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司令的名字叫小狗，另一個綽號叫船老大。人長得精瘦，跛腳，走起路來像搖船。他平常趕著鴨子進出，手上必定拿著一竿竹篙，更像撐著一條小船。他的上牙床特別突出，還特愛笑，那一圈大黃牙很像船頭的那圈欄杆，迎風逐浪。

從我記事起，他的生活裡只有一群群鴨，和她的一兒一女，但從未見過他老婆。我曾經懷疑他這雙兒女都是撿來的，心裡就生出一種無人給他養老送終的憂慮來；但是後來發現女孩長著跟他一模一樣的上牙床，一樣地愛笑，我就覺得安心自在了。至於他老婆在哪裡並不要緊，因為這並不影響他的快樂。

小時候，家的東邊有個二十見方的竹林，竹林的東邊就是鴨司令的家。早上叫我起床的，不是鬧鐘，也不是公雞，而是鴨司令爽朗的笑聲。況且他的笑聲在人群裡顯得尤其響亮，就像他家鴨群裡那隻頭鴨的叫聲，聽著就覺得歡樂。這一天就此開啟，多麼美好！

等到午飯過後，大家聚攏到竹林下聊天。那個嗓門奇大，講得唾沫橫飛的就是鴨司令。照輩分講，我們本來要叫他“阿公”。在農村，父親的父親這一輩是“阿公”輩。但是，所有人稱呼鴨司令的時候都是直呼其名，叫得乾脆又親切—“小狗”。

我聽母親常說，小狗是個老小孩。他不管碰上誰——老的、小的、女的、男的，開口就問候人家父親的名號，根本沒有長幼尊卑。尤其是碰上牙牙學語的孩子，他就會笑容可掬地湊上前去問孩子“你是爸爸的孩子，還是爺爺的孩子啊？”。人家孩子奶聲奶氣地回答“爸—爸—”。他就不厭其煩地糾正是“爺爺，是爺爺！”頗有點大灰狼引誘小紅帽的節奏。臨別還要囑咐人家孩子：“回家喊爺爺‘老扒（bó）’（扒灰的），乖啊！”有他出現的地方，總是大人、孩子鬧成一團。

圖片人物和文章無關

每當傍晚時分，司令家的鴨子要回家了，我一群小孩常早早等在路口，聚精會神地盯著鴨群在頭鴨的帶領下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河邊搖回來。隊伍的盡頭，是和鴨子一樣走路的船老大。他搖著自己，樂呵呵地跟著鴨群往家走，幾個調皮的小孩老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夕陽昏黃的餘暉吧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晚風一吹，草尖上就搖晃著另一群快樂的鴨。

日子就在鴨司令“嘎嘎”的笑聲中無情地溜走，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再也沒有聽到過船老大的笑聲，那在夕陽下搖回家的鴨群亦已隨記憶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