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電視劇《大明風華》的開場中，燕王朱棣在夢境中闖入南京皇宮奉天殿，對侄子建文帝朱允炆展開追殺。沒想到不但見到了讓他膽顫心寒的老爹明太祖朱元璋，還見到了他的生母，明顯不是朱元璋的原配馬皇后。

我們都知道無論是歷朝《明實錄》，抑或是《明史》，對於朱棣生母的記載都是非常明確的，即馬皇后第四子。朱棣雖然靠造反篡奪了侄子的皇位，但他遷都北京，北征沙漠，下西洋，收安南，修《永樂大典》，這些功績隨便拿一項出來都足以青史留名。

但是從明朝末年開始，關於這位成祖文皇帝並非太祖嫡子的訊息開始不脛而走，源頭則是一本叫做《南京太常寺志》的書。明代太常寺掌禮樂、郊廟、社稷之事，南京是大明的南都，因此還有一個專門的南京太常寺。就是這樣一本看上去比較權威的書籍，指出朱棣的生母並非馬皇后，而是碽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南京大報恩寺，傳說是紀念朱棣生母

碽妃的傳說

其實歷史上一共有兩本《南京太常寺志》，記載了朱棣生母資訊的，是嘉興人沈若霖在天啟三年（公元1623年）所寫的那本。但這本書早已散佚，所有的相關記載，都散見於明末一些歷史大家的讀書筆記之中。

李清，明世宗嘉靖朝大學士李春芳的後人、崇禎四年進士。他在拜讀了《南京太常寺志》之後大感震驚，曾專門請教了當時的東林黨領袖、南明禮部尚書錢謙益。錢謙益這個級別的高官，自然可以看到大明的皇室玉碟，但是成祖生母為碽妃這個說法，他也表示聞所未聞。

弘光元年（公元1645年）元旦那天，大臣們要去拜謁明孝陵，二人決定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孝陵享殿一探究竟。結果意外地發現書中的內容，竟然和享殿內的牌位一致。

予閱《南太常寺志》載：懿文皇太子及秦、晉二王均李妃生，成祖則碽妃生，訝之。時錢宗伯謙益有博物稱，亦不能決。後以弘光元旦謁孝陵，予語謙益曰："此事與實錄、玉牒左，何徵？但本志所載，東側列妃嬪二十餘，而西側止碽妃，然否？曷不啟寢殿驗之？"及入視，果然，乃知李、碽之言有以也。—《三垣筆記》

明孝陵享殿

這件事情在南都（即南京）鬧得沸沸揚揚，很快引起了另一位史學大家、《國榷》作者談遷的注意。作為一位嚴謹的學者，談遷為我們提供了完整的享殿內牌位分佈圖：

孝陵享殿，太祖高皇帝、高皇后，南向。左：淑妃李氏生懿文皇太子、秦愍王、晉恭王，次皇口妃口氏生楚王、魯王、代王、郢王、齊王、谷王、唐王、伊王、潭王，又次皇貴妃口氏生湘王、肅王、韓王、沈王，又次皇貴人口氏生遼王，又次皇美人口氏生寧王、安王，俱東列。碽妃生成祖文皇帝，獨西列。見《南京太常寺志》。孝陵閹人俱雲孝慈高皇后無子，具如《志》中。

孝陵太監告訴談遷“

孝慈高皇后無子

”

，到了某些後世的歷史大咖嘴裡，莫名就變成了馬皇后沒有生育能力？這為了坐實朱棣非馬皇后之子，未免也太信口開河了吧，人馬皇后即使沒有兒子，還有兩個女兒呢，怎麼就不能生育了？

其實即使是談遷本人，也對享殿內楚王、魯王等九王都是一個生母感到不可思議。根據史書記載，朱元璋一共有26個兒子，可是享殿內卻只出現了20人。其中周王朱橚、趙王朱杞、蜀王朱椿、慶王朱栴、岷王朱楩、皇子朱楠不翼而飛。

這些人中周王是朱棣公認的親弟弟，怎麼著他不是碽妃生的嗎？蜀王是郭子興的親外孫，他老媽郭惠妃不配有牌位嗎？而且韓王朱松生於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五月，沈王朱模生於當年八月，這所謂的“皇貴妃某氏”是怎麼做到在三個月內生出兩個兒子來的？韓王母妃周氏，沈王母妃趙氏在太祖後宮中連個位分都沒有，怎麼到享殿內搖身一變成了皇貴妃呢？沈王墓考古發掘的壙志，可以驗證史書上說得沒有問題，那有問題的一定是這座享殿。

馬皇后畫像

張岱，明末清初著名的史學家。據其所著《陶庵夢憶》記錄，他本人曾經在崇禎十五年（公元1642年）的時候，早於錢謙益和李清，對孝陵享殿進行了探訪。

近閣下一座稍前，為碽妃，是成祖生母。成祖生，孝慈皇后妊為己子，事甚秘—《陶庵夢憶卷一·鐘山》

上文說過享殿內擺放的那些牌位，基本可以說是錯漏百出。而據張岱親眼所見，用來祭祀朱元璋的牛羊都早已

“臭腐不堪聞矣”

。明末的時候綱紀鬆弛，北方戰亂不休，皇帝自顧不暇，對於遠在長江以南的南都南京更是鞭長莫及。明初的時候太祖孝陵神聖不可侵犯，到了明末早已成了旅遊勝地。只要出錢，別說進孝陵參觀，就是開啟地宮都有人敢做。這幫子太監為了流量，什麼事做不出來？太子非馬皇后所生，成祖乃蒙古妃子之子這樣的噱頭自然是越多越好。您說裡面親王的數目都不對，來參觀的有幾個會關心這個？糊弄糊弄不就完了。

碽妃的來歷

明太祖朱元璋鑑於前元后妃禍國的教訓，在建國之初就定下了後宮不得干政的規矩。在太祖皇帝的後宮之中，妃嬪們需要做的就是相夫教子，老老實實地做好生兒育女這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如果膽敢動什麼歪腦筋，或者試圖打什麼拳，朱元璋這個糟老頭子可壞得很，你想撒個嬌就矇混過關，門兒都沒有。要知道哪怕是馬皇后，也曾經因為詢問朝政引起過老朱的警惕。

一日，問帝：“今天下民安乎？”帝曰：“此非爾所宜問也。”後曰：“陛下天下父，妾辱天下母，子之安否，何可不問！”—《明史卷一百三十·列傳第一》

甚至就連后妃們的妃號，也是

“賢、淑、莊、敬、惠、順、康、寧”

這樣的恭敬美好的字眼。既然如此，所謂的朱棣生母“碽妃”，這個不倫不類的妃號又是從何而來呢？

朱元璋劇照

事實上朱棣非馬皇后所生，而是蒙古妃子之子的說法，應該就是從蒙古方面流傳出來的。在清朝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的時候，成吉思汗嫡系後裔薩囊徹辰採集蒙古傳說和史料，寫了一本煌煌鉅著：《蒙古源流》。在這本書中，提到了朱棣和元朝末代皇帝元順帝之間的關係。

先是蒙古託袞特穆爾烏哈噶圖汗歲次戊申，漢人朱葛諾延年二十五歲，襲取大都城，即汗位，稱為大明朱洪武汗。其烏哈葛圖汗之第三福晉系洪吉喇特托克托太師之女，名格勒德哈屯，懷孕七月，洪武汗納之。越三月，是歲戊申生一男。

這裡略作解釋，

“託袞特穆爾”

即元順帝妥懽帖睦爾名字的異音，所謂的

“烏哈噶圖汗”

則是其蒙古汗號。歲次戊申，指的是大明洪武元年、元朝至正二十八年戊申年，即公元1368年。所謂的

“朱葛諾延”

，還原成漢語應為“朱哥官人”，指明太祖朱元璋。

換句話說，雄才大略的明太祖愛上了即將臨盆的元朝妃子。而且在其接手三個月就喜當爹的情況下，依然對這個兒子疼愛有加，絲毫不覺得頭上有一片大草原。這個實在是太扯了，幾乎沒有駁斥的價值。

但是流言往往就是這樣傳下來的，於是我們看到在嘉靖十六年進士黃佐所撰的《革除遺事》中，首次否認朱棣為馬皇后之子：

"懿文、秦、晉、周王為高皇后生，而太宗為達妃子。"

這裡的太宗，是朱棣被稱為成祖之前的廟號。而所謂的達妃，想來不會是太祖第七子齊王和第八子潭王之母達定妃，只能是指代一位韃靼人妃子，即蒙古妃子。

元順帝畫像

上文說到張岱將他明孝陵探險記寫在了《陶庵夢憶》裡面，而在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所藏《陶庵夢憶》抄本中，在“碽妃”二字旁邊還有“韃女”的批註。

其實基本可以破案了，朱棣篡位，對當年朱允炆利好於江南地主文人的政策進行了全盤否定，這些既得利益者自然是對他恨之入骨。更不要提方孝孺等一大批文人被殺，雙方之間的樑子極深。因此蒙古方面的流言在大明境內流傳，文人們的推波助瀾自然脫不了干係。謠言越傳越真，朱棣的生母從“達妃”到有了封號“碽妃”。而孝陵太監為了撈錢，更是那這個傳說大做文章。結果一來二去，成祖文皇帝莫名其妙就變成了蒙古妃子的兒子。

結語：

《南京太常寺志》的記載沒有錯，但是孝陵享殿裡的那些牌位完全都是些西貝貨。蒙古人為了找自尊，文人為了出氣，太監為了撈錢，雙方配合得天衣無縫。倒是我們後世的許多專家陷在古人的陷阱中不可自拔，豈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