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BOSS直聘（ID：bosszhipin）

作者：@週週 排版：@美玲

指導：@qiu&

成吉思春

“蜘蛛人”劉傑（化名）一直忘不了三年前的那個下午。

提前完工的他出去買了瓶飲料，回來的路上就聽見有人喊“掉下來了”。在那棟樓前，劉傑看見一個躺在地上的身影，旁邊有一灘血。摔下來的工人，劉傑認識，兩人中午吃飯時還打了招呼，沒想到幾個小時後，對方就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事故原因很簡單，在四樓安裝燈具時，工人圖省事沒單獨綁安全繩，一不小心就直接掉下來了。劉傑說，很多掉下來的“蜘蛛人”，都是因為那根繩子。“單獨一條安全繩幹活速度會有明顯影響，工人嫌麻煩不繫，只要不過分老闆也不會說什麼，畢竟幹得快了誰都喜歡。”

事故歸事故，第二天該工作還是要工作。晚上和媳婦打電話時，劉傑還是和往常一樣聊了父母、孩子的家長裡短，下午的事情隻字沒提。

劉傑後來聽說，保險公司賠了七八十萬。由於明視訊記憶體在違規操作，家屬沒敢繼續跟工地和保險公司鬧，接受賠款後就去處理了後事。

正在高空作業的“蜘蛛人” 來源：由讀者@陽仔 提供

最怕半空中突然內急

很多人印象中的“蜘蛛人”都是在高空擦玻璃，劉傑介紹，其實大部分“蜘蛛人”都更喜歡在工地做一些電路相關的工作。“擦玻璃工資要稍微高一點，但城裡需要清潔的樓就那麼幾棟，一兩天就幹完了，不像工地一次能幹幾個月到一年，長期穩定還是更重要一些。另一個擦玻璃要用草酸，那玩意粘在身上很難受。”

劉傑是一名“蜘蛛人”，做這份工作已經四年了。現在他正在老家瀘州做一份城市夜景的工作，就是在高樓外面安裝景觀燈。

每天早上八點，劉傑和助手來到樓頂開始準備工作。小工會協助把兩根繩子綁在樓頂固定物上，劉傑坐上施工坐板開始下降工作。兩根繩子一根是安全繩確保安全，另一跟可以用來下降，小工則留在樓頂確保安全以及整理電路。

相比於高空清潔，電工是一個更精細的工作，一天完不成太多。每次上架之後，就要一直待到午飯時間再下來。

為了避免去廁所，他們工作中都會刻意減少喝水，一般在接近下班的時間才會一口氣把瓶中的水喝完。

“但水是必須帶著的，高溫下工作不喝水，人會非常容易中暑。喝了水又想去廁所，就只能憋著，實在憋不住了，哈哈你自己想吧……”

很多人看到高空中的“蜘蛛人”都覺得提心吊膽，但對於大部分“蜘蛛人”來說，樓頂幾層並不可怕，真正恐怖的是高層接近地面的四五六層。幾十米的安全繩垂到這個高度時已經很難固定，坐板上的“蜘蛛人”會在風力作用下左右搖擺，非常危險。這時候往往需要在地面增加一個人手，把地面繩子拴在樹或者其他安全體上盡力固定住。

劉傑每天工作八小時，上午下午各四個小時。為了避免暴曬，多數情況下他們會隨著太陽的位置調整作業區域，但很多時候天不遂人願，整個下午在大樓南面被陽關直射的場景並不少，這時候就需要硬扛了。

“蜘蛛人”和其他工地工人一樣，沒有周末、國慶之類的休息時間，工程結束之後才能休息。當然也有老天爺賞的休息日，就是下雨、大風的日子。“下雨天肯定是沒法乾的。另外按照規定五級以上風也不能施工，不過一般也不會這麼嚴格遵守，高層6級以內都會正常幹活，低樓層只要不是狂風大作都不會管。”

最高曾經月入3萬，但並不好掙

四年前，劉傑還在老家開奶茶店，但這個網傳十分暴利的創業專案並沒有讓他賺到什麼錢。無奈之下，劉傑把店盤出去來到杭州打工，做了一份三班倒的數控機械工作。沒堅持多久，因為適應不了夜班，他最終選擇放棄。

當時家裡一個親戚正在做高空電路的工作，就把劉傑介紹過去，這一干就是四年。

“蜘蛛人”的收入並不算太高，一般有證的工人一天工資500左右，沒證的會再少一百，專案老闆負責吃住、路費。這個圈子並不大，有人接到不錯的工作時，會介紹熟悉的朋友一起參與。四年來，劉傑跑遍了中國大部分省份，哪兒有活就去哪兒。

景區施工難度要遠遠大於高樓施工 來源：新華網

他曾經在溫州的高溫下連續暴曬幾個月，也曾經在廣州一個幾乎是荒地的開發區裡待過，住在堆滿雜物的集裝箱裡。“一般也不會太在乎這些，都是為了多掙點錢，當然了，條件好誰都喜歡。”

劉傑從業四年裡最好的一份工作是在內蒙，在一座大山上給巨大的成吉思汗雕像做燈光。那份工作每天拿到的薪水是1000多，一個多月的時間掙了三萬多，那是劉傑從業以來日薪最高的一份工作。

當然，高薪並不好掙。一個月裡，他們吃住都在山裡，崎嶇的山路無法通車，只能靠步行，每天上下工爬山要四五個小時。工作難度同樣很大，人的雕像不像樓面一樣平整，從高空墜下的“蜘蛛人”沒辦法觸及一些凹進去的山體。這時候需要先把一個人送進這塊中空的山體，靠人力把垂在半空的“蜘蛛人”拽過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內蒙，雖然條件艱苦，對我來說更像是旅遊。做這行就是這個好處，全國哪兒都能去。”

要錢和要命，都是個麻煩事

劉傑說“蜘蛛人”最怕兩件事，一件是要不到錢，另一件是丟了命。丟命是小機率意外，要錢大機率是個麻煩。

“蜘蛛人”和其他工地工人一樣，都是專案結束後結賬，結算困難一直是老大難的問題。為了能順利拿到工錢，劉傑他們總結了一套求職守則。

守則第一條就是儘量找熟人。

大部分工程都會分包給一些承包商，然後由承包商僱傭“蜘蛛人”等工人幹活。工程的老闆很多，但承包商就那麼幾個，跟著一個信譽好實力強的承包商幹活最省心。工地工人普遍更願意接熟人的工作，都是這個原因。

另一個就是要保留證據。

這個圈子沒有籤合同的習慣，他們更習慣電話錄音、錄影片等方式，出現爭執時也可以作為證據。

即使做了這些，偶爾也會遇到惡意拖欠。“我們還有一些後手的招，做過工程的人都懂。在工程驗收之前，工人可以在電路做一些手腳，很容易就能讓工程無法驗收透過。當然一般不會真的這麼做，最多嚇唬一下就能把錢要回來了。”

要錢的事情，所有的工人都很上心，但到了要命的事上，就有很多人不走心了，劉傑也不例外。

幾個月前的一天，劉傑要去裝一個6樓的燈具，當時已經快到下班時間，急著完工的他把安全繩和下降繩綁在一起就上去了。

常規情況下，安全繩之外，他們還會在下降繩下面打幾個結，防止出現意外一墜到底，算是雙保險。

然而那天做完回到地面，劉傑才發現那根繩子上根本沒打結。

“當時就是一身冷汗，差一點咱倆今天就沒機會聊天了。你見過之前網上那個影片，一個人玩高空飛躍，跑過去了才發現背上的安全繩沒扣上，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那天就是我運氣好，再來多少次，估計都會摔下來。”

“蜘蛛人”墜落事故 來源：浙江線上

從此之後，劉傑每次都老老實實把安全繩繫好。

“蜘蛛人”高空墜落的新聞比比皆是，劉傑說，其實這個工作的危險性真的沒有那麼高，高空墜落的“蜘蛛人”基本上都存在違規操作，最常見的就是不按標準系安全繩。“如果按要求綁安全繩，每次挪動位置，都要花幾分鐘時間調整繩子，一天下來耽誤的時間就很明顯了。

很多工人為了幹得快一些，都會省去這個步驟，老闆看到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人不繫繩子幹得肯定比你快得多，同樣的價錢，老闆更喜歡幹得快的，那你說你是系還是不繫呢？如果每個工人都按要求做好安全措施，也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老闆不可能因為你綁安全繩做得慢罵你。”

和開車一樣，越有經驗的“蜘蛛人”越膽小，最後很多人就轉行了。做完手頭上的燈光工程，劉傑也打算轉行。他計劃利用這些年來積累的經驗和人脈，接一些地面工程的活。

“天上待久了，還是踩在地上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