形成。甘肅畫大寫意猛禽的畫家比較少，如趙西巖先生（白石弟子）、韓天眷先生、王天一先生都畫鷹，韓不言畫鷹從白石先生而來，李雲山亦畫鷹，他們或多或少都潛移默化了劉萬里的風格，但萬里先生比他們高，高就高在曠達、率真境界上，迥出時流。
畫鷹之難主要在頭嘴（即喙）爪子，一般都畫不好爪子，因此很多畫鷹的初學者都半途而廢，因為它不僅要具備對筆墨的深層體驗，而且要氣象博大，膽氣過人，歷代對鷹都賦予一種英雄般的崇高敬意，故它象徵性極強。所以我們看萬里筆下的鷹，到晚期達到了很高的水平，形成了萬里自主性很強的個人風格，體現出萬里從早期方筆，到方圓並用，形神兼備一個全過程。
鷹是劉萬里接近生命結束的六七年時間裡，銳意攻克並取得成就的代表性品牌。但在劉萬里一生的創作實踐中他還涉獵八哥、鵪鶉鳥、雞、鴨等種類。尤其擅長八哥、竹雞一類，這些作品具有高原生機，邊塞野趣，是他早期比較成熟的創作，也很熟練形象，既可看出源於傳統，也有對近當代著名畫家的師法來歷。比如和天水畫家何曉峰先生常有合作，何曉峰筆下工寫精能，擅長任伯年的人物仕女，也兼有北宗山水，挺拔勁秀，畫名很大。萬里先生很喜歡與何曉峰交流合作。另外一位河南畫家賀志伊曾在天水搞過一段教育工作，擅長小寫意，筆墨靈動自然，畫風類似任伯年、王雪濤之間，也為萬里先生所喜歡。
劉萬里在畫禽鳥的過程中也臨摹寫生過一段時間的鴨子，他吸收過八大的空構鴨子，也畫一種從寫生中提煉出來的寫意鴨子。比如甘肅有一種土棕色的“尕拉雞”，臉頰上有紅冠，平常在曠野的山溝裡能見到，劉萬里對此種土鳥，經過筆墨提煉，形成自己的花鳥品種。這個“尕拉雞”的造型中既有八哥背部的那幾片墨色，也有淡墨與赭石相結合的畫法，也加進去了苦禪先生畫“竹雞”成分，吸收幾家辦法而形成自我面目。正是有位詩人說“八大畫的鳥不知名、集眾美之長，從生活中來，又高於生活”，用在萬里先生藝術上比較切題。
劉萬里所處的時代，是一個書畫藝術困惑的時代，儘管在蘭州藝術界有他的老師曹隴丁的提攜，但隴丁先生過世較早，苦禪雖然屬大師級人物，在中央美院任教，距離蘭州遠，不能年年去北京盡享面授機宜，只能從畫冊、墨跡真本上領略法度，在蘭州苦禪先生的墨跡真本除了隴丁先生收藏最多外，還有李雲山先生收藏較多，如有蘭州藝術界同仁去北京出差，只要有關係介紹，帶點土特產，苦禪先生都送畫，絕不讓來訪者空手返蘭，因此上這也給萬里先生提供了借鑑學習的機會。所以我們看到萬里先生的花鳥中大凡有苦禪那種筆精墨妙的風格，都系20世紀60年代，70年代的精品之作。
（林經文：中國書協會員、甘肅畫院專業畫師、一級美術師、甘肅省文史館研究員、原甘肅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