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 舊時光掩映東大街 ||蒙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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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蒙志軍

「過往」 舊時光掩映東大街 ||蒙志軍

四十多年前我遇見的東大街迥異於而今的東大街。街的盡東頭是一個三岔路口,右側接駁上沿裡運河南岸繼續往前的輪埠路,左側是一條坡度不是很大的上坡路,上坡路的高點是若飛橋。三岔路口的拐角處,有一家門面不是很大的飯店,飯店的櫥窗透亮,木板門上也鑲著玻璃,關上門還可看見店內的面貌。飯店晚飯時供應生煎牛肉包,包子貼近鍋底的一面生成薄薄的鍋巴,淡黃色的,晶瑩剔透,看上去就讓人大增食慾,咬上兩口,牛肉和胡椒及蔥花所混合成的香氣會在齒牙之間飄蕩。飯店早上賣油條,炸油條的爐灶和大鍋不在店內或店門口,而是架在街對面的一塊空地上,空地有點侷促,旁邊就是運河航運公司的大樓。那油條炸得金燦燦的,味道也極佳,否則不會有那麼多人排隊購買,彎彎曲曲而又綿長的隊伍構成東大街早晨的一大景緻。偶爾我也會是這隊伍中的一員,我記得一兩糧票加四分錢可以買兩根油條,我常常用半斤糧票和兩毛錢買十根,多用江蘇省地方糧票而不捨得用全國糧票,全國糧票得留下來供我去外省讀書時使用。很多年後我從外省回到清江浦,試圖尋找那家門面不大的飯店,沒有找到,即便找到,估計也買不到那麼便宜的油條了。

從三岔路口沿著東大街往西,有一段不是很長的下坡路。不遠處就是跟東大街成垂直狀的牛行街。我對牛行街這名稱有一種牴觸情緒,彷彿那是一條牛行走的專用通道,人走在街上是沾了牛的光且容易嗅到牛糞的氣息。我鮮有在牛行街行走的時候,也不知道街的盡頭在何處。後來我從一本書中瞭解到,牛行街是隨著運河漕運功能的增強而逐漸興旺的一條老街,在清江浦的市井生活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賽珍珠在她的代表作《大地》中寫到,阿龍從飄著牛羊肉香味的老街上娶了大戶人家的女傭,這條老街正是清江浦的牛行街。當我知道這些後想去街上尋古,而牛行街已經消失在歷史的煙塵中。

跟牛行街相隔不遠,還有一條橫向的路,與東大街交叉。交叉口西北角有個百貨商店,我在店裡買過一雙尼龍襪,兩塊錢,我當時想,穿一雙體面些的襪子,等於吃一百根油條。油條後來漲價了,兩塊錢一根,是原來的一百倍,襪子後來也漲價了,五塊錢一雙,是原來的二點五倍,世界的變化往往跟人想象的不太一樣。路的北邊,直上裡運河的河堤,路的南邊,延伸處是一個很大的湖,湖面輕起漣漪,湖岸楊柳依依。一條路沿著湖岸迤邐向前,路的另一邊是清江二中偌大的校園。我常見有人在湖中垂釣,卻很少見魚兒上鉤,釣上來的想必只是悠悠歲月。湖在老城之東,被稱東湖,不過還有另一個名字更為人熟知:雷湖。雷湖不像廣東雷州得名於當地雷多,而是得名於一個人,這個人叫王燮。明朝末年,巡按御史王燮在清江浦東湖操練水師,人們因王燮字雷臣,改稱東湖為雷湖。巡按御史是朝廷派往地方的官吏,王燮操練水師,可能是為了抗擊清兵,時間是一六四四年,這是個旋乾轉坤、風雲際會的年份,城頭變換大王旗。這一年是明朝的崇禎十七年,也是清朝的順治元年。這一年李自成率兵進入北京城,崇禎皇帝自縊身亡,也是在這一年,多爾袞帶領清兵入關進京趕走李自成,滿人入主中原。《南明史料》記載,明朝滅亡後,有人看見王燮隱居雲臺山中,山菜山果為食。雲臺山在海州,離清江浦不遠。

東大街中段,有一家新華書店,面街朝南,曾經是市區最大的書店,為整條街平添了一種文化氣息。我常去那裡買書,沒上市的書還可以預購,將錢先支付給書店,書店跟出版社聯絡購書,等書到了店裡,我就把書拿走。一次我預定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一本名叫《通向奴役的道路》的書,是英國政治哲學家哈耶克寫的經濟類著作,聽說思想深邃。可是我等了兩個月也沒到貨,書店的店員將錢退還給我,我抱怨他耽誤了我學習,他攤開雙手跟我苦笑了笑,我把那苦笑看作對我的歉意。

與新華書店近在咫尺的工人文化宮,是一個很大的院落,院落裡跟大門相對的,是影劇場,每天晚上放電影,票價一角錢一張。影劇場的右邊是一塊空地,空地周邊有兩排帶走廊的平房,棋牌室和乒乓球室都在平房裡。乒乓球室常常人滿為患,那時中美“乒乓外交”的故事發生不久,乒乓球跟政治聯絡那麼緊密是人們不曾意料到的事情,漸漸地,打乒乓球也就成了大家趨之若鶩的運動專案。棋分兩種,象棋和圍棋,象棋室門庭若市,圍棋室門可羅雀。我常常想,人們為什麼熱衷於象棋而冷落了圍棋?圍棋的規則比較簡單,黑白雙方各自落子,最後誰佔的棋盤大誰勝,有個前提,所佔棋盤需有至少兩個獨立的棋眼,不過圍棋下起來頗費腦筋。象棋規則複雜些,棋子走不同的路,比如:車走直馬走日,炮打隔子象飛田,下起來要容易很多。關鍵是兩種棋所用時間不同,下一盤象棋十分二十分鐘即可,下一盤圍棋沒有幾個小時甚至半天時間分不出勝負。象棋更適合娛樂,圍棋更適合競技。這大概是下象棋人多而下圍棋人少的原因。棋牌室的東側還有一個帶水泥看臺的燈光球場。我同學星庶住在院子裡,他家位於棋牌室和燈光球場之間,也是平房。星庶膚白戴眼鏡,斯文有見地,待人分寸感強,頗有用晦而明、自昭明德的君子之風,關鍵是他跟我投契。他常常為我在燈光球場的水泥看臺上佔一席位置,我跟他一起看球。打球的雙方多是市區工廠的藍球隊,比如油脂化工廠、清江棉紡織廠、清江拖拉機廠等等。看球自然看球員在場上縱橫捭闔,遠射如神。但有時看裁判的表演也很過癮。主裁判是個中等個頭的中年男人,平時嘴邊帶著微笑,球場上很嚴肅,吹哨嘹亮且乾脆,裁判動作示意性很強,卻不拖泥帶水,他吹球員走步,雙手在胸前繞來繞去,像繞麻花一樣,很有美感。星庶跟我說,那裁判姓趙,還是個詩人,在《詩刊》上發表過詩作。我很羨慕,那時我也寫詩,我把我寫的詩投到南京的一家刊物,退了稿,退稿信中還寫了一句話:“詩寫得不錯,只是單薄了些,經研究,擬不採用。”我真有點無地自容。很多年後我還了解到,趙姓裁判還寫過一首名為《第五十七個黎明》的詩,入選《新中國70年優秀文學作品文庫·詩歌卷》,這種入選意味著三百年後可能有人捧著紙質書,像讀李白、杜甫一樣讀這首詩。

國慶節或者元旦的晚上,工人文化宮會搞燈謎競猜活動,院落內到處懸掛著寫上燈謎謎面的彩紙,加上燈光一照,喜慶氣氛很濃,讓人感覺到那是一個風不鳴條,雨不破塊的年代。猜《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和《紅樓夢》中人物的燈謎佔了很大比例。那時讀過這幾種書的人不多,不少謎面就懸在那裡,沒有人敢去猜。猜對謎底有獎品,一支鉛筆或者一塊手絹之類。我記得有些以賈寶玉在太虛幻境所見金陵十二釵的判詞作謎面,猜人物。比如:“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這個謎面易猜,一看就是史湘雲。有的難度大,比如:“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天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就算看過《紅樓夢》,也未必知道這是晴雯的判詞。燈謎競猜直至夜深,燈火闌珊處,覓得見佳人否?

東大街西頭靠近博古路的地方,有兩座明顯的建築,勝利飯店和人民銀行,之所以說明顯,並非翬飛輪奐、榱桷玲瓏的那種,只是比周邊兩層木樓的鋪面多了些宏闊的意味。勝利飯店在街南邊,比普通的飲食店大許多,淮揚菜是那裡的特色產品,米珠薪桂,一般人不可常去享用。門口有很高臺階,門邊還掛“清江市飲食服務公司”牌子,白天除了食客,還有前往辦事的人,晚上從門前臺階走下來的,多半是眼餳骨軟的醉漢。人民銀行坐北朝南,房子比勝利飯店還闊大許多,牆面有裝飾,像是財富和信用的象徵。那時街市上還未見工商銀行、建設銀行等的門面,儲蓄和貸款,都在人民銀行。出入那裡的人,或者家底殷實,或者是單位的會計,像我等囊中羞澀之人,即便站在大門口,也不免自慚形穢。

這世界上只要你想去的地方,基本上都能到達。但有個地方你永遠到達不了,這個地方就是從前。從前的東大街依舊在我的記憶中鮮活地呈現著,我卻再不能置身其中。為此我常常耿耿向隅。好在東大街這名稱還保留著,透過這名稱,能讓人想起很多往事。我曾經覺得東大街這名稱太沒有文化。“東邊的那條街叫東大街,西邊的那條街叫西大街。”這似乎是黃口小兒的臆語。許多年後我才知道,東大街這名稱中藏著中國人的一種智慧,這智慧就是大道至簡。

「過往」 舊時光掩映東大街 ||蒙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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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過往」 舊時光掩映東大街 ||蒙志軍

蒙志軍,清江浦人,家住大閘口南側輪埠路。曾下放清江市郊區公社西郊大隊,也曾任教於清江四中,又在廣東珠海做公務員多年。現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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