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圍城鬼
文若虛打算上島去看看，那島也不高，登到島頂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是荒草叢生，路不好走。
他四下望去，只覺身如一葉浮萍，想到自己一生窮苦，命運坎坷，不免顧影自憐起來，悽然間掉下了眼淚。
正唏噓感慨著，就見遠處草叢中有一物高高凸起。走到跟前去看，原來是一個床一般大的敗龜殼。
文若虛大驚道：“天下竟然有這麼大的龜殼！給人們說的話，肯定都不信。我出海一趟，也沒置辦一件海外的東西，就把這龜殼帶回去，讓大家都看看”。
而且，這龜殼鋸開來一蓋一板，在分別添上四個角，做成兩張床，也是奇物哩！
就脫下兩隻裹腳，把龜殼綁好，拖著往回走。回到船邊，大家見狀都打趣他道：“文先生從哪裡拉的纖回來了”？
他說：“這就是我海外所得的貨物”。
大家抬頭細看，都吃了一驚道：“這麼大的龜殼，你要他幹什麼呢”？
文若虛說：“因為稀奇，就帶著了”。
大家笑他好貨不置辦一件，弄了這麼個無用的東西，你一言我一語拿他打趣。
文若虛也不介意，隨人家取笑。他弄了些水，把龜殼內外洗了洗，抹乾，把自己的錢財行李，都放在龜殼裡面，兩頭用繩子綁緊，就當成大皮箱來用了。
第二天風停了以後就開船了。沒過幾日，就到了福建地界。
剛停船，就聚攏過來一幫接慣了海客的經紀人，各說各好，嚷個不停。
船上眾人挑了一個熟悉的經紀人跟了去，來到了一個波斯胡大店中坐定。店裡的主人一聽海客到了，連忙吩咐下去，包辦酒席幾十桌。
然後走出來接待，行賓主禮。這主人是波斯國人，叫瑪寶哈，專門和海客兌換珍寶貨物。對別人來說，是熟主熟客；對文若虛來說，還是第一次見。
這裡面還有個舊規，海客一到，兩盞茶畢後，主人手執一副琺琅菊花茶盞，道：“請各位亮出你們的貨單，好定坐席”。
什麼意思呢？原來，波斯胡以利為重，貨單上有奇珍異寶價值上萬的，就坐在首席。其餘的按照貨物價值貴賤，依次往後坐，不論年紀，不論尊卑。
那主人把大家讓到大廳，只見酒宴已準備停當，並且是按人名來擺放。
文若虛沒有置辦貨物，坐在末席。他有點後悔，想著應該置辦一些的。
轉念又一想：我原來是一點本錢也沒有的，現在有點錢已是萬幸，不能不知足。這麼想著，也沒有心思喝酒行令了。
一頓飯，其他人都喝酒划拳，吃的杯盤狼藉。
酒足飯飽之後，大家就告別了主人，回船安歇，只等著第二天發貨，進行交易。
第二天一大早，那主人就來了，上船以後，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龜殼。吃了一驚，就問是誰的寶貝，賣不賣？大家都笑著指了指文若虛。
主人看了看文若虛，一時滿臉通紅，埋怨大夥說：“咱們相處多年，你們怎麼能戲弄我，讓我得罪了新客人，安排他坐在末座，委屈他了”。
一把拉住文若虛，對大家說道：“不著急發貨，讓我先上岸謝罪再說”。
大家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有幾個和文若虛關係好的，以及幾個好事的，一共十來個人，也跟著一同來了。
到了店裡，只見主人把交椅規整好，拉著文若虛，不管其他人怎樣，先讓他坐在首座。並對他道：“之前多有得罪，您先坐一坐”，就進了裡屋。
文若虛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裡暗暗思忖：“我就不信那龜殼是個啥寶貝，我還能有這樣的造化”！
主人一會從裡屋走了出來，又把大家讓到了先前擺酒宴的大廳。只見幾桌酒宴早已備好，為首的一桌，尤為豐盛，是那天的酒宴不能比的。
主人請文若虛坐在首桌，端著酒杯連連對他說：“失敬，失敬”！大家見狀，都覺得很好笑，又覺得很奇怪。
酒過三巡，主人就開始問文若虛：“客人，你那件寶物肯不肯賣呢”？
文若虛回答道：“只要有個好價錢，為什麼不賣呢”？
那主人一聽肯賣，頓覺喜從天降，笑逐顏開。
他起身說道：“如果肯賣，就請給個價錢，我絕不還價”。
文若虛也不知道那東西值多少錢，一時憋了個面紅耳赤。
張大這時給文若虛使了個眼色，把手偷偷放在椅背上，比了個手勢，讓文若虛按自己比的手勢要價。
文若虛豎著一個指頭，搖了搖頭，要不出口。不料想他這個動作被主人看見了，問道：“是要多少價錢呢”？
張大見狀，故意試探著說：“按照文先生的手勢，他是要一萬呢”！
主人哈哈大笑著說：“這就不是想賣，是哄我呢，這樣的寶貝，豈止這點價錢”！
大家聞言，都目瞪口呆，趕忙起身拉著文若虛去商議，讓他要個大價錢。
文若虛還不好意思，欲說還羞，主人再三催促，他就要了五萬。
那主人還是搖頭，說道：“罪過，罪過，沒有這麼少的價”。就私下拉著張大說：“老客人，你們常常海外往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人都叫你張識貨，哪有不識得那件寶貝的，必定是不想賣，忽悠我呢”！
張大說：“實不相瞞，那件寶貝，是我的好朋友文若虛偶然間得的，不是置辦來的，所以不識價。如果可以賣出五萬的價錢，夠他富貴一生，他也就滿足了”。
主人聞言同意，當即雙方敲定，擬好合同，由張大在中間當保人，簽字畫押完畢，再不得反悔。
然後，主人進到裡屋，抬了一箱銀子出來，整整一千兩，他對張大說：“給中間人的佣錢先交清，請收明”。
文若虛這時，感覺像是在夢裡一般，呆若木雞，話都說不出來了。張大問他：“這佣錢怎麼處理，還要你做主”。文若虛說：“等事情辦完了咱們再說”。
還有個問題要交代一下，五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要搬運的話也不是一時的功夫，況且文若虛隻身一人，帶著這麼多銀子，泛海回還很不方便。
那主人給文若虛建議：“我有一個緞匹鋪，前後大小廳屋樓房，共百餘間，價值兩千兩；緞匹鋪投了本錢三千兩，加起來是五千兩。把店鋪貨物、房屋文契全給你，你就先不要回去了，經營這緞匹生意，剩餘的四萬五千兩銀子我安排給你搬過去，也不至於太顯眼”。
文若虛與張大聽了，連連稱讚主人考慮的周全。
文若虛心想，我家裡就我一個人，家業也都敗光了，留在這裡，安身立命，有何不可？就欣然答應了主人的提議。
主人把他和張大請到裡屋，清點好四萬五錢兩銀子，用封皮封好標記。又準備好了房屋文契，緞匹賬目。只等著文若虛交貨了。
於是，一行人又回到了船上，文若虛從龜殼裡面取出自己的包裹，主人就讓店內的兩個夥計把龜殼好生抬回去。
船上一開始沒有與文若虛同去的人，不知道情況，都很好奇怎麼這麼個東西還能賣出去？問時大家都默不作聲，就怕走漏了風聲。
主人接著又請文若虛、張大以及一開始同去的十來個人，一起去看了緞匹鋪。
那緞匹鋪是個好所在，在鬧市中間，裡面各色緞匹綾羅不計其數，文若虛很滿意。主人把店裡的夥計也全留給他了。
大家又回到了主人店裡，幾盞茶後，主人對文若虛說：“你今晚就不要回船上去了，在緞匹鋪住下吧，如果夥計不夠，你以後慢慢再招”，文若虛點頭稱是。
然後，眾人就開始閒聊起來，有人就問那主人：“既然交易已成，就好說了，那龜殼到底有什麼好處，怎麼就值五萬兩？還請您明言”。
主人笑著說：“諸位難道沒有聽說過龍有九子嗎？其中有一種叫鼉龍（鼉，讀tuo），它的皮用來做鼓，聲傳百里，叫做鼉鼓；鼉龍一萬歲，蛻下殼變成龍。那個蛻下的殼，就是今天我買的這個了”。
主人接著又說：“殼內有二十四根肋骨，每根肋骨中間有個節，節內有一大顆夜明珠，是無價之寶啊”！大家聽了，似信非信。
主人走進裡屋，一會又笑嘻嘻的走出來，從袖中取出一個西洋布的包裹，解開後，只見一顆一寸大小的夜明珠，光彩奪目；放在暗處，熠熠生光。
大家看的目瞪口呆。
那主人對大家逐個致謝，笑道：“承蒙各位的成全，只這一顆，就值五萬兩，其餘二十三顆，就是你們給我的恩惠了”。
大家後悔不迭，但是合同已籤，沒有辦法了。
主人見大家臉色變了，把珠子拿回裡屋，又抬出一箱錦緞。除了文若虛，每人送了兩匹錦緞，一串細珠；文若虛送了八匹錦緞，四串大珠。大家都十分高興。
一夥人又把文若虛送到了緞匹鋪。主人交接好房屋文契、緞匹賬目、店裡夥計相關事宜，就回去了。
不一會，十來個腳伕把文若虛之前封好的四萬五千兩銀子送了過來，然後離去。文若虛把銀子放到妥善處儲存不提。
接著，他把之前賣橘子的銀錢全拿了出來，給張大和之前湊銀襄助他的兩三個人，每人二十個銀錢，其餘在場的同夥每人十個銀錢。
他還拿出幾十個銀錢給張大，讓張大散給船上的一夥人。
還有一千兩佣錢是怎麼分的呢？文若虛與大家商議：取出一百兩，讓張大分給船上同夥；剩餘的九百兩，按照現在在場的人數，再額外添進去兩股，張大和和執筆寫合同的褚中穎各分得兩股，其他人各分得一股。
大家都十分高興，拿著自己所得的東西，紛紛與文若虛告辭。回到船上後，發完貨就回鄉了。
文若虛留在這裡，娶妻成家。他後世興旺，家道殷實，幾年才回蘇州一次，見一見老朋友。
——完——
本文改編自《初刻拍案驚奇》“卷之一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波斯胡指破鼉龍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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