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倥傯

我永遠無法精準地形容那片暮色。

那是木梓刻下的古老檄文，在刑具一般的蒼穹裡佝僂成北斗七星的形狀。遠遠望去快要昏暗下來的天，是它飽受掙扎的時刻。我似乎看到沉寂下湧動的不安定，像從前在夢裡無數次承受的一樣，巨大的湖泊裡浸著顆不甘消沉的心臟。屋簷上的枝葉隨著風的節奏律動，好像陰沉畫布裡的揮之不去的陰影，陰影的深處是一所鐘樓。神秘又安定，沉穩又寂寞。畫作的中心是霧藍色，像紫灰的紗裙，四周往濃橙嫵媚裡盪漾開去。

好像被斧子從內部劈裂，呈梯狀的走勢，一步步消沉，步入暗夜。那一小片光影裡，粉橙一點點佔了上風，逐漸暈染了那片墨色。柵欄生了鏽，鐵跡斑駁；玫瑰繞過了藤蔓，直衝向銳利的塔尖。晝夜交織連綿，同一時刻竟有著筆走龍蛇的鳳舞九天。天際盡頭滌盪著一抹亮麗的血紅，一頭扎進。葉掌是紮根在簷壁，卻彷彿從暮色深處跌宕開來，纏繞進混沌的天光，一曲音籟婉轉如湍流傾瀉，間或伴著銅鈴陣陣；千古跫音從天際如浪席捲，像踏著雪。枝椏輕晃黑夜黎明一指縫溜過。下一個朝陽如期而至，永恆的暗夜即刻被消解，經歷著日復一日的化蛹為蝶。在驕陽裡蔫萎又在黃昏的碧波里躍出水面，不是為了喘息而是證明，它不過享有著那麼轉瞬即逝的平和瞬間。白日明亮，黑夜耀眼。只有這一分鐘裡氾濫開去的血番茄紅的絢爛，渺小的軀殼裡同時攢聚著動與靜的不安因子，像破碎的人格，像中古的鱷。

幽幽壎聲嗚咽。低迴得像有人躲在牆根掩面而哭。破碎的音節像六月落的冰雪，霎時凍結住含混不清的大地。哭聲堙沒在黑夜裡，刺客的甲縫碦碦作響，與咫尺的空氣熱烈地摩擦。

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陣冰涼。桃花誤處易訪，漁郎又在何方？

我摸了摸被風吹得失了血色的面龐，只覺得一股子涼意直滲到脖頸。記憶裡一向炎熱的七月，波濤暗湧的此刻我卻是第一次才見過。若果此時有一隻白鴿冒死啄掇簷宇的青瓦，想必其一貫溫順的脾性也將被冷熱交萃的火焰剝奪殆盡。飛蛾撲火不是為求玉石俱焚，它們遠沒有那麼慷慨、那麼悲壯。它們是不能像鳳凰一樣涅槃，可這也是一種選擇：上帝的加冕、自我的朝聖殿。不止是關於活著的選擇，還有如何活。貓科動物隱匿自身氣味是自然選擇；叢林給予金光衣缽護體，卻還用松果庇佑一二；肌理深處隱秘的直覺及魯莽的渴望攫住了盤根錯節的神經。若說萬年前的猿猴和進化來的人類，強說不同也只是結果有別而已。

或許某一天行星錯位，時空扭轉，世人有機會見證那堆被視作垃圾的血色古董佔領座星球。那片葉羽終而凋零在漆黑的夜幕裡，碎成螢火的光。黑夜眨了眨久閉的眸，一場黃粱夢。遠處燈火闇昧明滅，隱隱綽綽。

作者簡介

方雨寧，筆名：如故，江蘇師範大學學生。2019年度全國高校創新英語挑戰賽（本科生及研究生組）全國總決賽三等獎，2019年度第十四屆全國大學生文學作品大賽二等獎。

編輯：李鳳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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