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賢之路-小手的短篇小科幻又來啦

據說,角石和奇蝦決鬥那天,站旁邊看熱鬧的鱟不覺間倒了黴,腹甲上面給豁了個大口子。它忍痛躲到了石縫兒裡,又看到鄧氏魚與巨脈蜻蜓也正打得不可開交,鱟的藍色血液給它的視野加了個冷卻濾鏡,因此一切顯得更加冷酷無情。而此時的陸地之上,引螈打了半斤醬油,悠哉悠哉地,正走在回家路上。突然之間,它的醬油瓶子就飛到了傷齒龍的臉上,而後者呢,又把這筆賬算到了猛獁象頭上。說時遲那時快,躲在暗處的古猿衝了出來,嚇跑了傷齒龍,又用石塊砸死了奄奄一息的猛獁象。不想尼安德特人黃雀在後,舉著大棒搶走了象牙,連同古猿的頭骨一起,獻給了偉大的克羅馬農人。

當然,這些事是不可能發生的,雖然在古老的潘諾西亞大陸分裂前夕,這一場大亂鬥似乎順理成章。在上場之前,齊齊給我講這麼一個故事,很顯然是想激起我的鬥志。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麼做,因為我的鬥志已經非常高昂了——這是決定我命運的比賽,我怎麼會等閒視之呢?

在某種程度上,齊齊的這個故事其實讓我感覺到了造物之主的偉大與我本人的渺小,以及一種天命一般的隨機性,但是,這些感受對於激發鬥志顯然沒什麼正面作用——齊齊這孩子,總是好心辦壞事。

其實,每一代地球統治者的崛起與衰落,自然都是很漫長的過程。此時此刻卻很不幸,有兩撥都覺得自己才是統治者的人,不可避免地見面了。自然,一方是已消亡殆盡的霸權,另一方是早躍躍欲試的新貴。

其實這麼說還是有點兒片面。我是滅亡那方的人,齊齊是新貴中的佼佼者,所以讓我做到客觀公正就有些困難了。儘量客觀地說——現如今,在進化之路上,大膽的先行者已搶佔了先機。

一開始,察覺到了異樣的人很少。一些人被選中了,而另一些人落選了。誰也不知道冥冥之中的規則究竟是什麼,誰也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從何而起。但達氏先賢有言——進化是不會停止的。站出來的那個人叫張恆,是個知名博主。他的另一個身份是“被選中的人”的父親,然而卻選擇跟那些“落選”的人站在一起,所以他成了叛徒——不論對於哪一方而言。

他曾發表的那段三分鐘的影片直播,早已被列為A級違禁品,但三百年後的每一個人卻都看過——有些東西,不會因為“違禁”二字就銷聲匿跡,甚至違禁會成為一個神秘的標籤。那短短的三分鐘,六百三十一個字的發言,我看了不下百遍,至今還能倒背如流:

“朋友們,這不是我往常那種生活狀態的直播——請從現在就開始錄屏吧。和我一樣生存在這個美麗家園的朋友們,我將告訴各位一個訊息。可能很難接受,此刻也很難判斷它的性質,但公眾的知情權是人類文明的一個重要標誌,所以,不論結果如何,我還是必須要說出來——人類又一次進化了,這次的進化不涉及身體器官,而是更為深遠的層面。可能諸位也有所耳聞了,因為和我的兒子張小恆一樣得到了進化的人,已經是一個很龐大的群體了。這種進化是意識層面的——進化者之間,在不借助任何科技手段的幫助下,能夠將意識聯結起來,並且以一個整體思考、決策和行動。個體在聯結時是不存在的,只有聯結結束後,才會恢復獨立的意識。

是的,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好訊息。更壞的訊息是,進化者已經形成了聯盟。這個聯盟的名字叫“WAOMS”——Worlds Alliance of Mind Sharingners——世界思想共享者聯盟,每週都會召開聯盟會議。而這種可怕的聯結,也並不是只在朋友之間遊戲似的試驗了。上個星期同時發生在三十七個國家的美~國~使~館·爆~炸~案,正是WAOMS這幾天來一直津津樂道的傑作。我雖然給本國的相關機構都發出了警告信,但這些警告信無一例外地石沉大海了。我甚至還被派出所以造謠生事為由關押了七天。所幸,這七天內並未發生什麼更不幸的事故。

這應該是我的最後一個影片了,我不知道當地政府會如何對待我。但我無論如何都要發出這個警告,請看看你身邊的人,他們是否有WAOMS的紋身或者這幾個字母組成的別的符號——就我的兒子張小恆而言,是在無名指上戒指狀的紋身,用了花體來遮掩,請看,這是我以特殊手段得到的照片——”

這句話還沒說完,他手中的照片也還沒來得及被遞到鏡頭前,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突然從他身後冒了出來,悄無聲息地用棒球棍擊倒了他,而後面無表情地湊到鏡頭前面來,結束了直播。

戰爭其實沒持續多久。縱觀人類歷史,戰爭與饑荒,天災與人禍,幾乎是永遠不變的主旋律。張恆的影片在24小時內,得到了五十億次的轉發。在WAOMS被曝光在公眾面前的最初24小時內,一切寂靜如常。於是,質疑的聲音排山倒海地湧向了張恆,認為他像這個時代急於證明自己的許多人一樣,做了譁眾取寵的小丑。張氏父子自然在第一時間被當地政府控制了,並且立刻關押在了保密程度非常高的一個秘密處所——這也成為了後來他們都倖存下來並相鬥一生的最重要原因。戰爭是在第25個小時爆發的。首先被瓦解的是各國的核儲備與精確制導系統——這一舉動完全是同時同步完成的,這立刻讓所有人相信了那個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的中國男人。然而,人們束手無策。接下來是航母與其它空中打擊力量,最後是地面部隊。瓦解都是從內部開始的,資料被抹去、彈藥庫被搗毀、國家機器網路迅速地癱瘓了。

那是一場看不到敵人的戰爭,其實從這以後,WAOMS就再也沒有發動新的進攻。在各國幾乎同時宣佈進入緊急狀態後,首先出現的是此起彼伏的暴亂。幾乎所有還能使用的儲備軍事力量,都用於對付這些暴徒了。暴亂導致了全球半數的國家政權更迭,當然,是以非常原始的熱武器初期戰爭的形式來完成這一過程的。WAOMS從此似乎銷聲匿跡了。各國之間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究竟是如何開始的,史書上並沒有明確的定論。可以肯定的是,這一點並非WAOMS的作品,因為完全沒有同步性。

這場被稱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戰爭,在十年之後才徹底結束。地球人口損失了百分之八十八點七一。是的,你沒有猜錯,這個精確的數字,自然是來自WAOMS的統計——在自相殘殺中,三戰已經消滅了未曾進化的所有人。然而,就在戰爭結束後的第二天,一個新的問題就擺在了WAOMS面前——一個女嬰在印度米佐拉姆邦的艾藻爾港出生了,她的父母皆是WAOMS的成員,然而,她本人卻並未進化!她的父母一次次徒勞地想要與她建立聯絡,她卻只會像普通的嬰兒一般哭泣、進食和排洩。父母束手無策,在每日零點的例行會議上,這一點很快被如實上報了。

這種事在接下來的幾天內不斷髮生,人們發現,曾經百分百遺傳的進化,在一週內飛速地降到了92%——諸位,這8%並不是一個很小的數字。WAOMS開會後,很快做出了決定——人道毀滅所有未進化者,以維護這個世界的純淨,維護人類種族的純淨。

多麼冠冕堂皇!被多年戰亂毀於一旦的地球,恢復得比想象得還要快。資源很快就過剩了,人們每天只需要工作一個小時,餘下的時光便用來吃喝玩樂。思想共同體的致命弱點這時暴露了出來——它不能超越人類本身的限制,那就是隱秘的、不能被談及的人類沙文主義。享樂的本質暴露後,一切很快肆無忌憚起來。早已被統一的文化這時成為了一種極為強大的力量。不再需要政府、國界、法律、警察和軍隊——一切罪孽都將在每天的零點會議時被審判,一切罪行都只有一種量刑方式,那就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這種文化之下,一種奇特的心理和行為漸漸出現了——那些未進化的嬰兒不再被屠殺,它們被豢養起來,在保育院中度過青春期後,就會接受生殖系統的剔除手術,而後作為寵物被賣給進化者們。

——是的,我叫羅伊,是齊齊的寵物。沒有比我們這些未進化者更合適的寵物了——我們可以與主人100%無障礙地溝通交流。我們自然是有著不同用途的,力量人最為悽慘,他們會成為主人家庭中的苦力,平均壽命是所有未進化者中最低的。而伴侶人的就會好很多,他們大多是俊男靚女,提供的是情感或者身體上的慰藉,這是一份很輕鬆的工作,只是在主人不再需要他們之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會產生嚴重的心理問題,自殺幾乎成為了他們唯一的死亡方式。至於我,則是格鬥人,並且是其中的佼佼者——在八年多的職業生涯中,我已經成功進入了世界USFWC大賽聯盟。USFWC——Unevolved Sapiens Fighting World Contest,這是未進化者唯一得到這個世界承認的機會,每年的冠軍將得到官方的身份認證,不但會得到大筆的獎金,更可以進入進化者的世界,以平等的身份,與他們共同生活,直到死亡。從第一屆USFWC開始,已經有三十二個人獲得了這一身份。我堅信,自己一定會是第三十三個。

比賽準備的鐘聲響了,我停止了拉伸,而我的教練為我戴上了牙套。其實,戴不戴並不重要,我的牙齒早已沒有一顆是原裝的了,新型合金材料堅硬無比,有一次,我甚至故意引導著對手打飛了我的牙套,在他隨後揮出第二拳時,我的牙齒弄斷了他的指骨——正是這場比賽給了我進入USFWC的門票。我的舌頭,自然也經歷過好幾次移植了,如今我的味覺已丟失了大半,不過這不重要,倒讓我在吃下各種蛋白質補劑時,不再作嘔了。我渾身的傷痕,自然更是數不勝數。和其他所有的格鬥人一樣,在每一道傷痕上面,我都加上了立體紋身,好讓它們更加猙獰,像一張張血盆大口般,以在氣勢上儘量壓倒對手。

八年多來我參加過大大小小的一百多場比賽,可以說如今我的格鬥技巧有半數都是在賽場中磨礪出來的。這是最後一場的決賽。今天我的對手叫GROSS,是個白種壯漢。人如其名,是一個沒什麼風格,而唯以各種陰毒招式一路取勝的傢伙。我遠遠地隔著拳臺看了他一眼。他卻並未戴上牙套,只呸呸地吐著口水。我的教練曾分析說,這是一種緩解緊張情緒的有效方法。然而昨晚,在某個論壇的一個回帖中,一個自稱他前教練助理的人卻說,他的口腔中繁育著一種特殊的食肉細菌,並沒有對應的抗生素可以供治療。如果對手的面板破損並沾染上了這種細菌,職業生涯就基本可以結束了。看了這訊息後,我有些失眠了。翻遍了他所有的對手,的確有很多跟他打完之後,就淡出了公眾的視野。USFWC的比賽規則很簡單——將對手打倒在地,計數之後仍未起身,就會被判贏。除了禁用藥物、必須徒手格鬥,不能攻擊下體,並且四肢不能接受金屬化改造外,沒有任何禁忌。

GROSS終於戴上了牙套。在他張口的瞬間,我似乎看到了他那黑黃的牙齒。我自嘲地笑了笑——隔著這麼遠,我怎麼會看清呢?自然是在腦中補充的影象。說不定那個回帖的神秘人,正是他自己呢?在USFWC,一切煙幕彈都是有可能被放出的,我自己也曾經這樣做過很多次。

自然,我也思考過,為何如今彬彬有禮的進化者們,會如此熱衷於格鬥人的比賽。也許即使進化了,人類的狩獵本能也未曾消失,而是被深深壓抑了吧。齊齊的父親很贊同我的說法,他本人就是一個狂熱的格鬥人比賽愛好者。我那些貴得離譜的裝備,和貴得咂舌的私教課程,都是他慷慨解囊的成果。

我認識齊齊的父親阿彬很久了,他正是我所生活過十五年的那所保育院的院長。當然,一開始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保育員。據說他還曾經親手給我換過尿布——未進化者是不能根據指令排便的,這一點在我成年後讓我清晰地認識到了進化的殘酷。十五歲那年,本地的格鬥人俱樂部挑走了我。我清晰地記得已經榮升院長的阿彬還特意跑來送我,陽光下他的笑容和祝福,成為了我對於保育院最後的記憶。

當然,記憶並不都是美好的。我自然也是吃過苦頭的。雖然沒有達到忍飢挨餓的程度,但以健康存活和最基本程度的教育為目標的保育院,對於心靈的保育,自然是不可能達到盡善盡美的。好在我離開之後一路的經歷幾乎是一帆風順,這才讓我幼年那些傷痕慢慢地被撫平了。如今我回想起保育院,朝陽下的笑臉已變成了最清晰的記憶。那種因為弱小無助而暗自哭泣的場景,已經愈來愈模糊了。

鐘聲第二次響起。三十秒的倒計時開始了。在這三十秒中,我們將向現場以及全世界的觀眾做一次展示。雙方同時展示,觀眾進行投票。如果比賽中出現了平手的情況——當然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則得票多的一方勝出。我這次進行展示的招牌動作,是阿彬為我聯絡了一個頂級的視覺大師設計的,我早已聯絡過數百遍。此時做出動作時,肌肉的記憶完全駕輕就熟。人們歡呼起來,一瞬間我的耳膜幾乎被漲裂。

“——Roy!”這是我的粉絲,他們幾乎都穿著我所在的格鬥俱樂部的隊服——經典的黑白棋盤格配色,讓他們彷彿自帶了馬賽克效果一般,活動起來時,很是壯觀,看上去比實際人數更多。

“——GOGO!”這是GROSS的粉絲送給他的暱稱。他們都穿著粉綠交織條紋的隊服,動起來的時候好似無數只巨型毛毛蟲在蠕動,乍一看到,的確令人眼暈,也有些作嘔。

這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強勁的聲浪。

我已經做完了展示動作,卻看到GROSS還在利用最後的幾秒鐘,做著一些花裡胡哨的展示動作。這時“GOGO”的呼聲,顯然蓋過了“Roy”的呼聲。不過,爭搶這幾秒鐘的歡呼並沒有任何意義。大螢幕上已經顯示出了我與GROSS的票數完全相同——這意味著,如果出現平手,我們只有進行加時賽,所以他的爭分奪秒,並沒有讓他得到投票的勝利。而且,他趕著第三遍鈴聲才走到比賽區,此時我早已佔據了最佳的地形。

USFWC有沒有黑幕,這個問題我非常有發言權。我的答案是——完全沒有。因為我沒有接觸過任何一個人對我說——我給你錢,你這場比賽輸掉——這種話。每一次的輸贏,都是竭盡全力的結果。不存在那些地下比賽中亂賣破綻的情形,也不存在和平拳的無聊比賽。比賽就是比賽,它是這世間唯一公平的事。

GROSS揮出了第一拳。我一直堅持讓對手先出拳,因為這第一拳,是個人都能躲過去。而在他收回胳膊時,我已蹲了下來,伸腿一掃,掛倒了他。

他自然順勢帶倒了我。此時他的拳頭還在下意識地扶著地板,中門大開,我卻沒有補上一拳。太順利了,一定有詐。果然,他見我沒有上當,居然咧嘴一笑。透過透明的牙套,我立刻看清了,他的牙齒的確是黑黃的,他口中噴出的氣味也十分怪異。我心中一怯,右眼窩立刻中了他一拳。

我的粉絲一陣驚呼,他的粉絲一陣歡呼。

我們站起身來,重新擺好架勢。

左手在前,右手在後。前手靈活,用於試探和格擋,而重拳都在後手。這是教練教我的。加入俱樂部後,我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左右不分。在保育院,我們並沒有被教授左右的概念,因為這不是日常生活必須的。那些經過簡化的教科書,只將方向分為了前與後,而我們與主人相處時,永遠只能以“前”來面對主人。

還是GROSS先出手,左手的試探。這次,我做出了將將避過的假動作,他立刻補上了右手的重拳。在他腰部轉動協助發力的瞬間,我已躲開了,而後一拳打在了他的太陽穴處。

這一拳是後手擺拳,發力又踵及膝、及髖、及腰,再到拳面。他晃了晃,穩住了。可又晃了晃,還是倒下了。

裁判開始計數,全場的人都跟著數了起來。我的粉絲試圖加快節奏,而他的粉絲試圖拖慢節奏:

“——10

——9

——8

——7

——6

——5

——4

——3

——2”

“2”字話音剛落,GROSS已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這是被重擊後的教科書般的做法——儘量在地上躺更久,已給迷走神經恢復的時間。

我們繼續跳躍、試探起來。每一個假動作,每一次判斷。這就是格鬥的魅力,它不止是體能和肌肉的對抗,它是一種策略遊戲,真正的高手都是洞察人心的大師。我識破了GROSS的每一次假動作,同樣,他也識破了我的。

這種局面不能持續下去。GROSS還在虛弱期,他不貿然進攻,是為了儲存體力,此時我必須出招了。

在我的重拳命中他面門時,他也打中了我的小腹。對於白種人而言,小腹幾乎不是有效的攻擊部位——因為厚厚的肌肉會提供相當的緩衝,而黃種人的小腹卻是個死穴一般的地方。我並不是以肌肉取勝的那種選手,我依靠的更多是判斷力和靈活性。小腹被擊中的瞬間,我渾身都脫力了。

於是,我順勢躺了下來,等待著裁判數秒,而後,和他一樣在數到“2”的時候,站了起來。

這時,鐘聲響起,上半場結束了。

下半場一開始,我們兩人就互相抱摔了幾次,重拳也縷縷命中了對方。拳臺上溼滑起來,全是我們兩個人的血。觀眾此刻早已喊啞了嗓子。他們甚至比我們還要激動,只是不能互相揮拳相向,只好以音量的分貝來一決高下。

最後的那個上勾拳,我和GROSS幾乎是同時揮出的,也是同時倒地的。

我暈過去了,我甚至做了一個夢。我與齊齊相見的第一天,是由阿彬領到家裡的。齊齊母親做了很好吃的果蔬沙拉。齊齊還在換牙,他一笑,我也忍不住笑了。從此我陪他玩耍、充當他的保鏢和人體沙袋。我沒有受到虐待,完全沒有。我是何其幸運!

我陪著他上學,坐在教室後面的寵物區,也學到了許多不允許未進化者學習的知識——後來,在齊齊不願寫作業的大部分時間裡,都是由我來代勞的。但我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在俱樂部無休無止的訓練與比賽中度過的。混雜著汗液與荷爾蒙的練習室,骯髒、熟悉的沙袋。三遍鐘聲,歡呼、鮮血和傷口。

當然,還有一部分時間,我自然是用來養傷了。養傷的時候,我一個人待在齊齊家的寵物室裡,被破例允許享用齊齊的BVR裝置——此時我全身還能活動的部分自然只有我的大腦了。齊齊的母親會做很好吃的寵物餐給我,她的手冰涼舒適,換藥的時候很少弄疼我。

還有……還有什麼呢?原諒我,我的生活的確乏善可陳。可是,這一切都會改變的,我將要取勝,而後成為明星,風光無限。

耳邊遠遠地傳來了一些聲音,似乎是我的教練在呼喚我。終於夢醒了,我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仰面躺在地上。鎂光燈照得我睜不開眼睛。

教練拉起我,對我說,我和GROSS都沒有在讀秒結束前醒過來,所以,我們打了平手。而加時賽,將在三分鐘後開始。

我站在原地,已經不暈了。教練按摩著我的肌肉,因興奮而痙攣的部分立刻得到了緩解。

這個三分鐘,過得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三分鐘都要快。很快。我和GROSS又在賽場上對面而立了。

可是,沒等第三遍鐘聲響起,突然中止比賽的沙啞鈴聲響了起來。全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我看到大螢幕中冷冰冰的女主持人說道:“因特殊原因,ROY的比賽資格被取消,本次比賽獲勝方為GROSS。”

人群再次沸騰起來,與此同時,跟拍的攝像機已對準了我的臉。我回頭看了教練一眼,他顯然跟我一樣毫不知情,此刻正呆在原地。我對著鏡頭問:“什麼特殊原因?”

主持人立刻回答我說:“經過查證,你的寄養家庭有問題——與你的生物家庭是同一個家庭,這是不符合規定的。”

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是說齊齊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而齊齊的媽媽就是我的媽媽!這可能嗎?我飛快地思考著。阿彬的確有著職務之便,年齡也是能對得上的,而且不止一個人說過我長得很像齊齊。我看向觀眾席,尋找著齊齊一家人,並沒有找到他們。可是大螢幕已經先我一步找到了他們。阿彬在哭,齊齊的媽媽也在哭,只有齊齊一副震驚的表情。

女主持人問阿彬:“據我們掌握的資料,您調換ROY資料時,是下午三點十八分。您是如何在零點會議之前,就完全忘記這件事的呢?”

一個話筒被遞給了阿彬。他茫然道:“我的確不記得了,到現在也想不起來。”

女主持人總結道:“但是,DNA是不會說謊的。您斷送了ROY的前途。”

此時,大螢幕上已經切過了阿彬的鏡頭,GROSS的臉出現了。主持人問他:“你有什麼獲勝感言嗎?”

GROSS對著螢幕有些口齒不清地說:“我只希望用我的拳頭贏,我想要跟ROY打完加時賽!”

人群的喧譁聲立刻爆發。女主持人回答說:“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而後,她做出了一個傾聽的表情,顯然導播正在耳機裡發號施令。她沉默了片刻後微笑道:“GROSS不愧為一流的格鬥人,裁判組決定滿足他的要求!”

全場掌聲雷動。

就這樣,我再一次上場了。

GROSS的狀態很不好。他進攻了三次,我躲過了三次。我進攻了三次,他一次都沒有躲過。最後一次的抱摔後,我們絞在一起,他附著我的耳朵,對我說:“好好替我活下去!”

我震驚了,同時感覺到他絞殺的力度弱了一些。我沒敢放鬆力度,怕他使詐。

可是他繼續說:“ROY,我們都是未進化者,我們是一夥兒的。”說完,他的力度徹底鬆了下去。

我依然緊緊絞著他,直到徹底確認他已昏了過去。

後來,屍檢報告上指出,ROY死於腦部腫瘤破裂。

再後來,我才清清楚楚的知道了真正的GROSS的故事——他跟我不一樣,他受到了許許多多的虐待,他的腦部腫瘤在三個月前就已查出。

我得到了身份證,得到了獎金。我在市中心買了大房子,將已經失業的阿彬一家接來居住,併為他們繳納了鉅額的罰款。這樣住在一起當然是不符合規定的,但我已是明星,再無人來聒噪這一點。我甚至將GROSS的妹妹也接來一起居住,雖然那個經她哺乳的孩子長大了,不需要她了,所以她作為被拋棄的陪伴人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精神問題——但我絲毫不在意。我為她請了世界上最貴的心理諮詢師,她已經在好轉了。

我也問過阿彬,他是如何忘記的。他說:“當你必須忘記時,就會忘記。”

如今,我是炙手可熱的當紅格鬥人,是流量之王,人們都以能跟我合影為榮,無數的廣告和代言已向我飛來,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格鬥人。

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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