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也博物 蟬:你能用馬尾套住我?

蟬,在我童年的盛夏裡,是碧落與黃泉,是白晝與黑夜,是晴日和雨天,更是父親和我們。

上窮碧落。不記得多少次,蟬一驚而飛,嘶鳴著縱入雲霄,我不甘心地目送,它則適時地回贈幾滴尿。那尿準確無誤地灑落在我的臉上,我悻悻地擦擦,看見的只有高遠的碧天。後來在《聊齋志異》裡讀到《白於玉》,描寫他“翩然跨蟬背上,嘲哳而飛,杳入雲中”,我就不禁以為,蒲松齡還是小孩子時,肯定也目送過青蟬的雲天直上。

童年也博物 蟬:你能用馬尾套住我?

下搜黃泉。夜幕初上,打著手電筒去樹林裡捉剛鑽出地面蟬蛹,自然是一大樂趣。但這樂趣是屬於別人的。那時我家裡沒有手電筒可以用。夜晚不可以出來,白天時就拿了頭,在樹林裡晃。看到地面上有小而幽深的洞,刨下去,通常會抓到蟬蛹。有一次在一片小樹林裡,我跟翻地一樣,鍥而不捨,把整片地給翻了,抓到十幾只蟬蛹,最小的,不及玉米粒大,嫩白嫩白,拿在手裡,心都打顫。那時並不知道蟬蛹要在地下待三年,五年甚至十幾年。如果知道,肯定會把小的再埋回去。

白晝粘抓。抓蟬相對容易的方法,是做了麵筋,粘在竿子的一頭,用麵筋去黏住蟬的翅膀。這需要極大的耐性,力氣和好眼神,穩住竿子,靠近蟬時,要不慌不忙,讓它誤以為只是無害的樹枝。否則,蟬一旦發現不妙,就撲稜稜飛掉,還會賞你一泡尿。我和弟弟妹妹可不敢問媽媽要白麵去做麵筋,連偷也不敢。就去麥缸裡抓一把麥子塞嘴裡,嚼,嚼,嚼!最後把澱粉吃掉,把麥皮吃掉,終於剩下完美的麵筋。可是我不記得自己用麵筋粘住蟬了。只記得澱粉的甜味,麥皮在舌頭和腮幫子上粗糲的摩擦,還有面筋粘在手指上時黏糊糊的感覺了!

童年也博物 蟬:你能用馬尾套住我?

黑夜燈火。有很少的幾次,夜晚睡在果園裡。跟著周圍看果園的孩子一起瘋玩。他們撿了樹枝,在林子裡點燃熊熊烈火,火星子噼啪作響,河水映得火焰熠熠跳動。我們使勁去晃動樹幹,晃不動就用腳踹,砰,砰,砰,幾下,本已沉寂的蟬們嘶叫著,撲啦啦,跌跌撞撞衝進火堆。我們就嗷嗷喊著去撿……

如果一連幾天大雨,那會是我特別開心的日子。我會在果樹之間來回轉悠。連日的雨水,把蟬的翅膀浸泡得軟軟的,它們飛不起來了。這時,只要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它總是逃不掉的,伸手就可以捏住它。但如果它也發現了你,它也有自己的逃脫之策。要麼它轉到果樹的另一側,要麼它爬高,再爬高。密密麻麻的果樹枝葉,就是小孩子,也無法靈活穿越,最後也只能望蟬興嘆。

童年也博物 蟬:你能用馬尾套住我?

張煒說的吧,“一個人的童年缺少了父親是非常不幸甚至是非常危險的。”漫長的夏天,繁忙的父親只需擠出一兩個烈日當空的午後,就把這不幸和危險給避免了。

最炎熱的季節裡,晴好的上午或午後,他偶有閒適,或是終於決心把手頭的活兒放一放,陪我們一兩個小時,說:“去套節溜吧?”

“節溜”是我們老家對蟬稱呼。父親這麼一說,我們頓時雀躍,姐弟三人全跟著。沒有面筋可用,父親用他獨特的方法:去馬尾上揪一根下來,在竿子一頭打個活釦,他就用這個活釦去套蟬那細細的腿。通常,父親的杆子上再綁上一根竿子,長長的,顫顫的,伸長了能夠到天一般。

父親那時眼力真是好啊!陽光熾烈,蟬的翅膀乾爽,透過樹隙那瓦藍的天色,耀眼閃爍的陽光映在透明的翅膀上。父親舉了竿子,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目標。他用細細的馬尾巴絲,去撓蟬的爪子,撓得癢了,蟬把爪子抬起,馬尾巴扣趁機套進去,然後父親往往回一拽,蟬受驚而逃,飛起,把扣拉緊套牢。我們就趕緊跑到竿子的另一頭,抓住那個正掙著命飛的蟬,先掐斷一隻翅膀,保證它逃不掉了,才再去解開它腿上的扣。有時會套住蟬的頭,甚至有一次,父親一次套住兩隻。

父親幹活是那麼急性子的一個人,在套蟬這件事上,他卻表現出最大的耐心。真是不可思議!一兩個小時下來,能夠二三十隻,足足一盤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