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26日的諾坎普球場，看臺上一位老球迷向兒子吐槽：「曼聯今天都在夢遊，孩子，他們讓自己失望了。」

「是的，但我們剛拿到三冠王啊！」

「我才不管，孩子，這是一支偉大的球隊，但他們今天居然都沒狀態。」

多年之後，當時與父親討論的這位孩子，成為了曼聯著名的跟隊記者之一——安迪·米滕。

1999年的三冠王，已經成為曼聯歷史上最偉大的時刻，沒有之一。2008年曼聯再奪英超和歐冠、今年曼城贏得英格蘭國內三冠王，都會引發他們與1999年的曼聯誰更強的討論。無論結果如何，都說明一個事實：99年的曼聯，是一個標杆，職業球員都仰望之並希望超越之。

1999年的曼聯，也許並不是當時實力最強大的球隊，但紅魔擁有最強大的精神，你只能「神奇」二字形容他們。10天之內，曼聯連打3場生死戰，遭遇落後、傷停等諸多不順，3次憑藉替補球員的出色發揮，完成兩次逆轉、一場完勝。

英超末輪，曼聯2-1主場反敗為勝拿下熱刺，力壓阿森納重奪英超冠軍，替補上陣的前鋒安迪·科爾攻入制勝球；足總盃決賽羅伊·基恩開場受傷，替補上陣的謝林漢姆一傳一射，與斯科爾斯相互助攻，2-0輕取紐卡斯爾拿下雙冠；歐冠決賽更為神奇，曼聯全場被動，拜仁不僅開場就領先，而且擊中橫樑、立柱，曼聯兩位替補謝林漢姆和索爾斯克亞，在補時階段兩分鐘打入兩球，成就了史上首個三冠王。

「你無法用邏輯判斷，」時任拜仁主帥希斯菲爾德20年後的今天依然感覺不可思議，「我當時沒做錯任何事情，再踢一次我也不會改變什麼。我感覺自己就像置身颶風中。」

讓我們回到1999年的5月，曼聯和拜仁都在向三冠王發起衝擊。

曼聯和拜仁在這一年的歐冠小組賽已經相遇，兩場比賽都以平局告終。

曼聯是1997/98賽季英超亞軍，因此必須從資格賽起步，成功進入小組賽後，曼聯抽進了死亡小組，除了陪太子讀書的布隆德比，這組其餘三隊是曼聯、拜仁和巴薩！

決戰拜仁之前，曼聯已經31年無緣歐冠冠軍，唯一遇到過的德甲對手是多特蒙德，6場比賽3勝1平2負，其中1996/97賽季歐冠半決賽兩場0-1不敵多特，讓紅魔「國王」坎通納對足球心灰意冷，31歲就急流勇退掛靴，那時候帶領大黃蜂的教練，就是拜仁主帥希斯菲爾德。與此同時，拜仁22次對英格蘭的對手則有7勝9平6負的優勢戰績，拜仁還是歐冠歷史上除了皇馬之外僅有的完成過三連冠的球隊。

有趣的是，拜仁同樣是之前一個賽季德甲亞軍，因此這也成為歐冠歷史上第一次由兩支前一賽季沒有奪冠的球隊躋身決賽。

巴塞羅那的諾坎普球場，在1998年10月的申辦中，擊敗倫敦的溫布利大球場和馬賽的韋洛德羅姆球場，成為此次歐冠決賽的主辦場地。按照歐足聯要求，諾坎普將場地劃線縮小4米，改成72米乘以68米的尺寸，迎合歐冠的「標準足球場尺寸」。有傳是拜仁要求這麼做的，因為這樣球場更接近他們的主場奧林匹克球場，而且可以限制曼聯的邊路威脅。拜仁主帥希斯菲爾德斷然否認。

根據歐足聯的規則，諾坎普還關閉了站立看臺，原本11。5萬人的球場縮小到9。2萬人，兩傢俱樂部分別得到3萬張球票，但共有10紅魔擁躉湧向了巴塞羅那。其中，許多得到入場券的幸運兒，需要支付1000英鎊的票價和300鎊的機票錢。因為他們只能向黃牛黨買票，後者花費400英鎊從巴薩當地球迷手中買下原價28鎊的門票，轉手就翻倍賣出。

1999年歐冠決賽的主裁，是義大利著名的光頭裁判科里納和他的團隊，在這場歐冠決賽前，科里納只擔任過8場歐冠比賽的主裁判。那一年歐冠決賽的用球，則是純白色的Nike NK 800 Geo。

曼聯賽前兩天才動身，從曼徹斯特機場轉道倫敦希斯羅機場飛赴巴塞羅那，住在距離球場32公里之外的米利亞格蘭酒店。弗格森坐在酒店的陽臺上眺望著地中海，暢想著自己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場比賽。「我的一生所做的工作，都是為了在幾英里外諾坎普球場等待著曼聯的挑戰做準備。但事實證明，歐洲盃是如此難以捉摸，我不得不堅強起來，以防再次失望。」

那天在曼聯下榻酒店的其他地方，隊長羅伊·基恩因為停賽可以前往酒吧借酒消愁，他的室友丹尼斯·埃爾文獨自在房間休息。

另一個房間裡，斯塔姆午飯後回到了床上睡覺，鼾聲震天，索爾斯克亞無法入眠。他打電話給他最好的朋友——挪威的一名男護士，提醒他一定要在電視上觀看這場比賽。索爾斯克亞說：「他說自己不得不在比賽結束前15分鐘離開，因為晚上要加班，但我告訴他找人頂班。我有一種感覺，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在我身上。」

在拜仁的酒店，決賽前夜，老將馬特烏斯敲開了中衛搭檔庫福爾的房門，迦納中衛後來回憶說：「他說如果我們能搞定科爾和約克，我們就能贏得這場比賽。」事實將證明他大錯特錯。

賽前一天，曼聯在諾坎普踩場，弗爵迷信地穿上了紅魔1968年奪取歐冠時的復古球衣。而在點球訓練中，約克帶著招牌微笑，用勺子點球戲耍了舒梅切爾，丹麥門神飛起一腳想用皮球踢約克，沒打中，於是追了上去，兩人扭作一團。「我也會勺子卡恩。」約克向門將承諾。

這已經是曼聯1998/99賽季的第63場比賽，但性格火爆的隊長基恩回憶說，在去諾坎普球場的路上，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開玩笑，連弗格森都顯得明顯緊張。在諾坎普的更衣室裡，弗格森用構思許久的發言激勵曼聯球員。助教史蒂夫·麥克拉倫回憶說，「他說今晚你們可以飛往月球。這種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去爭取。在那之後球員們準備好了嗎？沒錯，他們準備好了。我脖子後面寒毛直豎！」

由於曼聯和拜仁的主場球衣都是紅色，根據歐足聯的慣例，球衣撞色的通常解決方法很公平，兩隊都穿客場球衣即可。但曼聯和拜仁同時覺得，雙方都沒法穿紅色太過遺憾，於是協商透過擲硬幣決定主客場球衣，曼聯幸運地贏得了主隊資格，穿上了特製的歐冠紅色球衣、白色短褲和白色球襪；拜仁，則只能穿銀灰色和深紅色的客場戰袍。

使用巴薩的主場更衣室，也讓曼聯球員感到很新奇，所有的櫃子上都有巴薩球員的照片，曼聯球員興致勃勃，爭論誰應該用誰的儲物櫃。

曼聯兩名主力中場，隊長羅伊·基恩和斯科爾斯因為半決賽對尤文圖斯染黃，決賽遭遇停賽——而且基恩在足總盃決賽還受傷了，哪怕沒停賽也無法上陣（現實中他直到第二個賽季才復出）。

不僅如此，在曼聯贏得英超冠軍後，基恩和隊友慶功時，在曼徹斯特市中心的一家酒吧捲入了一場爭鬥，最後在警察牢房裡呆了一晚，弗格森第二天早上才把他救了出來。因此，基恩並不把諾坎普的決賽之夜視為職業生涯的光榮時刻，他將不參加週日曼聯的20週年紀念賽。

因為這個意外，當曼聯在足總盃決賽2-0擊敗紐卡斯爾奪冠後，慶祝活動相當低調。弗格森下了命令，所有可能在四天之後的諾坎普職業參賽的球員，必須在凌晨1點30分前上床睡覺。「把你們的獎牌放一邊去，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曼聯主帥說。

曼聯也放棄北上返回曼市，而是直接住進了伯克郡的國家體育中心，那裡有一名營養學家和一名廚師幫助球隊。而對拜仁的賽前分析，是一段40分鐘的影片，濃縮了與對手那一年歐冠兩場小組賽的關鍵瞬間。

弗格森原本計劃用吉格斯搭檔尼基·巴特踢中場，但他最終選擇讓右前衛貝克漢姆內移，因為小貝在青年隊踢的就是6號位，曼聯主帥認為這樣有助於保持中場控球。

在邊路，弗格森則安排了奇兵，「瑞典吉格斯」布隆姆奎斯特司職左中場，而吉格斯則取代了小貝的右中場位置。其餘位置，都是曼聯的常規主力：門將舒梅切爾，右後衛加里·內維爾，左後衛丹尼斯·埃爾文，中衛斯塔姆和羅尼·約翰森，前鋒是黑風雙煞約克和安迪·科爾。其中，唯一先發位置可能受到挑戰的是約翰森，但他的競爭對手、挪威同胞海寧·博格腳踝受傷了，失去了懸念。曼聯替補席上，還坐著韋斯·布朗和格里寧兩位青訓小將。

賽前，舒梅切爾已經宣佈本賽季結束後離開曼聯，因此在這場告別戰中，弗格森把隊長袖標交給了丹麥國門。這讓歐冠決賽出現了罕有的奇景：兩隊隊長都是門將，拜仁的德國國門卡恩和舒梅切爾在中場交換隊旗並挑邊，也是經典的一幕。

與曼聯不同的是，拜仁主帥希斯菲爾德提前兩天就直接公佈了決賽先發，他們同樣缺兵少將：主力左後衛利扎拉祖和頭號射手埃爾伯因為膝傷賽季報銷，希帥祭出了馬里奧·巴斯勒、揚克爾和齊格勒的三叉戟。中場則是埃芬博格和傑裡梅斯，後者負責防守貝克漢姆。原本拜仁右後衛巴貝爾被安排盯防突破能力極強的吉格斯，沒想到曼聯11號去了右路，面對他的變成了德國國腳塔納特。當時拜仁的後場由馬特烏斯統籌，他擔任清道夫，與托馬斯·林克和迦納國腳庫福爾組成防守線。庫福爾也是拜仁先發中唯一的非德國球員，與之對比，曼聯陣中只有4名英格蘭球員。

開球之前，歌手卡巴耶（Montserrat Caballé）乘坐高爾夫球車進入諾坎普，演唱名曲《巴塞羅那》。球場裡還搭起了巴薩許多的地標建築，以及比賽雙方隊旗。看臺上，拜仁慕尼黑球迷更加搶眼，他們亮出了用彩色紙片組成的拜仁隊名。

希斯菲爾德的部署非常直接，他盯上了曼聯中衛約翰森，認為他是紅魔的軟肋。

比賽開場後，節奏完全進入了拜仁的控制中。開場6分鐘，約翰森禁區前對揚克爾犯規，巴斯勒主罰任意球，右腳弧線球繞過人牆直入網窩，舒梅切爾只能望球興嘆。

前鋒科爾用不滿的眼光盯著門將，「指責的目光都望向了彼得，他也盯著我說：『我就是看不見。』我說你這穿皮褲的XX，你為啥不調整人牆，直到能看到為止？」

曼聯憑藉小貝的勤奮奔跑，掌握了更多控球權，卻沒有製造任何實質性的威脅，他們無比懷念傷停的基恩和斯科爾斯。拜仁的三中衛體系，總是能及時貼身緊科爾或者約克。上半場結束前，科爾傳中，吉格斯頭球攻門軟弱無力，被卡恩輕鬆化解，這已經是曼聯上半場距離球門最近的一次進攻了。

中場休息時，弗爵再次激勵曼聯球員：「不要輸球，否則你們只能從拜仁即將捧起的冠軍獎盃身邊走過，卻不能觸碰它。」

他還特意找到替補前鋒謝林漢姆——一個在此前足總盃決賽一傳一射，原本渴望先發的英格蘭老將，告訴他如果15分鐘後還是0-1，就派他出場。在這裡，弗爵埋了一個伏筆，他沒對旁邊的另一名前鋒索爾斯克亞說一句話，這讓綽號超級替補的挪威娃娃臉殺手內心燃起了鬥志。

下半場，兩位替補前鋒都不約而同故意在弗格森面前熱身，有意無意提醒主帥：我準備好了，讓我上吧！

但弗爵的中場激勵似乎沒啥作用，下半場開始後拜仁更為強勢，第一分鐘就考驗了舒梅切爾。進球功臣巴斯勒依然活躍，30碼遠射之後，又傳中幫助巴貝爾頭球攻門，幸虧都有驚無險。曼聯頂住拜仁的攻勢後發動反擊，吉格斯傳中，布隆姆奎斯特頭球頂高。弗爵按照中場的佈置，15分鐘後換上謝林漢姆。希斯菲爾德做出迴應，中場紹爾披掛登場。後者上陣後差點擴大領先優勢，在巴斯勒突破後，紹爾距離球門20碼挑射，皮球擊中門柱，直接彈回舒梅切爾懷中，曼聯逃過一劫。「當皮球飛到我手中，我感覺我們會贏！」舒梅切爾說。

距離比賽結束越來越近，80分鐘，弗爵用索爾斯克亞換下了科爾。「超級替補」一上場就用頭球考驗了卡恩，那是曼聯全場比賽最好的一次得分良機。但一分鐘後，拜仁差點殺死比賽，揚克爾倒掛金鉤，皮球中楣彈出。

儘管如此，拜仁仍然自信他們已經穩如處子，他們的傲慢激怒了曼聯，尤其是巴斯勒的炫耀。斯塔姆回憶說：「他當時已經開始擺造型，享受掌聲。我很生氣。我想跑到球場邊上，狠狠地打他的頭。當我們準備防守一個角球時，我告訴約翰森：『如果他繼續這樣幹，我就要打那個傲慢的傢伙了。』」

還有另一個被人忽略的細節也可能改變了比賽走勢：拜仁老將馬特烏斯一次斷球后被小貝剷傷，希斯菲爾德將他替換下場。隊友庫福爾後來回憶說：「如果我是他就會堅持下去。」

常規比賽進入最後5分鐘，曼聯突然開始找到狀態，尤其是謝林漢姆和索爾斯克亞兩位替補神兵接連迫使卡恩做出撲救，先是老謝的凌空抽射，然後是奧萊的頭球。

加里·內維爾分析說：「我們需要一個火花。當泰迪（謝林漢姆）換下布隆姆奎斯特後，吉格斯回到了他在左路的最佳位置，而貝克漢姆則返回了右路。約克負責尋找拜仁後防的空檔，突然我們開始踢得更像一個整體般流暢。我們不應該用那套先發，那等同自殺。」

在第四官員舉起3分鐘補時牌子的時候，德國解說員馬塞爾·賴夫表示驚訝：「只有義大利主裁知道為什麼補時這麼久？」義大利名哨至今對這觀點不以為然：「你認為即使是開玩笑，一個人也能抱怨三分鐘的補時嗎？」科里納說，並強調他本可以增加更多補時。

其實，許多曼聯的名宿都放棄了希望，喬治·貝斯特在比賽結束前10分鐘都已經離開座位走了。弗格森承認他當時已經開始思考輸球后怎麼發言更有尊嚴：「我剛剛開始調整輸球的心態，我提醒自己要保持尊嚴，接受今年不是屬於我們的一年。」

曼聯贏得一記角球，門將舒梅切爾也不顧弗格森的反對，長途跋涉衝進了拜仁的禁區。「我當時對弗格森有點失望，因為他總是給我這樣一種印象：如果我在比賽快要結束的時候沒有上場，他會認為我缺乏贏球的本能。」舒梅切爾回憶說。

貝克漢姆開出了左路角球，皮球越過了舒梅切爾頭頂，約克成功將球擺渡回到中路，拜仁替補芬克解圍不遠，皮球落到禁區前的吉格斯腳下，他用不擅長的右腳抽射，這腳打疵了，卻鬼使神差地落到謝林漢姆腳下，他半轉身右腳掃射，皮球滾入網窩。官方記錄，這球在90分36秒入網。

比賽看起來即將進入加時賽，但30秒後，就在拜仁重新開球后，曼聯又逼得一個角球，這次弗格森勒令舒梅切爾留守禁區。貝克漢姆再次開出招牌式角球，謝林漢姆前點插上頭球一蹭，後點的索爾斯克亞反應最快，伸出右腳把球彈入拜仁球門！官方記錄顯示，這記進球發生在92分17秒。留給拜仁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分鐘，準絕殺！

索爾斯克亞衝到角球區滑跪慶祝，與巴斯勒上半場進球時的慶祝動作一樣。曼聯場上球員、替補甚至教練都衝到他身邊慶祝。

索爾斯克亞說：「我記得當我滑跪之後，所有人都壓在我身上。我記得所有替補球員好像都撲了上來，以至於我真想知道他們怎麼能這麼快就跑到那裡。我還記得在比賽結束後立即接受了採訪，我因此失去了兩三分鐘的慶祝時間。我能聽到隊友慶祝，但我不在那裡。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會拒絕這次採訪。」

舒梅切爾這次嚴格遵守教練的指示沒上前去，他在自己的禁區裡來了一個前手翻。「我的大腦超載了。我知道慶祝，我知道進球，只是因為我在電視上看過。至於那天晚上本身發生了什麼，我就沒有記憶了。」舒梅切爾解釋道。

比賽重新開球后，拜仁球員已經被驚呆了，他們絕望得已經無力反擊，主裁科里納甚至不得不幫忙拉起幾名球員。這不足為奇，在曼聯扳平前，看臺上的拜仁觀眾甚至展開了奪冠旗幟，他們本以為比賽已經勝券在握。比賽組委會甚至都慌了手腳，因為他們不僅已經往大耳朵杯上系拜仁的奪冠綬帶，而且底座都刻上了「Bayern Munchen」的隊名。

科里納吹響終場哨時，庫福爾淚如雨下，跪倒在地大力拍打地面，揚克爾則帶著痛苦表情坐倒在地。馬特烏斯在場邊的替補席也是一臉不可思議，他曾在1987年歐冠決賽擔任拜仁隊長，因為類似的終場失球被波爾圖擊敗。在曼聯進球前，由於覺得勝局已定，希斯菲爾德用芬克換下了他。

與之相反，曼聯和球迷則欣喜若狂，主裁科里納形容賽後英格蘭觀眾的呼喊聲「猶如獅吼」。

這場比賽的結局如此富有戲劇性，以至於負責頒發冠軍獎盃的時任歐足聯主席約翰松都大吃一驚。他在謝林漢姆為曼聯扳平比分前離開主席臺，搭乘電梯走下球場，準備把綁好了拜仁綬帶的大耳朵杯發給德國人。101秒後，當他走出球員通道時，比賽恰好結束，約翰松驚呆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後來他回憶道，「為啥奪冠的球隊都在哭，輸球的一方手舞足蹈？」

拜仁替補隊員托馬斯·赫爾默證實：「在約翰松意識到我們輸掉比賽之前，他還來到我們的替補席上祝賀我們。」

馬特烏斯領取了亞軍獎牌後馬上把它從脖子上摘了下來，他作為球員榮譽滿身，但從未贏得過歐冠，當拜仁2001年終於捧杯時，他已經轉會美國地鐵明星。馬特烏斯評價這場決賽時說：「不是最好的球隊贏了，而是最幸運的球隊。」

曼聯前鋒科爾坦然承認：「我們打進了歐冠決賽歷史上最難看的兩個進球，但這是寫在星星上的（英國諺語，意思是命中註定）。」

那場決賽在馬特·巴斯比爵士90歲生日那天舉行，因此許多人認為這可能確實是宿命。但曼聯的三冠王，並不是完全靠運氣。在英超，弗格森率隊力壓溫格的阿森納；在足總盃，曼聯奪冠歷程中淘汰了利物浦、切爾西和阿森納，其中與藍軍和槍手兩次都是鏖戰兩場比賽才取勝過關；而在歐冠，曼聯則在奪冠路上遇到過拜仁、巴薩、國米和尤文圖斯。尤其是半決賽次回合，曼聯在都靈0-2落後尤文的情況下，靠基恩、約克和科爾的進球奇蹟逆轉。

這些足以說明，曼聯翻盤拜仁確實頗為幸運，但幸運女神之所以眷顧紅魔，根源是球隊直到最後都從未放棄爭勝的信念。

贏在運氣，並不是貶義，尤其當你始終拼盡全力的時候。英國BBC將曼聯的三冠王總結為：成敗一線之間，堅定的決心贏得了純粹的運氣。

巴西作家保羅·柯艾略在他的代表作《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的一句經典臺詞，更可以完美詮釋：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來幫忙。

在諾坎普之夜的六個星期前，弗格森和曼聯在維拉公園舉行的足總盃半決賽重賽中對陣阿森納。曼聯靠貝克漢姆的進球首開記錄，但隨後被扳平，而且隊長基恩被罰下，曼聯10人應戰，熱切傷停補時的第二分鐘，阿森納獲得點球，博格坎普準備主罰。荷蘭冰王子的槍手生涯中，主罰6個點球百發百中。

舒梅切爾說：「他們得到點球時，我真的以為還有10分鐘。比賽就是這樣，兩隊勢均力敵，不分上下。最終，在最頂級、最頂級水平的比賽中，可能就是一次偶然的好運分出了勝負。」

10年之後，本·福斯特在曼聯與維拉的聯賽盃決賽點球大戰前，得到教練用平板電腦播放的熱刺球員罰點球習慣影片。但1999年的維拉公園，舒梅切爾只有靠自己。他撲向左邊，猜對了！「我沒有做任何研究，」舒梅切爾後來說，「這次撲救純粹是運氣使然。我很高興那時候沒有iPod，誰知道如果有的話會發生什麼呢？」

舒梅切爾的撲救，很快被吉格斯的進球搶去了風頭，威爾士邊鋒的進球被認為是足總盃歷史上最偉大的進球。身體上，曼聯隊員筋疲力盡。但在精神上，他們得到了激勵。

「在俱樂部內部，那場比賽是一個轉折點，」1999年的曼聯體能師戴夫·費夫爾（Dave Fevre）說，「兩個月前，約克還在說『再贏25場拿下三冠王』。那是開玩笑。但10個人戰勝阿森納，我們跨越了一大障礙，然後我們真正覺得一切都有可能實現。正是在那時，這種信念真正開始發揮作用。」

不僅是曼聯贏在精神和態度，拜仁也認為他們輸在了意志力上。拜仁主席貝肯鮑爾認為，球隊最後幾分鐘分神犯下了致命失誤。「那可能是最殘酷的輸球方式，因為我們無限接近奪冠。勝利都已經被我們收入囊中了，只剩下幾秒。但對曼聯而言，幾秒鐘已經足以挽回比賽。我們在最後20分鐘踢得不錯，本應守住勝利。但最終，曼聯的勝利是實至名歸的。」

拜仁主帥希斯菲爾德則沒有那麼鎮定：「我為我的隊伍感到遺憾，因為他們如此接近贏得這場比賽，但他們輸了。這真難接受，不可思議，但這也是足球的意義。通常情況下，對手扳平，你期望進入加時賽，兩分鐘後他們打入制勝球，太不可思議了。這種打擊可能需要很多天甚至很多星期才能恢復，但我必須說這支曼聯是一個偉大的冠軍。」

希斯菲爾德透露，賽後他在球員通道遇到弗格森時，兩人擁抱，曼聯主帥只是說了句「不可思議」。「他實際上並沒有道歉，但你可以看出他在某種程度上道歉。」希斯菲爾德說，「我和弗格森的關係一直很好。這裡有很多相互尊重的地方，我們彼此喜歡，也欣賞對方的個性。但我們再也沒有談論過這這場比賽。你能說什麼？它不言自明。我們知道，對其中一方來說，這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事情，對另一個來說，這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在弗格森和希斯菲爾德的總共7次交手中，這是曼聯唯一取勝的一場。「我輸了一場錯誤的比賽！」希斯菲爾德說。

希斯菲爾德最近動了手術，這將使他無法在週日出現在老特拉福德再戰曼聯。但他和弗爵透過簡訊保持聯絡，「我沒給他打電話，因為我聽不懂他說的話！我的英語不夠好……」希斯菲爾德解釋說。

奇蹟奪冠後，曼聯球員也有些懵，作為曼聯隊長，舒梅切爾本來應該最後一個上臺領獎，順便捧杯，但他第一個走了上去。於是，最後他不得不回頭跟弗爵一起捧起大耳朵杯。這場比賽沒有出場的替補中衛大衛·梅，在這一刻最為活躍，他爬上了頒獎臺頂端，在合影中佔據了一個最引人矚目的位置！

曼聯成為了1985年海瑟爾慘案後第一支贏得歐冠的英格蘭球隊，也是第一和迄今唯一一支同時拿下英超、足總盃和歐冠三冠王的球隊。縱觀歐洲所有聯賽，曼聯也是1988年的埃因霍溫之後的第一個三冠王，下一個三冠王需要等到10年後巴薩在歐冠決賽擊敗曼聯後才會誕生。

而在賽後接受英國ITV電視臺記者加里·諾邦的採訪時，弗爵說出了那句著名的經典對白：「足球啊，真他媽的（Football， eh？ Bloody hell）！」

在英國，ITV直播的歐冠決賽，由著名解說員克里夫·泰爾德斯利和前曼聯主帥羅恩·阿特金森解說，總共有1550萬觀眾收看，巔峰收視發生在曼聯絕殺的那一刻，英國時間當日的21點30分，共將近2000萬人觀戰。2004年，Channel 4觀眾將這場比賽投票選舉為運動史上最偉大時刻的第4位。在德國，也有1359萬人觀戰。

甚至當時的英國首相托尼·布萊爾，也在國事活動中觀看了曼聯的歐冠決賽一部分，並向紅魔發去了賀電。

今天，足球轉播水平提高、頂級比賽越來越多，但再也沒有如此壯觀的收視率。尤其在英國國內，世界盃決賽級別的比賽，可能吸引接近1600萬觀眾，但俱樂部比賽不可能。英國《442》雜誌公佈的資料稱，哪怕歐冠決賽，在英國頂多只有200萬觀眾收看……

憑藉帶領曼聯成就三冠王的偉業，弗爵在1999年6月12日被英女王授予爵位，正式榮升弗爵。他還獲得了曼聯的35萬鎊奪冠獎金，他的弟子則每人獲得15萬鎊獎賞。曼聯俱樂部則獲得歐足聯200萬鎊冠軍獎金，外加之前到手的1000萬鎊，這筆錢足夠曼聯在4年後簽下C羅。成就三冠王，也讓曼聯在倫敦證券交易所的股價從187便士上升到190便士。

99年的諾坎普之夜，對許多曼聯球員都產生了深厚的影響。其中，舒梅切爾打完這場比賽就離開了球隊，一個月後他宣佈簽約里斯本競技，效力兩年後回到英格蘭加盟維拉和曼城。那也是布隆姆奎斯特的最後一場曼聯比賽，這一年夏天他遭遇嚴重膝傷，之後只為曼聯打過6場熱身賽，2001年離隊加盟埃弗頓。

「萬人迷」貝克漢姆則一舉平息了98年世界盃報復迭戈·西蒙尼被紅牌罰下後，英格蘭球迷對他的噓聲和辱罵。小貝的布偶，甚至被「吊死」在克羅伊登的一家酒吧外。是弗格森和曼聯力挺他度過了難關。因此，贏得三冠王后，小貝滿足而激動。

「1999年的賽季對我們俱樂部和個人來說都是特別的。但對我和我的家人來說，這是最值得的，也是最激動人心的一次。」貝克漢姆說，「我剛從世界盃被罰下的陰影中走出來。那賽季在客場踢的每一場比賽，我都遭遇前所未有的侮辱。但我在老特拉福德踢的每一場比賽，我去開角球，每個人都站起來鼓掌，高唱我的名字。客場情況略有不同，所以，以這樣的方式贏得三冠王，讓我感到更有成就感。」

小貝透露，諾坎普決戰是他職業生涯中唯一一場感到「忐忑不安」的比賽，直到他在觀眾席中看到維多利亞時，才冷靜下來。「我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但我想知道的是，我的家人在球場裡是安全的。我抬頭看到了我的父母，但我就是沒看到維多利亞。然後，突然間，我的朋友戴夫·加德納和維多利亞一起走進來，我放鬆了下來，忘記了所有的緊張。」

曼聯當時的世界最貴中衛斯塔姆，則終於證明他的價值。從埃因霍溫加盟紅魔後，轉會費1000萬鎊的斯塔姆曾受到質疑，讓他一度懷疑：「我到底在這兒幹什麼？留在荷蘭也許更好？」

曼聯那賽季初兩次0-3慘敗給阿森納，斯塔姆也被認為是水貨。「我在荷蘭地位重要，然而來到曼聯時我變得渺小。我的意思是，你加入了基恩、舒梅切爾、斯科爾斯和吉格斯這樣的球員的行列，雖然他們的年齡沒有那麼大，但他們仍然是經驗非常豐富的球員。英格蘭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們是頂級的、世界級的球員，作為一個來自荷蘭的男孩，你加入了一支大球隊，當我加入曼聯時，大多數球員甚至不認識我，所以你必須從頭開始。」斯塔姆說，「對我來說這是很大沖擊，因為首先他們為你支付很多錢，你是世界上最昂貴的後衛，這給你的肩膀帶來巨大壓力，你讀到很多報紙、聽廣播，有時看電視，你看到自己的臉，以及所有那些『美妙』的評價。」

奪冠後，曼聯長時間在球場裡歡慶，隨後又回到更衣室繼續慶祝，球衣管理員阿爾伯特·摩根被大家扔進了浴池。凌晨3點30分，慶功宴會開始，在那裡，曼聯主席馬丁·愛德華茲嘴裡叼著一支古巴雪茄，在一張桌子上跳舞慶祝。吉格斯因為與一名「滿口髒話的賭徒」打架時鼻子骨折，最後發現那人是主席的兒子詹姆斯。

內維爾高興得在巴塞羅那的街頭閒逛了一夜，希望這一天不要那麼快結束。約克則利用了隊友約爾迪·克魯伊夫對巴塞羅那當地的瞭解，最終去了一家脫衣舞俱樂部……曼聯這一夜無眠，沒人上床睡覺，慶祝完就直接去坐飛機。

當曼聯飛回曼徹斯特時，曼市舉辦了規模空前絕後的慶祝活動，70萬人（大曼徹斯特警署公佈的官方資料是50萬人）湧向塞爾到市中心的街道，參與曼聯的三冠巡遊。丁斯蓋特大街只有一英里，但曼聯的敞篷大巴開了足足3個小時！曼聯球員最終抵達曼徹斯特體育館進行最終的慶功會，1。75萬門票（票價3英鎊）被哄搶一空。

「那支球隊有一種神奇的精神，」索爾斯克亞回憶道，眾所周知，他現在是曼聯主帥。「它來自頂部。老頭子灌輸了這種渴望和謙卑，那是一種努力爭取的精神。我們從不接受失敗，在訓練中，為了獲勝，我們互相踢對方。在與教練的問答比賽中，我們也必須贏。這與工作效率有關，在於準時訓練，在於主動加練，哪怕只是提供1%，也有助於你贏得比賽。這些事情很容易做，但也不容易做。我們是不是全力投入了，還是我們並沒有竭盡全力？」

若論條件，20年前的曼聯遠遠不如今天。今年5月7日巴薩做客利物浦的安菲爾德進行歐冠半決賽次回合時，隨行人員高達160人。但20年前，弗格森的曼聯幕後團隊規模很小：一線隊體能師一名，預備隊理療師羅勃·斯維爾（後來的曼聯隊醫），隊醫麥克·斯通，兼職按摩師吉米·庫蘭還兼職開大巴。當時的曼聯沒有力量教練，也沒有體能教練。

但當時曼聯的每個人都為了夢想而戰，他們甚至在醫療室也有說有笑，尤其是前鋒約克。哪怕在外人看來沉默寡言的斯科爾斯，也是腹黑高手，如果你把什麼東西放在他的周圍，肯定會消失不見……

哪怕普通的球衣管理員，也是曼聯三冠王的幕後功臣。許多曼聯球迷今天都還記得他——72歲的阿爾伯特·摩根，他為曼聯工作20年，在球員眼中，不只是球衣管理員，更是朋友、知己、心理學家、保姆甚至小丑。

「人們問我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什麼，我總是說我是一群寶寶的保姆，因為那些男孩會告訴你有些事情，並徵求你的意見，關於汽車、愛情生活，這個那個。這是難以置信的。」摩根告訴《曼徹斯特晚報》。

1993年，曼聯隊史第一個專職球衣管理員諾曼·戴維斯退休時，指定了摩根接班。「我害怕得要死，這改變了我的生活，我知道我必須這麼做。」

作為球衣管理員，摩根在曼聯有很多特別的回憶和非常有趣的故事，但沒有什麼能比1999年5月曼聯贏得三冠王的那10天更美妙的事情。

那段日子，他一直穿著一條「Mr Happy」的內褲，因為足總盃對阿森納取勝時穿著它，摩根認為這是曼聯的幸運內褲，帶到了巴塞羅那。

但比賽前在諾坎普踩場訓練時，舒梅切爾放在場邊的手套不見了。丹麥人非常挑剔，訓練和比賽都用專門的手套。摩根只好找巴薩的球衣管理員藉手套，「巴薩的球衣經理，今天仍然是我的朋友，給了我一些備用手套，我不得不乞求彼得戴上它們。他叫我『滾開』，說了一堆這樣那樣的話，但最後還是成功了。」

舒梅切爾雖然被巴斯勒的任意球破門，但隨後拜仁擊中門柱的射門，直接反彈進了他的手套中。

「主教練中場休息的時候很沉著，很冷靜，很鎮定，」摩根回憶道，「他說：『不要被擊敗，否則我們只能從獎盃旁邊走過，我們希望帶它回家。』幸運的是，我們做到了。」

摩根在更衣室慶祝照片中，是絕對的主角，他被丟進了浴池，但摩根說約克更引人注目，他在更衣室裡走來走去，不停地尖叫著：「我們把他們剁碎了！」

賽後，舒梅切爾把自己的勞力士手錶送給了摩根，這是丹麥門神在曼聯的最後一場比賽。過去每一場曼聯的比賽，舒梅切爾都會把手錶和手鍊託付給摩根，而且他不是唯一這麼做的紅魔球員。

「球員們會讓我戴上他們的戒指，有時候我會戴上四枚結婚戒指。」摩根說，「很多時候，週六比賽後我的手指上都戴滿了戒指，因為他們把戒指給忘了。斯科爾斯是最健忘的，他丟掉結婚戒指的次數我都記不清了。」

當曼聯的三冠王巡遊結束後，英超、足總盃和歐冠獎盃，全都落入了摩根手中。「最後大家都累壞了，在體育場慶祝完後，我不得不回到老特拉福德整理球衣。老特拉福德的洗衣房裡，只有我和獎盃，就在西看臺的背後。我很想把獎盃放進汽車後備箱裡，把它們都帶回家。但我心想，如果我運氣不好，有人看到我，聽到這個訊息，然後把它們從我家裡裡偷走怎麼辦。所以我把它們留在了洗衣房，第二天再回去清洗球衣。」

獲得三冠王后，摩根繼續在曼聯效力了14年，2013年與弗爵同時離開曼聯。「我只為老頭子工作過，我不想為其他主帥幹。老實說，如果我為其他主帥工作，按照現在的情形，我會因為說話而被解僱。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當我離開曼聯後第一次去老特拉福德看比賽，我哭得淚流滿面。但現在我是一個俱樂部大使，這是我非常自豪的事情。」

最後讓我們來聽聽弗格森——現在已經是弗爵對1999年三冠王的總結：「當我們9年後在2008年備戰歐冠決賽時，我播放了1999年那場比賽最後三分鐘的影片，向球員們強調永不放棄的重要性。在我看來，唯一可以放棄的時候，就是你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