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80年代:拾田螺

“家住湖邊就是好,魚蝦螺螄隨處找。”這是我們村裡人常說的一句話。也確實是這樣,誰家到了親戚朋友,或是來了鄉里幹部,來不及買菜了,撐條小船到湖裡去,張幾條絲網,魚就有了。等著收網的當兒,再隨便轉轉,還可以拾些田螺呢。這樣一說,我就想起在得勝湖裡拾田螺的事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興化境內掀起一股圍湖挖魚池的熱潮,家鄉垛田也不例外。那年鄉里組織我們到得勝湖搞規劃,為了趕時間,就住在湖邊的人家。帶隊的是個老幹部,姓毛,為人和氣,怎麼看都不像個官兒,倒像鄰家老頭,大夥都叫他“毛爹”①。

一天早上,毛爹把我叫醒。我一看,天剛亮,這麼早叫我幹嘛。毛爹說,年紀輕輕的,睡什麼懶覺,走,跟我拾田螺去,順便撿幾隻鴨蛋,中飯來個田螺燜蛋。拾田螺還會撿到鴨蛋嗎?我來了興趣,匆匆洗個臉,拎起籃子就走。

出門幾步就是一片蘆灘,脫了鞋子,捲起褲子,我們下湖了。節氣剛過清明,又是早晨,湖水還是挺涼的,毛爹若無其事,我也不敢吱聲。蘆灘上滿是去年留下的柴樁兒,間或冒著尖嫩的蘆芽,老根新芽間不時出現一些水塘。水塘是農人挖荒堡留下的,他們用帶有蘆根的荒垡扛河坎。田螺似乎喜歡往荒垡塘裡扎堆,一個塘裡都有十好幾個呢。有時伸手去拾田螺,發現旁邊還有一個黑乎乎的傢伙,仔細一看,虎頭鯊。不一會兒,籃子就快滿了。只是蘆柴樁兒有些戳腳,慢慢地,我就落在毛爹後面了。毛爹回頭看著我,忽然笑了,誰叫你赤腳的?我一愣,原來毛爹穿著一雙舊布鞋,怪不得不怕戳呢。

走不多遠,毛爹手一指,你看,那是什麼?只見湖面上漂著幾片鴨毛,水底下隱約有個鴨蛋,我探身一摸,還真是。僅僅繞著蘆灘走了半圈,我們就撿了十幾只鴨蛋。原來這是放鴨人“漏”下的,鴨子大多夜裡生蛋,生在鵬棚裡,但總有一些鴨子晏②生蛋,把蛋生到湖灘上,放鴨人也知道,再怎麼找也找不清。這已是湖裡的習俗了,誰撿著歸誰,放鴨人也不計較。

我們正要往回走,忽然一聲槍響,猛抬頭,一隻野鴨掉到湖裡,撲稜稜貼著水面直朝我們飛來,隨即葦叢中駛出一條“槍溜子”③。野鴨或許感覺到了危險,又掉轉方向往遠處飛了。我和毛爹搶著去捉、野鴨到底受了槍傷,掙扎一會兒就栽了。我抓起野鴨、想著是不是也像撿鴨蛋一樣,誰撿著就歸誰呢。毛爹衝我喊,快給人家。打獵的說話了,不要了毛爹,你們吃吧,強如④飛掉的。毛爹說,那就不客氣了,明兒我叫支書付賬。

那天中午,毛爹親自操刀,給我們做了田螺燜蛋。先把田螺敲碎,去殼,剝厴,掐尾,洗淨了,用刀拍打,直至肉質鬆軟,然後下鍋爆炒,再加水文火慢燉,接著將鴨蛋拌勻倒入,燒沸了起鍋。吃著自己的收穫,享受“撿漏”的快感,又沒花錢,自然覺得鮮美無比了。還沒吃完呢,我就想著下一次了。雖說野鴨也是“出水鮮”,可我還是覺得田螺燜蛋更好吃。

①爹:此處讀diā,方言,對祖父輩的尊稱

②晏:本讀yàn,方言讀àn,同晚、遲的意思。

③槍溜子:一種窄窄的小船,打獵用的。還有一種“鴨溜子”,則是放鴨用的。

④強如:就當的意思。

以上文章出自興化籍作家劉春龍先生,莫言先生題字《鄉村捕釣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