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天堂,路過人間——致我那些可愛可敬的戰友

去往天堂,路過人間——致我那些可愛可敬的戰友

作者:博雅

我輕鬆愉快的走上大路

我健康,我自由

整個世界展開在我面前

漫長的黃土道路

可引我到我想去的地方

從此

我不再希求幸福

我自己便是自由

去往天堂,路過人間——致我那些可愛可敬的戰友

老黃,70歲,白血病收住院。第四次化療後,因為尿血,轉到泌尿外科。

一系列檢查後,我們給出了膀胱癌的診斷。

“我爸爸還在下面做化療,你現在告訴我他得了膀胱癌?”

突如其來的病情,讓老黃的獨生女小黃有些不可思議,她一遍一遍質問著主任,直到得到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答案。

“我爸是軍人出身”,小黃說:“當兵時,集團軍大比武,幾萬戰士,他就得了第二名。他身體一直很好,我也想不通,生活極其規律,性格開朗且果敢堅毅的他,怎麼就得了這樣的病?”

但人生就是這樣,除非運氣足夠好,否則怎麼也得抓幾副爛牌。

只是這兩張爛牌湊到一起,便足以要了一個家庭的命。

“治,是什麼情況?不治,又是什麼情況?”

“治,就是把膀胱切掉,我們會用迴腸做一個儲尿囊,但以後要終身戴尿袋,並且,還要承受以後化療的種種難處。不治,會隨時發生大出血,病人可能馬上死掉。”

“我當時就呆了,因為白血病本來就是可能要死的哎,但現在你跟我說膀胱癌隨時要死,我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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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是小黃人生中的至暗時刻:母親身體不好無法照顧父親,孩子面臨高考,自己還要工作,所有的生活重擔,全部壓在丈夫身上。

“我覺得特別虧欠他。”小黃如是說。

同時,她也面對著有生以來最難的抉擇,更準確地說,是這個家庭最難的抉擇。

“在血液科的時候,我爸爸就是科裡的抗癌模範。主任說,看看這個老頭,白血病四期,依舊生龍活虎,配合治療,治療完就回家,可以跟家人過年過節,你們都要向老黃同志學習。”

小黃的擔心還有一點,就是老黃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抗癌信心怎麼辦?畢竟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了。

“我跑回病房,跟我爸爸說,事情就是這樣的,膀胱癌。”

沒有任何隱瞞。

“我先回去,我還有工作要做。我給您三天時間,三天後,您告訴我是治療還是不治療。治療,我陪您一起拼;不治療,我們就回家,我陪你度過剩下的快樂時光,我們什麼都不要管了。”

那種境地,小黃已經決定不了了,她只能把選擇權交給父親。

“父親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我尊重他。”

在某種意義上,家人所能給予的最好幫助,或許就是“陪伴者”的本來含義。

有福一同享,有難也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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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天吧,父親給我打電話,讓我去醫院。”

父親說:“我還想拼一下,做手術,我不想走,我還想活,我想跟家人們在一起。”

“好的爸爸,我陪你,我們一起拼。謝謝您。”

而小黃之所以說謝謝,是因為老黃的決定,也正是小黃和母親內心的決定。

雖然它可能會更難。

手術還是挺成功的,但術後併發症很難受,發燒,感染,營養不良,一個接一個。

“那種難受,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否則無論我說得多生動,別人依然感受不了。”

那時的小黃,把工作帶到醫院來做,她抱著電腦,時刻守在父親身邊。父親睡了,她埋在電腦裡,父親稍有不適,她馬上放下電腦陪父親。

這樣,她也能在不缺席陪伴的基礎上做一些生活上的補充,以減輕丈夫的壓力。

術後一個月,老黃又轉到血液科,開始新一輪的化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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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臺先生在寫給失智母親的書中說到:原來所謂永遠的訣別,並不是只有死亡。比死亡還要困難的,是不告而別。

失智症,醫學術語叫阿爾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痴呆。

失智者,從確診那天開始,訣別已經開始,逐漸、漫長,悄無聲息。

88歲的範奶奶,從開始找不到家,不認得人,到不會吃飯,日夜不眠,已經十年。

最厲害的時候,範奶奶去趟衛生間便不記得自己的臥室,老陳離開三分鐘便會一邊哭鬧一邊找老陳。

老陳是範奶奶最小的兒子,年近六十。

而範奶奶找老陳,不是因為老陳是她兒子,僅僅是因為老陳是對她最好的那個人。

記憶和能力就像沙漏一樣慢慢從他們身上流失,親人的耐心和理解,成了病人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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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啊,父親去世早,母親一個人把我們兄弟四個拉扯大,其中的辛苦,想也不用想有多難。”老陳說道。

而在本該享福的時刻,過去五年,老陳的三個哥哥相繼離世,直接加速了母親疾病的進展。

“她現在只有我了,我想救她,想多陪陪她,哪怕她不知道我是誰。”

“只要她在,哪怕不說話,就在那裡靜靜地坐著,我也覺得心安。”

就這樣,十年時間,北京、上海、長沙、成都,國內知名的大醫院走了一遍。錢花了不少,人也老了一圈,就連妻子也對老陳有了意見。

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不像老舍在《小病》裡的感嘆,說生活是一種律動,需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有明有暗,微微暗些,再明起來,則暗得有趣,而明則更明。

小病或許如此,可是大病,暗了便難再見天日了吧!

但日子還是要過,老陳給母親洗腳、餵飯,帶她散步、唱歌。妻子也放下委屈,和他一起照顧,年復一年。

好在,老陳年輕時做生意積累了足夠的資本,不會在治療和生活上那麼拮据。

因此,這可能便是苦難中的幸福吧:為最重要的人在滂沱大雨中撐起一把傘,守住相思之人和在意之事,不用勉強,不用謙卑。

人性的光輝是很奇怪的,當你遭遇困境的時候,當生命遭遇懸崖的時候,才會看到生命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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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陳和妻子的照顧下,範奶奶情況有了好轉,她能夠時不時認清小兒子且更加依賴,也難過於其他三個兒子的離世。

此刻,遺忘未必是痛苦。

範奶奶住進了ICU。

一切來得都很突兀,卻也是意料之中。

高齡、失智、多臟器衰竭、肺部感染,醫生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

生命垂危之際,老陳不顧親屬反對,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放棄插管,帶母親回家。

躺在家裡的床上,親屬環繞四周,老陳撫摸著母親的頭,掉著眼淚:“不要插管弄得那麼痛苦,你痛苦,我也痛苦。您先去陪父親和哥哥,我會去找你的。”

意識薄弱的範奶奶在彌留之際似乎聽到了兒子的話,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下來。

即使愛的人已經不記得自己,即使身心疲憊,但十年陪伴,讓母親有尊嚴的活著,十年之後,讓母親有尊嚴的離開,或許這便是老陳對母親最深切的愛。

“我只是不知道,母親會不會怪我替她做的這個決定。”

老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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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曉,36歲,獨自一人在北京創業,未婚。

她的父親老於罹患膀胱癌,從初診到手術,從復發到死亡,一直都是我在跟蹤。

包括最後的臨終指導,都是我在幹。而這,顯然超越了我的認知。

當她得知我想寫這樣一篇文章的時候,她還是選擇解開傷疤,給予了我最大的支援。

“我爸得病時,家裡人開始是瞞著我的,最後發現瞞不住了,才告訴我。”

聽到父親患癌時,曉曉正在辦公室上班。腦袋發懵,隨後一片空白。

“在飛機上,我一直哭。旁邊的一位陌生的阿姨就為我遞紙巾。”曉曉說。

“我其實蠻感謝那位阿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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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父親住的醫院,曉曉看到父親一個人在病房的通道里走來走去。

“那時我就覺得,我不能讓我爸就這麼死掉了,我必須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他去我能夠得著的醫院,做最好的治療。”

老於的病發現時已經挺晚了,到最後,一邊做著化療,一邊腫瘤瘋長。

“我爸求生慾望特別強,就是他看我一眼,什麼話都不用說,我就知道他想活。他想活,我想拼命救,所以花再多的錢也無所謂。”

“我甚至都想到哪怕我以後終身不嫁或者,或者一直奔於工作都無所謂,只要他這個人能在就行。”

都說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私的,其實子女對父母的愛也是,一模一樣的。

曉曉之前是個花錢特別大手大腳的人,那段時間,她都是坐公交或地鐵上下班,也不捨得去高檔餐廳吃飯,都是省著吃。

“我跟我父親算是過命的交情。當時在腫瘤科,所有的人都覺得沒有希望了,只有我們倆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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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生最痛苦的體驗之一就是失控,失去對事物發展的控制,風雨飄搖,知道最壞的結果卻無能為力的蒼白。

藥物已經控制不住腫瘤的進展,疼痛快速蠶食著老於的意志。

“徐醫生,你知道嗎?”曉曉跟我說著:“我爸去世之前,求我結束他生命。他太疼了。”

那時,用不用嗎啡,哥哥還跟她吵了一架。

哥哥希望父親清醒著走,而曉曉希望父親不痛,哪怕昏昏沉沉。

曉曉抓著父親的手,睡了一夜。

老於走得還算安詳。

“我其實也挺遺憾的,並不是說遺憾這個人沒了。而是父女一場,三十多年,我還沒來得及認認真真瞭解過這個人,我還沒認識他,他就不在了。”

曉曉跟我說:“所以,我特別希望有一場對話,我想問問父親年輕時是怎樣過的,他養育我們累不累。如果重新來過,他還會不會選擇這樣的生活。”

我想了解了解他。

老於也曾經跟曉曉說過,如果有來生,他想輕鬆一些。

“父親走後,大概一年時間,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他,並且場景永遠都是他彌留的那個狀態,然後一點點好起來。”

這可能就是曉曉內心的一個渴望吧。

其實,也是我們每個人內心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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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到了。

深夜的醫院,病房裡的燈不會完全熄滅。

透過這一扇扇窗戶望過去,我們難以想象那一個個躺在病床上的人和他們身後的家庭此時此刻在經歷著什麼,也難以體會他們的笑與眼淚,悲歡離合。

有些東西,因為一直擁有,從來不懂得珍惜。真的要失去,才拼命去抓,卻發現只有風穿過手指的縫隙。

所以,2022,希望大家都記得好好愛自己。

對於註定的事,我們無法拒絕,無法選擇,無法挽留,無法一起穿越,那就好好的珍惜現在,大膽的告訴親人,我會一如既往地愛著你、陪伴你。

或者,好好地說再見。

而對於活著的人,希望我們能繼續尋找那些沉沒在悲傷河流下的閃耀著沙金一樣的東西。雖然我們的努力沒有換來期望的結果,但金沙雖然細碎,卻始終光明。

太陽照常升起,哪怕照耀的只是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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