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河兒女》第二十六章

《大運河兒女》——長篇歷史、戰爭、愛情、哲理、傳奇小說

《大運河兒女》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志士遭誣黑白顛,夫妻痛別離恨淚(一)

在上一章我們講到,出了島田介岸家的門後,藤澤秀行教授向一個人家走去,他要去找一個人,這個人是他的知己。只是藤澤秀行教授不知道的是,這個人——他的知己,此時並不在自己的家中,而是在太平洋的邊上。

那就讓我們去看一看那遼闊而洶湧的太平洋吧!

1937年的8月,日本國廣島的南岸。浩瀚無際的太平洋,在那裡波濤洶湧著。

數日前,一場熱帶風暴在赤道附近太平洋的中部洋域形成,現正以驚人的速度席捲西北方向的日本列島。此時,它在橫掃四國地區後,其先頭部隊正在中國地區登陸。而位於中國地區最南邊的廣島首當其衝。

就像有高明的風師和雨師在當場聯合作法一般,剛才還很晴朗的廣島的天空上竟然在一眨眼的時間內出現了那麼多黑色的雲塊,整個天色立刻變得灰暗起來。接著就有“嗚嗚嗚”鳴叫著的狂風呼嘯而來,隨後天就像是銀河裂開了無數的口子,暴雨瀑布般的從天上傾瀉下來。風借雨威,雨借風勢,雨點就像幾萬挺機關槍集中射出的密集的子彈,噼噼啪啪打在廣島那空無一人的沙灘上。整個天地隨之就變成了混混沌沌的一片。

由於日本政府早已經發布了強熱帶風暴將要襲擊日本的預報,並數次釋出命令要求人們做好規避,所以夏日裡一向人聲鼎沸的廣島海灘上此時早已空無一人。

伴隨著呼嘯的海風而來的是洶湧的一層高過一層的巨浪,這些巨浪以雷霆萬鈞之勢,嘯叫著衝過來,勢如萬馬奔騰。它們一排又一排地撞在岸上,濺起一片片巨大的、雪白的水花,那巨大的衝撞力讓整個海岸不住地顫抖。大海彷彿要把陸地完全撕爛一般,在這時竟變得狂怒無比,幸虧海灘上早已空無一人。

但——不對!不是空無一人!

在距離海岸約幾十米的一個高崗上,卻有一人對著咆哮的海風、狂怒的海洋屹然而立。

每秒速度超過25米,在陸地上足以拔樹倒屋的十級狂風卻難以撼動那個人分毫;鞭子似的雨點抽打在那個人的身上,他卻毫無知覺一般。

莫非他不是人?而是一尊由鋼鐵所鑄成的男人的雕像?只是這尊雕像所刻畫的男人也太標準了吧?你看,這尊雕像頭髮烏黑茂密,有稜有角的臉盤上五官分明,長長的兩道劍眉下一對炯炯有神的丹鳳眼在注視著遠方,再加上高挺的鼻樑和那略薄而緊抿出一道優美弧度的嘴唇。呀,這是一個既十分的威武陽剛又十分的俊美絕倫的男人,是男人中的絕版。

只可惜這是一尊塑像!

可這尊塑像竟然動了那麼一下。原來,他不是塑像,他是人,而且是一個活著的人。

這個人俊朗的雙目凝望著遠方,目光彷彿要透過眼前的海浪、狂風和驟雨,要把深邃的宇宙看穿。只是他的目光中有著一股深深的憂鬱。

在他緊閉的嘴角中,你可以讀到無比的堅毅。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就像這翻騰的瀨戶內海,是那樣的不平靜。

他就這麼長時間地站在那兒,一任風吹雨打。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他仍是如一尊雕像,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終於,風小了,雨停了,天色由暗轉明瞭。這尊雕像也慢慢地轉過了身子,踏上了兩個多小時前他來時的路。

這個人是誰,他叫柳生靜雲。他就是藤澤秀行教授要找的那一個人。

柳生靜雲,一個在一般人眼中極普通但實際上卻極不普通的人物。他的公開身份是廣島中學的一位普通的數學教師,實際上他是在日本無數的劍道流派中赫赫有名的柳生心陰流這一流派的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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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上午突然接到了兩份通知,一份是廣島中學的辭退書,一份是廣島縣政府的軍隊入伍通知書。在三日內,他必須告別身邊的一切,前往大阪報到從軍,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短訓後,就要到中國去投入戰爭。而政府對他的要求很明確,就是要他戰死在中國。政府這樣做沒有別的理由,只是因為柳生對這場戰爭的態度——他反對這場戰爭。

柳生不畏死,他早已參透了生死,但他不能就這樣的死掉;另外,對他來說還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死。

風小了,雨停了,大海平靜了,柳生的心也平靜了,他做出了自己的決斷,那就是,到中國去!

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柳生靜雲的家,就在離這兒約一公里遠的不遠處。路上,到處仍是一尺到二尺多深的湍急的水流。一般人在這種激流中,根本就無法行走,而他卻如履平地。

終於,他走到了自己的家。

家門,自動地打開了。門裡面站著他美麗的妻子千益。千益以前也是廣島中學的教師,教的是音樂課。婚後她即辭職在家養兒育女,操持家務。她已年近三十歲,但依然光彩照人。

“我想,你該回來了,果然是這樣!”千益邊說邊鞠著躬。

“謝謝你!”柳生靜雲向妻子還禮。

“你剛走,藤澤秀行先生就來了,他現在還在應接間裡等你。”

“哦,先生來了!”柳生靜雲應道,然後快速向院內走去。剛走了幾步,這時,他對面的房門開了,屋子裡一前一後跑出來了他的那一雙可愛的兒女。前面是他的四歲的兒子柳生芳男,後面的是他的兩歲的寶貝女兒千惠子,他(她)們嘴中“爸爸、爸爸”地喊個不停,跑到他跟前後一人抱住了一隻腿,嘴中的“爸爸、爸爸”仍是不停的叫著。

柳生靜雲高興地彎下腰,一手一個將他(她)們抱起來,臉上堆滿了幸福的歡笑。

這時,藤澤秀行先生在屋門口出現了。他戴著眼鏡,滿頭的白髮。藤澤秀行先生原來的身份是東京帝國大學文學部的史學教授。他是柳生靜雲家的鄰居,也是柳生靜雲家的常客。

藤澤秀行先生已退休多年,他對日中兩國的文學、史學都有極深的研究,特別在史學方面造詣頗深。藤澤秀行先生是個反戰人士,還參加了一家反戰組織。在他的多部著作中,都體現了他的反戰思想,而這一點使他受到了那些好戰分子的多次嚴厲地攻擊,他這方面的著作近幾年也遭到了禁封。藤澤秀行先生在退休後即離開了東京,選擇了廣島居住。他的居所與柳生靜雲的居所是一街之隔,搬來後不久就與柳生靜雲一家相熟起來。柳生靜雲與藤澤秀行先生兩人極是談得來,幾經交往後兩人成為了忘年之交。在雙方的交往中,藤澤秀行先生的歷史觀、戰爭觀對柳生靜雲產生了不小的影響;而柳生靜雲對藤澤秀行教授的的影響也是極大。柳生靜雲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只是一箇中學老師,但他的學識之深、之廣,卻是讓藤澤秀行先生大感詫異。柳生靜雲學貫古今,兼學東西,其學識之淵博,見解之超群,使自認博學的藤澤秀行先生常自嘆弗如。藤澤秀行先生經常感到自己的學識,在年輕的柳生靜雲面前,就像星星見到了太陽,顯現不出一點光芒。藤澤秀行先生認為柳生靜雲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是全日本應該最值得重視的人物;故他在柳生靜雲面前,從不以長輩自居,只是平輩論交,而這一點遭到柳生靜雲極力反對,兩人經常為這事發生爭執。

由於具有反戰思想,藤澤秀行先生被日本政府多次警告過。只是因為他在日本學術界威望甚高,才沒有遭到進一步的制裁。

前幾天藤澤秀行先生一個反戰組織的朋友到廣島來了,藤澤秀行先生陪他在街上游玩時,與廣島日本陸軍幼年學校的校長百武晴吉和《朝日新聞》廣島站的記者佐藤次郎以及廣島警察署的警員龜田等好戰分子發生了爭執。在爭執時藤澤秀行先生引用了柳生靜雲的觀點,駁得好戰分子啞口無言;但他於情急中竟不慎隨口說出了柳生靜雲的名字,結果給柳生靜雲造成了目前這樣嚴重的傷害,這使得藤澤秀行先生的內心中對柳生靜雲一家是深感愧疚。

柳生靜雲看到藤澤秀行教授後,趕忙放下懷中自己的一對兒女,向藤澤秀行先生深鞠一躬,口中說道:“先生,讓你久等了,真是萬分的對不起!”

藤澤秀行先生也趕忙深深地還了一禮,同時說道:“柳生君,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害了你。”

“先生,快不要這樣說,這事怎能怪先生。”

“柳生君,是我,是我這張嘴把你害了,唉!我真想扇自己兩巴掌!”藤澤秀行先生眼中充滿了歉疚。

“先生請不要自責,我們到屋中說話!”

“是,先生請!”千益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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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靜雲全家和藤澤秀行先生走進屋子,柳生靜雲換了一身衣服後和藤澤秀行兩人分賓主就坐,千益在給二人斟滿了茶水後,帶著兩個孩子進入了另一間屋子,並順手拉上了拉門。

“柳生君,我已向縣政府提出了抗議,要求政府收回成命。”

“謝謝先生的美意,但我想政府是不會採納的,這隻會增加對先生的不利”

“柳生君,不要擔心我,我這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我只是擔心你,你打算怎麼辦?”

“先生,我已做出了去中國的決定!”

藤澤秀行痛苦地說道:“柳生君,我真是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夫人和兩個孩子!”

“先生,請不要自責過甚。”

“柳生君,到了中國,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會的。”

“你請放心,尊夫人和兩個孩子,我一定會盡全力照顧好他們!”

“謝謝先生,這我就放心了。”

“柳生君,到了中國,你記住,日本不能沒有你!一定不要輕言犧牲。”

“先生高抬舉我了,請放心,我不會輕易的就犧牲的;你我分離在即,先生是否有心思再手談一盤?”

“柳生君,難道此時你還有心思下棋?”

“柳生離開廣島之後,先生恐怕再難覓對手,豈不寂寥!”

“柳生君,你既然如此淡定,那就陪你下一盤分別棋吧!”

“好,如此甚好!”

於是兩人擺上棋具,對弈起來。

藤澤秀行先生酷愛圍棋。年輕時曾在關西棋院連敗數名一流高手,轟動一時。只是後來他將興趣轉向了文學和史學,否則,以他的天分,假以時日,定可以成為一個超一流的棋手。即使如此,棋界人士估計,他最輝煌時的實力,當在專業九段。在他將興趣轉向了文學和史學後,圍棋便成為了他的業餘愛好。在來到廣島以後,他四處找高手下棋,竟難遇敵手。後來他同柳生靜雲相識後,兩人之間一開始的的幾盤對弈,竟是互有勝負,柳生還略佔上風。這樣,兩人不但在文學、史學上相得益彰,還成為了棋友。平時有空,兩人就會對弈上一番。

當下兩人這場對弈,由柳生靜雲執黑先行,他以小目佈局,穩紮穩打。而藤澤秀行先生執白採用了二連星佈局,以大模樣對抗黑棋的實地。兩人邊談著話邊慢慢地落子,有時甚至因談話而忘記了落子。

“柳生君,以你的棋力,到中國後,恐也很難找到如意的對手。”

“是呀,雖說中國是圍棋的生母,但據我瞭解,中國現在的圍棋水平實在是讓人無法恭維,遠落後於我們日本。”

“是呀,圍棋雖生於中國,卻長成於我們國家,說日本是圍棋的養母,的確一點也不為過。”

“國弱棋也弱,那政治、經濟、文化是緊密相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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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朝開始,中國一直是我大和民族學習的楷模,他的這種先進狀態竟延續了一千多年。一千多年中,日本就像一個小學生一樣,處處向中國學習。可有誰會想到今天,日本的軍隊正在中國到處橫行,而中國卻鮮有還手之力。想想真讓人感嘆不已啊!”

“是呀,中國到了大明王朝中期,就開始走向衰落了。”

“對,先有土木之變,後有李闖作亂,再後來竟被滿清佔據了整個中原地區。這滿清統治的300餘年,只以康雍乾三朝為盛,在道光以後,和我日本一樣,也倍受西方諸國欺凌。不過我大和民族知恥近乎勇,透過‘明治維新’,成功學習西學,國力日見強盛。反觀清國,先搞了一個‘洋務運動’,只學了點皮毛,又來了一個 ‘戊戌變法’,也不成功,真真讓人大跌眼鏡了!”

“先生精通陽明之學,對中國的感情還是很深的。”

“是呀,我們明治前期成長起來的這批人,無論是文學者還是思想者,全無例外地,學識上都受到過《四書》《五經》的薰陶,思想上都經歷過儒教精神的洗禮,要說對中國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是呀” 柳生靜雲點了點頭。

“柳生君,我知道你對中國也是蠻瞭解的。”藤澤秀行先生又說道。

“是的,其實,我頭腦裡的許多東西也是來自中國。”

“柳生君,到了中國後,你一定注意儘量不殺人或者少殺人,更不要殺那些可憐的中國的平民!”

“柳生牢記先生的教誨,先生,你的說法,同柳生家族的族訓是一致的,我會謹記的。”

“好,那就好!”

“先生,中日這一戰,勢必給兩國關係造成長期的、巨大的損害,這段戰爭將成為未來兩國關係難以逾越的障礙,兩國民眾之間的仇恨心理恐怕在以後一個世紀的時間裡都難以消除,日本向這樣一個具有悠久強盛歷史的鄰國發動戰爭,我恐既非日本國家之福,也非日本國民之福。”

藤澤秀行先生點了點頭:“柳生君,你說的對極了,我完全贊同。你去中國肯定有你自己的想法吧?”

“是的,先生,我此去將盡我的微薄之力去化解中日兩大民族之間的仇恨;我還要勸我身邊的日本軍人,力爭使他們也這樣去做。”

“善哉,柳生君,你這樣做真是太好了!不知你對戰爭的前途有何看法?”

“我一點也不樂觀,日本軍隊遲早會不光彩地從中國撤軍的。”

“嗯,講講你的看法!”

“這還要從明治維新說起,明治維新是我們日本在受到西方工業文明衝擊下所進行的由上而下的西化改革。明治政府政治上確立君主立憲政體;經濟上‘殖產興業’,推進工業化;社會生活上提倡 ‘文明開化’,大力向歐洲靠攏;並投入了巨資大力發展教育。這次改革使我們日本成為亞洲第一個走上工業化道路的國家,躋身於世界強國之列。可以說明治維新是我們日本現代化的開端,是我們日本歷史上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在我們日本歷史上的影響將是巨大無比的。但是我們日本的明治維新改革還保留了大量舊的東西,它所確立的政治、經濟體制均具有很強的二重性。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體制上的缺陷所導致的負面作用將會越來越明顯。這些年來,每當國內的政治、經濟矛盾尖銳,我們日本就會對外發動戰爭以轉移矛盾,化解危機。可以說我們日本這些年來就是靠戰爭起家的。不過靠不斷的擴大戰爭、擴大對外的侵略來刺激國內的經濟,來緩解國內的政治矛盾和經濟危機,我看這無異於是飲鴆止渴。日本的經濟本來就較為虛弱,資源不足,原料缺乏。一旦野心膨脹、四處侵略,就會被世界諸國所拋棄,而成為一個政治上的‘國際孤兒’。若失去資源來源,就很容易面臨經濟困難。經濟困難會導致實力的不足,實力的不足又必然會導致在戰場上的軍事冒險與節節敗退。長期的戰爭,過度的侵略擴張,還會造成科學技術與經濟的落後和衰退,最終會導致政治和經濟的崩潰和軍事的徹底失敗。所以,我對戰爭的前途是不看好的。這樣說吧,我們日本無視侵略政策的連鎖後果,將來有一天必然會使帝國成為眾矢之的,最後導致戰敗滅國的後果。你看看現在的歐洲,那希特勒這兩年兵進萊茵,不戰併吞奧地利,現又把手伸到了蘇臺德地區,妄圖不戰而屈人之兵,我想,一味依賴英法的捷克斯洛伐克政府終究會屈服的,英法為了自身利益,最終會出賣了蘇臺德地區,希特勒德國又會取得暫時的勝利。以後的德國人必然會以為這種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勝利是可以無限延伸的,而會更加地變本加厲,最終是全面進攻英法與蘇聯。由於兩面出擊,最終也難逃失敗之厄運。我想,日本與德國兩國的命運將是極其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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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藤澤秀行讚道。

“拿破崙曾經說過,中國是一頭沉睡的巨獅,一旦醒來將震憾整個世界。近百年來,中國屢遭打擊,這些打擊既傷害了他又會敲醒他。這就好像一個夢遊的巨人,在不停地打擊下終究會甦醒的。我想,我國的這次大規模的征服活動恐怕就是對這位即將醒來的巨人的最後一擊。巨人甦醒後,整個世界格局將會發生鉅變,這是歐美諸強和日本所不願看到的,但正是歐美諸強和日本將這位夢遊的巨人敲醒的。”

“柳生君所論極是,我深有同感。”

“現在我日本國正在進行征服中國的大規模戰爭,而我認為這是極不明智的行動。我記得很清楚,幾十年前征服中國的聯軍統帥瓦德西有過這樣的話,‘對於中國民眾,不能視為已成衰弱無德行之人;彼等在實際上,尚含有無限蓬勃之生氣,……然實則無論歐美日本各國,皆無此腦力與兵力,可以統治此天下生靈之四分之一也。……故瓜分一事,實為下策’。而現在日本所做的,正是幾十年前十餘個國家想做而無法完成的事情。現今日本欲以一國之力行幾十年前十餘個國家想做而無法完成的事情,無異於是痴人說夢。中國具有十分悠久的文明歷史,歷朝歷代能人異士極多,現雖國力衰弱,且內部矛盾重重,但在覆亡危機下,整個國家必會一致對外。一旦有人能對這四萬萬民眾進行良好的組織,則其必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日本軍力即使再強大十倍,恐也無法在中國長期立足,最終只能極不體面地撤出中國。”

“是,柳生君所論極是!”

“這還只是考慮日中兩國因素,若再與現今世界政治大背景聯絡起來,則形勢更不容樂觀。”

“此話怎講?”

“若論這些問題先生比柳生要精深得多,這要從一戰說起。經過一戰,德國戰敗,被迫接受戰後的制裁;奧匈帝國不復存在;俄國被紅色蘇聯取代;義大利遭嚴重削弱,在世界上的話語權大為減少;英法雖遭削弱,但卻是戰勝國,在世界上仍據主導地位;在一戰中得利最多的兩個國家,一為我日本,一為那美利堅合眾國。戰後形成的凡爾賽體系和華盛頓體系,不過是戰後各國實力的反映。現日本與德國和義大利走得很近,三國大有聯盟之意,其目的就是欲圖改變自一戰以來所形成的世界政治格局。可如果對比一下現今世界諸強的政治、軍事、經濟各方面的力量,就可以看到,這三國雖然聯合,力量卻遠遠不夠,能力與目標之間,相差太遠。”

藤澤秀行先生又點了點頭:“是,柳生君所論極是!”

“日本、德國、義大利三國要想取得現今世界的話語權,必須擊敗英法兩國,但中國有一句老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日德意與英法拼得你死我活、精疲力竭之際,最後收拾殘局的一定是一直在旁邊作壁上觀的美國和蘇俄兩個大國。”

“你說最後收拾殘局的有蘇俄嗎?”藤澤秀行先生臉上表現出了困惑之情。

“蘇俄,他現在是一個孤立的巨人,他不會在現階段有什麼大的動作,但若情勢有變,他一定會藉機在全世界推行共產主義;美利堅也一定會和一戰時一樣,在最有利的時機找理由參戰。我現在就彷彿看到,在不遠的將來,日本、德國、義大利會遭到毀滅,英國和法國會遭到極大的削弱,美利堅和蘇俄將在下一段歷史時期主宰這個世界,星條旗和紅旗將在滿世界飄揚。作為一個日本人,這樣的前景我真不願看到它出現,但我判斷它極有可能會大機率的出現。”

“柳生君,你的看法極有道理。作為一個反戰主義者,我反對一切戰爭;作為一個日本人,我還真不願我們日本遭到戰敗。假如在歐洲,德意能戰勝英法,在東方,日本能很快逼迫南京國民政府投降,美蘇忌憚德意日強大的實力,而不敢有所舉動,我想,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先生,這正是軍部的那一些人所設想的,但卻是不可能實現的。”

“願聽柳生君高論。”

“德意要想擊敗與其實力不相上下的英法,是不容易的,況且美國一定會援助英法,一旦美國投入戰爭,最終失敗的一定是德意。另外但就希特勒和墨索里尼這兩位領袖來說,他兩個都是權力慾和成名欲極強的人,個性都很偏激,都很擅長作秀。雖對其國民有很強的煽動作用,但都缺乏大的政治智慧,是不可能帶領德、意兩國走向真正的崛起的。德、意兩國國民選擇這兩人為本國的領袖,最後吃虧的肯定還是這兩個國家的國民自己。至於中國的蔣介石政府,因中國國內反日情緒高漲,他害怕被本國國民拋棄,加上其背後還有美英法的大力支援,是不會輕易投降的。中日戰爭一定不會像一些人所想的那樣會速戰速決,而最終會演變成一場持久的消耗戰。而長期的消耗戰對日本來說是難以堅持的。德意日精疲力竭之日,就是美蘇參戰之時,美利堅和蘇俄就會成為未來世界的主宰。”

聽了柳生靜雲這番話後,藤澤秀行先生沉思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也許這就是日本的宿命吧!但願到那時我這個糟老頭子早已不在人世了,不要讓我看到這可怕的一切吧!”

“先生,我也一樣不願這一切發生,但我們人微言輕,所說的話有誰會聽呢!這些話語,也只是在此說說而已啊!”

“是啊,現在日本幾乎全體的國民都陷入了戰爭的狂熱之中,你我也只有在此說說而已,一點辦法也沒有的!”藤澤秀行先生也是一臉的無奈。

《大運河兒女》第二十六章

兩人陷入了沉默,都把注意力轉向了棋盤。柳生靜雲又投下了一手,藤澤秀行先生緊盯著棋局,陷入了長考。

又過了一段時間,藤澤秀行先生說道:“柳生君,你這一手棋,真的是從天而降,白棋既無法吃住,又難以封住,白棋大空一下子化為烏有,我認輸了!”

“不,還是有辦法的。”柳生說道。

“是嗎?”藤澤秀行先生自語著,重新端詳著棋局,過了一會後,他笑了,“果然還有妙手,柳生君真是高明!”

“不,是先生今天下棋的狀態不好。”

“我看這樣吧,柳生君,兩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了,我該告辭了。這盤棋我建議保留著,等你從中國歸來,我們到那時再接著下,你看如何?”

“好的,先生的提議太有紀念意義了,這盤沒下完的棋,我一定時時記在心間。”

“就讓這盤沒下完的棋做個牽掛,督促著你從中國儘快地平安歸來吧!”

“先生的好意,柳生心中明白,謝謝先生了!”

接著,倆人又談起了日本的歷史,從繩文時代、彌生時代一直談到了明治、大正時代;談到了聖德太子、桓武天皇、源賴朝、足利尊氏、武田信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大久保利通,西鄉隆盛,木戶孝允這些影響巨大的歷史人物;也談到了禪宗和物哀,武士道和浮世繪等等一系列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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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越談越有興致,不知不覺間,日頭已是西沉,藤澤秀行起身告辭道:

“柳生君,你我就是再說三天,這話也說不完,天色近晚,我就不打擾了,告辭了,盼望你一定平安歸來!”

“萬分感謝先生美意,先生請慢走!”

兩人依依惜別,柳生靜雲招呼妻子千益與他一起送藤澤秀行先生離開。

藤澤秀行先生走後,夫妻二人回到屋子裡。千益抱著柳生,痛哭了起來。柳生靜雲也兩眼含淚,不停地勸著妻子。

慢慢地,千益止住了哭泣。她從旁邊拿起了今天的《朝日新聞》,說道“都是佐藤次郎和龜田這兩個傢伙使壞,你看今天的報紙!”

佐藤次郎和龜田兩個人與千益都是同學,千益秀美絕倫,是當時公認的校花,當年佐藤次郎和龜田兩人都曾追求過她,而美麗的千益拒絕了這兩個人的追求而毅然嫁給了自己心儀的柳生靜雲。追求失敗後的佐藤次郎和龜田都在心中充滿了怨恨,他們既恨千益,更仇恨娶了千益的柳生靜雲。這一次柳生被去職從軍,就是這兩個人上躥下跳、誣衊陷害的結果。

報紙的第一版上就是佐藤次郎的文章,標題為“中學教師辭職從軍,效忠天皇忠勇可嘉”,文中對柳生從軍大加讚揚,其內心的狂喜之情洋溢在文字之中,這其中包藏的禍心,柳生靜雲和千益的心中都十分了然。

柳生靜雲把報紙放在一邊,輕輕捧起妻子那無比清秀而又滿是淚痕的的臉,一字一句的說道:“千益,等我回來,平日,你和兩個孩子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以你教會我的那些本領,對付這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我不怕他們兩個,我只是擔心你。”

“我的安全?這你用不著擔心,我的本事,你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能夠對你丈夫構成生命威脅的人,在日本你不會找得到,在那中國大概也沒有吧。”

“是,我多慮了。”

“你放心就好,來,笑一個!”

千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千益離開了柳生的懷抱,坐到了鋼琴邊,秀指彈動,一段激昂的韻律隨之傳了出來,那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樂曲在屋中迴旋。開始,低沉剛勁;中間,熱烈激昂;結尾,震人心絃。

一曲彈完,兩人對視著,對視著,良久的對視著,最終,兩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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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共同朗誦起了海涅的詩句:

“心啊,

不要憂鬱,

坦對你的境遇,

被冬天帶走的,春天還會帶去,

你的所得是如此之巨,

這世界依然是如此美麗,

我的心啊,

去愛你屬意的一切。”

他們又緊緊擁抱在了一起,千益又哽咽起來。不知什麼時候,他們的兩個子女從隔壁的房間裡過來了,瞪著他們好奇的小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們。

柳生髮現了孩子們的到來,他放開了妻子,走過去,抱起了兩個孩子。

千益也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走了過去,一家人抱在了一起。千益禁不住又淌下了熱淚。

柳生靜雲正要安慰妻子,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到了自家的宅門外,雖然這人走路很輕,但這並不能逃脫他敏銳的六識,他不只是聽見了,並聽出了來人是誰。他微微一笑說:“不要哭了,千葉流主到了。”話音未落,“篤篤篤——篤、篤篤篤——篤”,三長一短的敲門聲就響了起來。千益趕緊止住了眼淚,與柳生一起到院門口迎接來客。

來的正是柳生心陰流年輕的流主千葉。千葉雖為流主,他的年齡比柳生大不幾歲。其實他在前幾天就去了名古屋,在今天上午接到柳生的通知後,用了半天多一點的時間即從名古屋匆匆趕回了廣島來,回到廣島後又立刻趕到了柳生的居所。

一陣寒暄後,柳生和千葉在應接間坐定。

“柳生君,你也太大意了!” 千葉的話中既帶著嚴厲的譴責,也帶著深深的憂慮。

“是的”,柳生點頭承認,他的話語中也帶著一種難言的悔意。

“柳生君,我心中有一個想法,你聽不聽?”

“你是讓我銷聲匿跡?”

“是的!”

“這個想法我早就有過。千葉君,你知道,我要隱藏起來的話,那是易如反掌,政府是不會找到我的。”

“那你為何還要做出去中國的決定?”

“那是因為我把它看作了一次機遇!”

“為何有這種想法,柳生君?你如果想到中國去,我們有多種辦法的。”

“這我知道。在目前這種情勢下,我還是既服從政府的命令,也達到自己的目的為好。”

“我們心陰流已經有三個人在中國了。”

“可是他們完不成組織的使命。尤其是森田,他完成任務的可能性很小。”

千葉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後,他說道:“柳生君,你知道,我是擔心你的安全,你對我們組織的重要性你是清楚的。”

“謝謝你的好意,你大可不必擔心我的安全,我現在需要你幫助的是如何讓我在去中國後去我想去的地方。”

“柳生君,你要去中國的什麼地方?憑我們心陰流在政界和軍界的資源與活動能力,你到中國後想去的地方我是一定能夠辦到的。”

柳生靜雲從一個櫃子中拿出了一張他早已準備好的中國地圖,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說道:“就是這裡,中國的山東與河北交界的武元,這是我想要去的地方。”

千葉看著地圖上柳生靜雲所指的地方,迷惑地說道:“柳生君,你為何要選中這個地方?在我看來,這個地方既不是中國的大城市,也不是著名的風景名勝區,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去那兒。”

“千葉君,有一段我們心陰流的歷史你可能不清楚。”

“哪段歷史,請講!”

“大約在100年前,我們心陰流的外探柳生猛三郎和土肥原拓空在這一帶失蹤,這件事你可聽說過?”

“聽說過,但我並不瞭解。”

“最近我查了一份當年的資料,資料上說明,柳生猛三郎和土肥原拓空在得到一箇中國神秘流派的一本武功秘籍後,遭人圍攻,兩人受重傷落荒而逃,最終下落不明。據估計是傷重不治而死”

“啊,是這樣!”

“據說柳生猛三郎和土肥原拓空所得到的這本秘籍中記載著一門十分神奇功夫,名叫‘心意通’, 而這也是我的武功要更上一層樓所必需的。”

“‘心意通’是什麼樣的功夫?很神奇嗎?”

“我也不清楚,只是據說神奇得很,練成這門功夫的人據說可十分輕易地獲知他人的內心想法,並且能夠加以控制,甚至能讓受控者自己殺死自己。”

“這樣的功夫?可真是厲害!”

“據說是如此,這就是我要去中國的原因。”

“我明白了。”

“我所以把森田派到中國去,就是為了此事,但我感覺森田缺乏完成這項艱鉅任務的能力,故我想借此時機到中國去。”

“原來是這樣,那我完全支援你的選擇。柳生君,請原諒我剛才對你的指責。”千葉向柳生進行道歉。

“千葉君,都是為了我們心陰流,我不會怪你的。”

“柳生君,到中國後你想去的地方是山東的武元,是嗎?”

“是的”。

“山東的德縣這個地方我是到過的,那是個歷史很悠久的城市,大運河就在城中穿過。武元這個地方我沒有去過,不知那兒如何,但從地圖上看,那裡離德縣很近。現在這兩個地區都在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統治之下。而這一帶的駐軍屬於中國派遣軍的華北方面軍,華北方面軍的參謀長岡部直三郎少將是我們心陰流的朋友,我下一步就與他取得聯絡,安排你到武元去,好嗎?”

“很好,謝謝你!”

“不要客氣。柳生君,還有一事我要提醒你,你走之前,應該把下一代秘隱指定下來,以預防萬一,你看呢?”

“這事我早有考慮,也正想與你討論這個問題,按照我們心陰流的慣例,我想指定我的兒子柳生芳男做下一代的秘隱,你看如何呢?

“柳生君,我完全贊同你的選擇”

“那好,從今晚開始,我就將下一代秘隱的使命交代給芳男,並將教他秘隱應該遵守的規則和我們心陰流基本的武功”

“這樣甚好,柳生君,這樣我就告辭了”

“千葉君,請用了晚餐再走吧!”

“不必了,根據我們心陰流的規矩,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們在一起的次數越少越好,在一起相處的時間越短越好,我還是早離開為是,以免為別人看見,你說呢?”

“那好,我就不多留你了。”

柳生送千葉離開,千益也從廚間出來相送,主賓互道珍重後,千葉迅速地離開了。

其時天色將晚,柳生看著剛才在颱風過後還很凌亂而經過千惠認真地整理後十分乾淨的庭院,讚賞道:“千益,你辛苦了”。

聽到自己男人的誇獎,千益高興地笑了,她說道:“後面花園也收拾好了,你去看看嗎?”

“好的,看過以後我們就吃晚飯,走,去後院!”

兩人剛要動身,柳生卻又停了下來,說道:“又有人來了,” 所來之人究竟是誰?咱們在下一章再做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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