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寶時期的東、西藩鎮為何會對立?對立的格局是如何形成的?

天寶元年,唐王朝形成“十節度、經略使”格局。王忠嗣被艇斥之後,“哥舒翰統西方二師,安祿山統東北三師,踐更之卒,俱授官名;郡縣之積,罄為祿秩。於是騎將銳士、善馬精金,空於京師,萃於二統”。河西、跪右、朔方兩鎮主要防範突厥、吐蕃,為西北藩鎮集團;平盧、范陽、河東三鎮則防範室韋、秣韓、奚、契丹等外族,為東北藩鎮集團。除此之外,安西、北庭、劍南、嶺南四鎮則遊離於這兩大藩鎮集團之外。由於東、西兩大藩鎮集團面臨不同的邊疆局勢,唐廷試圖利用兩方矛盾以相互牽制,進而強化對藩鎮的控制,因此兩大軍事集團之間矛盾和衝突不斷加劇。

西北藩鎮集團的形成

玄宗即位的以後,西北地區受到吐蕃和突厥的軍事威脅,河西、晚右、朔方三鎮就是為了防範突厥、吐蕃的入侵而設定,“當時,天下兵力,實以西北二邊為重,以唐所視為大敵者,實為突厥與吐蕃也。然以重之之故,其制駁之亦較嚴。朔方、河、晚,多以宰臣遙領,或將相出入迭為之。而所用胡人,如高仙芝、哥舒翰等,亦不過貪功生事之徒;故未有他患。東北去中樞較遠,奚、契丹雖架聲尚非突厥、吐蕃之比,故唐視之較輕,所用節將,惟張守桂出於精選,亦僅武夫,不知遠慮,而安祿山遂乘機,盜竊兵權矣。正是處於對西北地區的重視,才會在擇將方面慎之又慎”,唐廷對西北地區的軍事發展極為重視。

唐天寶時期的東、西藩鎮為何會對立?對立的格局是如何形成的?

據統計,在開元、天寶年間,唐廷與外族共有次邊疆戰爭,與吐蕃、突厥戰爭多達次,與契丹和奚的戰爭有次。從中也可以看出,玄宗統治時期,唐廷西北地區與突厥、吐蕃的戰事最為激烈,東北戰事則次之。開元十五年,“十二月,戊寅,制以吐蕃為邊患,令晚右道及諸軍團兵五萬六千人,河西道及諸軍團兵四萬人,又徵關中兵萬人集臨挑,朔方兵二萬人集會州防秋,至冬初,無寇而罷;伺虜入寇,互出兵腹背擊之”氣這是唐代邊疆戰爭中,較早的一次“防秋”軍事活動,晚右、河西、朔方三鎮共有十一萬六千人,動員兵力達到當時唐王朝軍隊總數的百分之二十,規模可謂空前。儘管早在開元二年年),關中地區就因招募軍人過多而導致成年男子大幅減少,史載:“自頃西北二虜寇邊,凡在(關中)丁壯,徵行略盡,豈宜更募曉勇,遠資荒服”,但是為了加強此次軍事活動的威力,唐廷還是從關中招募了一萬餘人,也可見唐廷對西北邊疆的重視。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唐廷重用將領王忠嗣,下為王忠嗣之任職簡歷:“(開元)二十八年,以本官兼代州都督,攝御史大夫,兼充河東節度,又加雲麾將軍。二十九年,代韋光乘為朔方節度使,仍加權知河東節度使。其月,以田仁琬充河東節度使,忠嗣依舊朔方節度。天寶元年,兼靈州都督。……四載,力口攝御史大夫,充河東節度採訪使。五月,進封清源縣公。……四載,又兼河東節度採訪使。……因忠嗣以持節充西平郡太守,判武威郡事,充河西、晚右節度使。其月,又權知朔方、河東節度使事。忠嗣佩四將印,控制萬里,勁兵重鎮,皆歸掌握,自國初已來,未之有也。尋遷鴻妒卿,餘如故,又加金紫光祿大夫,仍授一子五品官。……其載四月,固讓朔方、河東節度,許之”王忠嗣最為輝煌時期,曾經兼領河西、右、朔方、河東四大藩鎮。但是物極必反,王忠嗣與唐廷之間的矛盾很快圍繞唐蕃爭奪石堡城事件而爆發。

唐天寶時期的東、西藩鎮為何會對立?對立的格局是如何形成的?

石堡城(今青海西寧市西南)是玄宗時期唐軍和吐蕃在晚右地區爭奪的軍事據點,控制此城則表示一方佔據軍事的優勢地位,於是唐蕃之間在此多有鏖戰。開元十七年,唐軍佔領石堡城,次年唐蕃會盟成功,以赤嶺今青海日月山作為唐蕃的“國界”,但是在幵元二十九年,吐蕃再次攻陷石堡城。天寶三載,突厥最終亡於回絕和唐軍的夾擊。次年,唐玄宗決議重新奪回石堡城,遭到王忠嗣的反對,認為:“石堡險固,吐蕃舉國而守之。若頓兵堅城之下,必死者數萬,然後事可圖也。臣恐所得不如所失,請休兵秣馬,觀釁而取之,計之上者”,王忠嗣反對與吐蕃再次開戰,與玄宗邊疆政策產生分歧,導致了唐玄宗的極度不滿。造成王忠嗣與唐廷衝突的原因有:

從王忠嗣角度而言,其與玄宗對邊疆軍事戰略的認識存在根本的分歧。高宗朝以後,為應對突厥、吐蕃和契丹的軍事威脅,唐廷一直奉行以攻為守的軍事戰略,這在玄宗朝尤甚,史載:“初,吐蕃自恃其強,致書用敵國禮,辭指俘慢,上意常怒之。返自東封(開元十三年)……上由是益事邊功”但是,作為西北藩鎮集團統帥的王忠嗣“少勇敢自負,及鎮方面,專以持重安邊為務,常曰:‘太平之將,但當撫循訓練士卒而已,不可疲中國之力以邀功名’”氣突厥滅亡之後,王忠嗣的這種態度更加明顯,這與玄宗的邊疆政策背道而馳。

從唐廷角度考慮,王忠嗣的保守主義邊防策略與唐廷利益相悼。募兵制改革之後,唐廷要負擔的巨大軍費開支,“開元之前,每歲供邊兵衣糧,費不過二百萬;天寶之後,邊將奏益兵浸多,每歲用衣千二十萬匹,糧百九十萬斛,公私勞費,民始困苦矣”“;。如唐廷在軍費如此高昂的情況下,在西北地區屯駐了二十餘萬大軍,如果奉行保守的軍事防禦戰略,只是與吐蕃進行軍事對峙,明顯是不“合算”的。但是,假如玄宗想與吐蕃保持和平,藩鎮的軍力就應該削減,唐廷就要面對“削藩”的問題,這對於業已壯大的藩鎮集團,將是一個令唐廷極為棘手的問題。

唐天寶時期的東、西藩鎮為何會對立?對立的格局是如何形成的?

王忠嗣拒絕與吐蕃開戰,玄宗則另擇他將,“六載,會董延光獻策請下石堡城,詔忠嗣分兵應接之。忠嗣倔俯而從,延光不悅……及延光過期不克,訴忠嗣緩師,故師出無功”,這次軍事失敗的責任歸於“反戰”的王忠嗣。王忠嗣對於宮廷政治鬥爭的殘酷程度明顯認識不足,其言“今爭一城,得之未制於敵,不得之未害於國,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哉?假如明主見責,豈失一金吾羽林將軍,歸朝宿衛乎!其次,豈失一齡中上佐乎?此所甘心也”,事實證明,這種抗命行為的後果是極為嚴重的。不久,王忠嗣以交接太子的罪名,被“徵入朝,令三司推訊之,幾陷極刑……賠漢陽太守……七載,暴卒”’王忠嗣只是中國歷史上無數起因君主與將帥政治歧見而釀成的“悲劇”之一。

王忠嗣遭乏卒,西北藩鎮集團遭到嚴重的削弱,部將哥舒翰出任隴右節度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政治地位大為下降,而朔方和河西節度使則由安祿山的族弟安思順出任,表現了玄宗透過安祿山勢力牽制西北藩鎮集團的意圖。隨著突厥的滅亡,西北邊疆形勢的和緩,唐廷在西北地區維持強大軍隊的必要性已經大為降低,但是沉浸在“戰爭激情”中的玄宗卻不願意因此調整藩鎮政策,削弱藩鎮的軍事力量,甚至透過“誅殺”良將以鞭策邊將積極拓邊。從王忠嗣的“悲劇”事件來看,對於天寶時期的強藩大鎮而言,要保持其政治、軍事地位,就要保持其旺盛的“軍事鬥爭活力”。甚至製造戰爭假象,以滿足帝王的“個人愛好”。因為外敵一旦肅清,唐廷就轉而要進行削藩,但是授人以柄容易,要將“兵柄”收回卻絕非易事,必將是慘烈的鬥爭,所以安史之亂的發生絕非偶然。

東北藩鎮集團的崛起

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年,因為“營州都督趙文翗驕沓,數侵侮其下,(李)盡忠等皆怨望。(孫)萬榮本以侍子入朝,知中國險易,挾亂不疑,即共舉兵,殺文翔,盜營州反。盡忠自號無上可汗,以萬榮為將,縱兵四略,所向輒下,不重浹,眾數萬,妄言十萬,攻崇州”“‘,契丹與奚舉兵南下,唐廷動用二十萬大軍,方將其討平。玄宗初年,河北地區有潮海、室韋、契丹、奚等外族,其中契丹和奚屢有亂作,但是“東北去中樞較遠,奚、契丹雖桀聱尚非突厥、吐蕃之比,故唐視之較輕,所用節將,惟張守桂出於精選,亦僅武夫,不知遠慮,而安祿山遂乘機,盜竊兵權矣”。

如前文所述,在開元、天寶年間,唐廷與外族共進行了次邊疆戰爭,對契丹、奚的戰爭只有次,其數量和規模均無法與唐蕃戰爭相比。唐王朝在河北地區設定范陽、平盧兩鎮,兵力達到萬人,卻並非出於軍事進攻的目的,主要為了避免陷入東、西兩線同時作戰的被動。玄宗朝,對兩蕃除了軍事威懾以外,還多次與之和親,在玄宗強硬的主導邊疆政策下這極為少見。據統計,在整個唐代,共有位“公主”下嫁外族首領,玄宗時期達到位,其中開元時期有位,天寶時期則有位,有位下嫁奚、契丹氣可見玄宗對奚、契丹政策,與對吐蕃的強硬政策不同。

安祿山發跡的時間,和王忠嗣相近,“(開元)二十八年,(安祿山)為平盧兵馬使……天寶元年,以平盧為節度,以祿山攝中丞為使……三載,代裴寬為范陽節度,河北採訪、平盧軍等使如故……六載,加大夫……十載入朝,又求為河東節度,因拜之”。與王忠嗣的人生軌跡不同,天寶時期,安祿山可謂“青雲直上”,不但兼領平盧和范陽節度使,並且還控制了原屬西北藩鎮集團的河東、朔方兩鎮,軍事實力得到增強。

唐天寶時期的東、西藩鎮為何會對立?對立的格局是如何形成的?

唐廷在開元、天寶年間一直將突厥、吐蕃視為大敵,對契丹、奚卻奉行和平政策,加之天寶年間唐軍有絕對的軍事優勢,契丹、奚更不可能主動進攻唐軍。但是到了天寶四載(年),突厥滅亡之後,也就是王忠嗣拒絕玄宗出兵爭奪石堡城之時,安祿山卻對契丹、奚大舉用兵,史載:“安祿山欲以邊功市寵,數侵掠奚、契丹;奚、契丹各殺公主以叛,祿山討破之”安祿山這種擅啟邊釁的行為,正好滿足玄宗“求戰心切”的心理。到了天寶九載(年),安祿山“既肥大不任戰,前後十餘度欺誘契丹,宴設酒中著莨碧子,預掘一坑,待其昏醉,斬首埋之,皆不覺死,每度數十人。十一載八月,祿山並率河東等軍五六萬,號十五萬,以討契丹。去平盧千餘里,至土護真河,即北黃河也。又倍程三百里,奄至契丹牙帳。屬久雨,弓箭皆漲溼,將士困極,奚又夾攻之,殺傷略盡”,此次安祿山對契丹、奚的野蠻“屠殺”,竟然因此獲得唐玄宗前所未有的禮遇和款待。安祿山與王忠嗣同為天蟲年間身兼數鎮的方面軍統帥,出生及經歷迥異,對政治的看法和行為也大相徑庭,故在人生際遇方面也大不相同。王忠嗣出身名門之後,“太原祁人也,家於華州之鄭縣。父海賓,太子右衛率、豐安軍使、太谷男,以曉勇聞晚上……玄宗以其兵家子,與之論兵,應對縱橫,皆出意表。玄宗謂之曰:爾後必為良將’”,從小能生長宮廷,陪伴皇子,人生可謂一帆風順。安祿山可謂草莽英雄,“營州柳城雜種胡人也。本無姓氏,名乳犖山。母阿史德氏,亦突厥巫師,以卜為業……性巧酷,人多譽之”,青年頗經磨難,最終依靠機智顯達。王忠嗣因“反戰”而遭受玄宗的迫害,應該頗受儒家學說的影響,安祿山則信奉完全的“現實主義”,善於揣摩上意,做事毫無“底線”,最終走上反叛的道路。

正如前節所言,“養兵”費用的高昂是天寶時期玄宗日益窮兵黷武的一個現實原因。憑藉“軍功”顯達的安祿山要想鞏固自己在東北地區的軍事、政治地位,就要彰顯自身存在意義。在契丹、奚本力量弱小,並不斷遭到削弱的情況下,安祿山需要不擇手段製造唐東北地區軍事“吃緊”的假象,來獲得邊功,否則其地位勢必難保。不管玄宗對安祿山的“賞識”是出於個人的好感,還是以此刺激和牽制其它藩鎮,隨著安祿山軍力的不斷膨脹,不可避免要受到玄宗君臣的猜忌。東北的戰事肯定難以為繼,最終是走王忠嗣被“艇斥”的道路,還是起兵作亂,安祿山必須進行抉擇。

兩大藩鎮集團的矛盾與衝突

唐玄宗天寶年間的西北和東北藩鎮集團,處於不同的地域空間,面對不同的外族力量,有著不同的軍事戰略目標,本不應存在矛盾和衝突,實則不然。天寶以來,西北藩鎮集團兵力佔據絕對優勢,並且要與強大吐蕃爭鋒,而東北藩鎮集團軍力稍遜,卻處於東北“偏安”一隅,唐廷本應區別代之,甚至應該將東北藩鎮的軍隊主力西調,抗擊吐蕃。但是,唐廷卻在不斷加強東北藩鎮集團力量,從而加劇了雙方的矛盾和衝突。

唐廷力圖使兩大藩鎮集團勢力均衡,不斷壓制西北藩鎮集團,以便駕駁。從前文可以知道,王忠嗣兼領四鎮,與安祿山兼領三鎮幾乎是在同一時期。王忠嗣拒命“反戰”之時,也成為安祿山意外“發跡”之機,玄宗試圖使兩大藩鎮集團勢力均衡,以便牽制,從中駕駁的意圖極為明顯。

王忠嗣被柩斥之後,“上聞哥舒翰名,召見華清宮,與語,悅之。十一月,辛卯,以翰判西平太守,充陳右節度使;以朔方節度使安思順判武威郡事,充河西節度使”,原屬西北藩鎮集團的朔方、河西兩鎮被安祿山勢力所侵奪。天寶十年(年),安祿山兼領原屬西北藩鎮集團的河東節度使,東北藩鎮集團勢力達到鼎盛。為了實現再度均勢,天寶十二載(年)唐廷“加(哥舒翰)河西節度使,尋封西平郡王”氣東、西兩大藩鎮集團被捲入唐廷高層權力爭鬥之中,這更加劇了雙方的矛盾。安祿山至長安,玄宗待遇非常,“上御勤政樓,於御坐東為(其)設一大金雞障,前置一榻坐之,捲去其簾”。

玄宗對安祿山的超規格禮遇,必然威脅到朝內權臣的地位,史載:“安祿山以李林甫狡猜逾己,故畏服之。及楊國忠為相,祿山視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國忠屢言祿山有反狀,上不聽”,於是楊國忠“欲厚結(哥舒)翰與共排安祿山,奏以翰兼河西節度使。秋,八月,戊戌,賜翰爵西平郡王。翰表侍御史裴冕為河西行軍司馬”,聯合西北藩鎮集團的哥舒翰共同制衡安祿山。軍事上,河北兩蕃對唐王朝並構不成威脅,安祿山亦難有作為。只能入長安,極力揣摩上意,討好唐玄宗,以確保其軍事、政治地位,卻捲入了宮廷內鬥。

哥舒翰與安祿山的個人恩怨。兩大藩鎮集團將帥之間個人恩怨由來已久,史載:“安祿山潛蓄異志,託以禦寇,築雄武城,大兵器,請(王)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而往,不見祿山而還,數上言祿山必反”,於是兩人交惡。“哥舒翰素與安祿山、安思順不協,上常和解之,使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於城東。祿山謂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類頗同,何得不相親?’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唪不祥,為其忘本故也。兄苟見親,翰敢不盡心!,祿山以為幾其胡也,大怒,罵翰曰:突厥敢爾!’翰欲應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陽醉而散,自是為怨愈深”,哥舒翰與安祿山之間形同水火。

唐天寶時期的東、西藩鎮為何會對立?對立的格局是如何形成的?

由於安祿山介入唐廷上層權力鬥爭,受到宰相楊國忠的打擊,又與哥舒翰交惡,陷於“孤立”地位,這成為安史之亂的爆發的誘因。“安史之亂是唐代前期各種社會矛盾激化的產物。這場叛亂髮生於少數族貴族勢力最大的河北地區,說明這場叛亂包含有極大的少數族貴族分子反漢化逆流因素。這場叛亂由藩鎮問題而起,故也如藩鎮的產生一樣,有其歷史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