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志傑一個電話過去，沒過多久這沉寂的後巷裡就傳來一陣響聲。小魚放眼望去，一矮一高兩個身影正披著月光向他們靠攏。
“傑夫，到底什麼事？“
人未到，聲先到。
不知是那兩個人誰發出的聲音，蹲在地上的小魚只知道死死地抱住手裡的人，不敢有任何的鬆懈。
聽到聲音的志傑轉身指了指其中一個人說：“你幫我去叫輛計程車在巷子前頭等，快去吧。”
個子稍矮的那個人，掃了一圈沒再多問掉頭就一路小跑而去。隨著他的動作，身上那些繁瑣的金屬掛件發出叮叮噹噹的響動，驚擾了這黑夜的深沉。
然後志傑伸手拉過另外一個子高點的人，說：“你幫我搭把手，一人一邊把地下那個人架起來等下送到車上。”
高個子瞅了眼小魚懷裡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警惕地用英文問：“這是什麼人，看樣子像個流浪漢。”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身份，不過那個人是我家老張的朋友。我每次回家老張都要給我叨上幾句，難得看他對人這麼上心。”
高個子聽自己朋友傑夫這麼說，不免好奇地湊近小魚低下頭仔細地看。小魚連忙抬起頭來客氣地用英文道謝說：“麻煩你們，我一個人實在弄不動他。”
高個子隨口就說了一句“沒事”，小魚注意到他的五官偏歐化，尤其是那個高挺的鼻樑。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個有中國血統的混血兒。
高個子靠近後，鼻子裡立馬聞到之前的那股氣味。他嫌惡地往後退了退，扭頭問志傑：“你在哪裡找到他的？”
02
志傑無奈地指了指不遠處的垃圾雜物堆，剛才為了把馬克從那堆東西里弄出來，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和小魚兩個人同心協力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人搬到稍微乾淨的地方。
此刻志傑感覺自己身上的氣味，已經和馬克不相上下。他隱隱開始擔心，一會兒那些鬼佬計程車司機見到他們這樣會不會拒載。
高個子隨著志傑手指的動作，立馬明白馬克這一身難聞的氣味來自於哪裡。
小魚見狀，趕緊抱歉地說：“對不起，這孩子可能遭遇到一點意外。改天我再好好謝謝你們，今天麻煩你們務必幫幫忙！”
眼見小魚這樣弱女子都這麼低聲下氣這麼求他們了，兩個年輕男人互相對視一眼後，同時說：“走吧？”
說完，一人一邊各自架起馬克的一隻手臂。
就這樣一左一右，緩慢地把馬克架出去了這對小魚來說是噩夢般的後巷。等他們終於挪出那片幽暗，來到光明處小魚這才完全看清楚兩個人的樣子。
高個子大大敞開的牛仔襯衫裡面露出面容猙獰可怖的彩色紋身，讓小魚的心顫了顫。如若換做平時在大白天撞見這樣的人，她肯定都會嚇到繞道而走。
可現在他們卻不顧骯髒齷齪，架起馬克支撐著他的身體有尊嚴地立在異國的這片土地上。而不是像剛才那樣，讓馬克像一條流浪狗般匐伏在地任人踐踏。
一股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小魚開始鄙視自己之前的偏見。
長得漂亮的不一定善良，長得醜的不一定兇惡。有紋身的不一定是壞人，沒紋身的也不一定是好人。
別以貌取人，這世上有一種人紋身不過是他們的保護色。
03
果然如志傑所料，計程車司機對他們的態度十分的抗拒。最後在小魚同意加錢讓他去洗車之後，才勉強同意他們上車。
等把馬克弄上車安頓好，於心不忍的志傑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對小魚說：“我和你一起走吧，不然就憑你這身板等下肯定沒辦法把他弄回去。”
其實小魚之前就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她憋在心裡沒敢說出來。現在早已過了午夜十二點，她怎麼好意思麻煩已經幫了她大忙的人。
現在志傑講義氣地主動提出，她大大地鬆了口氣後連聲說謝謝。
志傑和兩個朋友打了個招呼，就隨著小魚一起上了車。一路上兩人又詳細地聊了聊馬克的情況，最後大家很有默契地都認為這件事背後肯定有隱情。
不過這是後話，現在最重要的人已經找到。
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等他們氣喘吁吁地把極度虛弱的馬克扶到沙發上躺好，志傑就對小魚說：“不早了，剩下的你一個人照顧他有問題嗎？”
小魚肯定地表態：“放心吧，我能行。”
“那我回去了，明天一早還有課。”
“好的，謝謝。太晚了，你叫輛車回去我給你拿……”
小魚作勢就要去包裡翻皮夾子，志傑立馬制止她說：“不用了，我有。你還是趕緊照顧這人，老張、我爸那兒我明天一早給他打電話告，你就不要操心。”
“好的，幫我謝謝張叔。今天也謝謝你……”
在小魚不停地道謝聲裡，志傑走了出去還特意幫他們鎖好了門。
04
等到房間裡又恢復安靜，小魚面對沙發上突然多出來的人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過眼下並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她趕緊衝去衛生間接了一大盆溫水，找來毛巾幫馬克擦拭身體。
馬克動也不動，像個木偶般任由小魚擺弄。
小魚在擦拭的過程中，發現馬克的身上有很多傷痕。她動作儘量輕柔，一邊擦一邊問：“痛嗎？你這些傷都是怎麼弄的啊？”
可惜空氣裡除了小魚的自言自語外，沒有任何的回聲。還好這所公寓裡還留著馬克當時沒帶走的衣服，小魚胡亂隨便挑了套乾淨的給他換上。
小魚紅著臉咬著牙幫馬克換下的那些衣服，她擔心會有蝨子跳蚤這類東西的存在，拿來一個大大的塑膠袋全扔了進去徹底封死。
等做完這一切，小魚看看時間不敢給任何人打電話報喜。天大的事都等天亮再說吧，反正也沒幾個小時了。實在沒必要，把所有的人個個都折騰地人仰馬翻。
不過算算國內的時差，她還是第一時間給張琪發了訊息。
做完這一切後見馬克已經閉上眼睡去，小魚沒膽量去隔壁房間舒適的大床上睡。她在沙發一旁的角落裡放了個靠墊，整個人靠在上面盯著馬克。
她雖然把疲倦的眼皮合上，但始終不敢睡去。
她憑著一股信念強行保持著大腦裡的清醒，稍微有點動靜就趕緊睜開眼睛察看情況，唯恐一個不小心，馬克就會馬上消失不見。
天矇矇亮的時候，小魚徹底醒了過來。
其實在過去的幾個小時內，她根本就沒睡。
她在腦海中設想無數個可能，思考著天亮後馬上要做的一樁樁大小事。心力交瘁之後在極度的疲倦中，睡意也被驅散地無影無蹤。
05
小魚在微涼的晨曦中起身，她輕手輕腳地把窗戶打來一條縫，把新鮮的空氣放過來希望給這房間帶來一線生機。
她探頭望向那個在沙發上面朝裡躺，把身體弓成蝦狀只留一個後背給她的人，一時之間有些淚目。
她不知道馬克經歷了什麼，但看他連睡覺時都不忘保持這樣的防備狀態，可想而知在過去那段沒人知曉的日子裡，他過的有多麼的狼狽不堪。
小魚見馬克的呼吸聲均勻平緩，推斷他應該還在熟睡的狀態。於是她拿起手機慢慢退出客廳，走回臥室。
臥室和客廳共用一個陽臺，小魚從臥室走到陽臺，面朝客廳的方向準備開始打電話，這樣她可以透過玻璃門時刻觀察馬克的動態。
她開啟手機一看，裡面有很多條未讀訊息。
有張琪的、還有秦雪的，她們估算著兩地之間的時差沒敢貿然給小魚打電話，大致內容都是一樣的：“小魚，方便的時候馬上給我們打電話，”
小魚想了想，還是決定先給張琪打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對方迅速接起。
由此可見，張琪一直都守在電話那頭。
06
“張姐……”
“馬克現在情況怎麼樣？”
“馬……”
小魚還沒說完馬克的名字，電話那邊就傳來顫抖的聲音問道：“馬克他人怎麼樣？”
這應該是這一年多來，小魚和秦雪的第一次對話。誰都沒曾料到，世事無常之下兩個竟然會是在這樣的境遇下說第一句話。
小魚的聲音瞬間哽咽，她艱難地儘量用平常的語氣說：“秦姐、馬克他還在睡覺，應該是累了。”
“那他人現在怎麼樣，瘦了嗎？”
身為一個母親，秦雪只是出於本能提問。天大的事，在她眼裡都沒有自己孩子的身體健康重要。
舉棋不定的小魚猶豫片刻，最後她決定還是如實相告。她相信為母則剛的道理，為了孩子就算秦雪深陷地獄沉淪，她也會拼盡最後一股力氣重新殺回人間。這樣堅強不屈的人，有什麼是她不能坦然面對的。
小魚壓低聲音，把昨天晚上自己遇到馬克的情況事無鉅細全說了一遍。說到最後，電話那端漸漸沒了聲音。
取而代之的是張琪，她說：“秦總現在情緒波動厲害，小魚辛苦你先好好照顧馬克。我馬上去定飛機票，我們儘快趕過來。”
“我們沒來的這段時間裡，你務必24小時不能離開馬克身邊。行嗎？”
小魚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
“好，你需要什麼不管多晚直接給我打電話。”
“馬克的身份資訊………”
兩個冷靜下來的女人，對接著需要處理的各項事宜。瑣碎而又詳細，尤其是張琪發揮了她出色的職業本色。
07
因為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內，門鈴聲響起，秦雪的朋友已經來到公寓的門外。
小魚把門開啟，意外發現還有位隨行人員。
秦雪的朋友自我介紹說：“這是我朋友，他是一位醫生。我想讓他過來先看看馬克的情況。”
“好的，請進。”
那人手裡還有兩大包鼓鼓囊囊的東西，他遞給小魚說：“我看著臨時買了點生活用品和食物，你看看還有什麼缺的告訴我。”
小魚道謝之後，雙手接過袋子隨手就放在一旁，此刻她完全沒心思去理會這些。
一行人穿過走廊，小心翼翼地朝客廳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說話聲驚擾了馬克，等小魚準備推門時發現怎麼也推不開。她起初以為是鎖出了問題，加大手裡的力氣連著推了好幾把發現門還是紋絲不動，這才意識到門被人反鎖住。
大家相互對看一眼，最後小魚只能隔著門解釋說：“馬克，是你媽媽的朋友過來看你。”
“馬克，喬叔叔給你帶了點吃的。”
一行人隔著門說了半天，門絲毫沒有開啟的跡象。最終那位醫生詳細問了小魚半天馬克的身體情況，做出的結論就是病人最大的問題應該在心理上。
但現在馬克把自己鎖在房間裡，證明他的心理創傷非常嚴重。如果強行破門而入的話，有可能會刺激到他敏感的情緒。
醫生對秦雪的朋友慎重地說：“我建議我們今天先回去，改天等他情緒穩定之後你再送他去看心理醫生。”
08
秦雪的朋友雖然不甘心，但眼下也別無他法。
小魚把他們送到門口，那人臨走時遞了張名片給她說：“這是我的聯絡方式，有需要隨時找我。馬克就暫時拜託給你，辛苦了！”
“好。”
說不出合適場面話的小魚，只會點頭說好。
待送走客人，小魚就靜靜地趴在門邊上說：“馬克，人都走了。你餓不餓。把門開一開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良久，始終沒有迴應。
小魚除了耐心地等，別無他法。
時間就這樣一分鐘、一分鐘的過去，待門外的小魚犟勁上了頭，人反而變得平靜很多。
她想：“那麼長的時間我一個人都熬過去了，還在乎眼下的這點時間嗎？我就慢慢跟你耗，看咱們到底誰厲害？”
因為昨天一晚上基本沒睡，一大清早到現在又是跌宕起伏的折騰，蹲在地下靠著門的小魚在不知不覺中迷糊了過去。
隱隱約約中，她好像感覺到門好像有一絲鬆動。她猛地睜開眼睛，果然見到門被開啟一條縫。
背脊發涼的她，差點兒冒出一身冷汗。
直到再次看到沙發上那個弓著身子拿後背對著她的人，她這才把心收進肚子裡。
還好、還好，馬克沒有跑。
小魚笑笑，回到走廊處把那兩大包東西拎進廚房。秦雪的朋友想得還真周到，裡面五花八門什麼東西都有。
小魚按照她的習慣，存了個心眼。
她燒飯時故意大開著廚房的門，讓食物的香味肆無忌憚地飄向客廳的每一個角落。在小魚的認知裡，在天大的事情面前好好吃飯比啥都強。
09
這次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敷衍了事，而是拿出看家本領在廚房忙碌了半天，才用托盤端出各色中式美食放到馬克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沙發上的人還是沒有動靜，好像睡著般。
小魚也不惱，輕輕地說：“你餓了就自己吃，我人在房間裡有事你就叫我。”
說完，端起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安靜地離開。
如今人已經找到，小魚不用再東奔西走。
心定的她吃完東西后，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客廳裡的動靜，一邊開啟電腦開始寫作。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寫作是最能讓自己心情平靜的狀態。洋洋灑灑幾千字結束，小魚的大腦恢復到一片清明。
突然靈魂開竅的她，輕聲給魏音蔓打了個電話：“魏姐，馬克人找到了。”
“真的，太好了。”
“不過，魏姐我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
“我記得你之前的職業是心理諮詢師，馬克他身上好像發生過很多事情。現在整個人屬於自閉的狀態，我希望你能過來看看他。最重要的是，不管小俊學校有多忙請你一定要把他帶過來。”
“你也知道小俊和馬克的情分不一樣，很多事我和你都無法參與的，小俊他說不定能做到。”
魏音蔓在電話那端倒吸一口涼氣，在她心中設想過關於馬克的幾個可能性。誰想到最後的結局不僅僅出於她的意料之外，而且站在專業人士的角度出發一想到馬克可能經歷過的事情，心就一陣陣抽痛。
那可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那個無數次在自己家撒歡打滾的少年，那個差點就叫她乾媽的人。
10
“小魚，我們馬上就來。“
掛完電話的魏音蔓，簡單收拾一下就衝出家門。她去學校顧不上請假直接把小俊從教室裡拉出來後，就直接驅車朝小魚飛奔而來。
小俊的態度從一開始被拉出教室的不滿，到最後不斷地催促自己媽媽快點開車。就連到了中途休息站，兩個人除了上衛生間之外連口水都沒喝就繼續趕路。
這邊掛完電話的小魚似乎聽到客廳有微小的動靜，不敢打草驚蛇的她貓著身子溜到陽臺透過玻璃門往客廳看了看。
很好，馬克身上披著厚厚的毛毯把自己圍了個嚴嚴實實半坐起身子，正在低頭吃飯。
小魚沒去打擾他，又貓著身子縮回房間豎起耳朵細心地留意著外邊的一舉一動。馬克的食慾並不佳，幾分鐘後那些微小的動靜就消失。
小魚又等了一段時間，故意咳嗽兩聲後走了出去。一切如初，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幾個煎餃和半杯牛奶。
馬克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面朝著躺在沙發上，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小魚不聲不響地端起已經涼透的食物朝廚房走去。她想起魏音蔓剛才在電話裡囑咐她的話：“小魚，以我的經驗你現在最好什麼都不要做，以免刺激到馬克那個孩子。”
而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秦雪久違地放棄那些陪伴她已經數不清楚多少個日夜的酒瓶。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喝酒是因為快樂，那時自己負責的首個專案旗開得勝。而後來她喝酒，是為了追尋快樂。到最後她喝酒，是為了遺忘快樂。
如今她丟失已久的快樂，再度迴歸她的生命。
她突然就不再貪戀這杯中之物。
在得知馬克的近況之後，重拾目標的她不停地告誡自己：“你不能倒下，現在是馬克最需要你的時候。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歧視你的孩子，只有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盾牌。”
回國之後，秦雪第一次在沒有酒精的催眠或者是安眠藥的藥力之下進入睡眠模式。
而等小俊母子趕到時，天色已接近黃昏時分。
晝夜交替之際，總有新的故事值得期待！
這次小魚學乖了，不要他們按門鈴。
等小魚把門開啟，小俊連招呼都沒和她打虎著臉直接就就像一股旋風般往客廳那邊衝。
小魚還有些許擔心，拔腿就想跟過去。
結果她的手臂被魏音蔓拉著，對著她做了個搖頭靜聲的手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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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然心繪在魔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