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半的地鐵

晚上十點半的地鐵

第一次聽劉錦澤在《中國好歌曲》唱這首歌,我先是小小地驚歎:“這人有些神似李宗盛呢。” ——— 靦腆憨厚版的李宗盛。當輕柔的前奏音樂響起,他安靜地站在臺上,嘴唇輕輕地一張一合,溫暖平和的聲音即刻把我帶進了夜晚十點半的一輛地鐵:

十點半的地鐵 終於每個人都有了座位

溫柔的風 輕輕地 輕輕地 輕輕地吹

身邊的姑娘 胖胖的她 重重的靠著我睡

我沒有推 我不忍心推 她看起來好累

況且況且況且,我入神地盯著電視螢幕,心緒飄回到多年以前坐著公交車奔波的日日夜夜。

那時的我,每天早上六點半出門,一上公交車就奔向後排靠窗的座位,身子一縮,頭一偏,瞬間啟動“補覺”模式。曾經很多次,不小心靠著旁邊的陌生人肩膀入睡,當了歌裡那個“看起來好累”的確也好累的不太胖的姑娘。

甚至有一次,車子已經到達終點,我還在熟睡。車上所有的乘客都已下車,我才被公交車師傅叫醒。於是,狼狽著睡眼朦朧地下車,繼續乘坐下一路公交車趕赴公司。

同一路公交車上相同的位置,幾乎成了那幾年時光中每個工作日的標配。但當時,我卻並無太多對於自己奔波勞累的感傷。因為是從起點站坐到終點站,每天至少還能獲得一個後排相對安全的座位,相比起中途拼體力上車後還要被擠壓得扭曲變形的另外一群人們,我還算擁有一份小確幸。

矮下了身子 向後仰 我懶散地伸長了腿

對面的大叔 在鼾聲之中張大了嘴

旁邊的阿姨 左搖右晃 她睡得找不到北

身邊的妹妹 和朋友談誰是是非非

當時那幾年,智慧手機還遠沒有現在普及,微信更沒有成為生活的日常。所以在公交和地鐵上還未出現如今“人人刷屏”的壯觀場面。也有部分乘客沉迷於手機遊戲或者小說電影,但大部分的人,還是在睡覺、聊天、打電話或者發呆。

經過一天尿點極少幾乎沒有停歇的工作,夜晚下班歸途,雖然疲憊到極致,我坐在車上卻捨不得睡覺了(此時睡覺意味著活生生地浪費已經被壓縮得極少的自由時間)。於是,我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周圍乘客的表情,聽著長一截短一截的可以組合成一個個或普通或離奇的故事的片斷。

在公交車上觀察他人別有一番趣味(對於每天坐公交車的人而言,這當然不是一件刻意為之的事)。公交車上永不停息地流動著各式各樣或精彩或灰暗的生命與氣息,彌補了日復一日在車中有限空間裡不能變換太多坐姿和心情的單調及貧乏。

我也疲倦了 這是我唯一不失眠的地方

悲傷的 難過的 在這裡我沒有力氣去想

城市的夜 在頭上沉默經過它的心上

儘管它千瘡百孔 仍在夜裡笑得冷豔漂亮

我已疲倦了 這是我唯一不失眠的地方

沉重的 燙手的 在這裡都可以暫時放放

等到了站 下了車 餘下的路還有好長

不去想 管它呢 讓風吹在我臉上

每一天,每一輛公交車或者地鐵上,都裝載著無數的演員,他們有的在為上場做著精心的準備,有的卻只想當個散漫的過客;有的要為即將離場莊嚴謝幕,有的卻因為失利而草草收兵。公交車或者地鐵,象是一個舞臺的化妝間,也象一個戰場的傷兵營,暫時存放、緩衝著每一個乘客的鬥志或者失意。

那段時光,我偶爾也會厭煩坐公交車,尤其是看到窗外各色高檔小車呼嘯疾馳而過之時,難免會滋生出點滴自我憐憫之意。但同時,我又是如此依賴著公交車,就象是喝慣了白開水,雖然嚮往著更鮮美的飲料,但因為時間和陪伴,卻已不知不覺對這杯水產生了無法拋卻的愛戀。

十點半的地鐵 終於每個人都有了座位

溫柔的風 輕輕地 輕輕地 輕輕地吹

身邊的姑娘 胖胖的她重重的靠著我睡

我沒有推 我不忍心推 她看起來好累

這首歌在《好歌曲》裡算不上特別優秀或者驚豔,它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緒,沒有催人淚下的感傷,沒有特立獨行的風格,也沒有刻意逢迎的技巧。它的旋律簡單卻不失韻味,歌詞樸實卻不失質感。我覺得這首歌的“可貴”之處就在於創作者勇敢地截取了一副芸芸大眾都曾經歷過但卻未必留心在意的極普通的生活場景進行表達,透過對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場面來展現生活中原汁原味的光芒。

對於只追求轟轟烈烈或者卓越成功的人來講,這些“平淡無奇”實在不值得追憶,更不值得歌頌。因為它們既沒有那麼美好清新、也算不上艱辛勵志。但是,難道平凡就不具備被記錄的可能性嗎?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只要是真實的過往和回憶,都值得我們去銘刻、去懷念。

這首歌,就如同夜空無數不知名的小星星,並不耀眼的那顆。但是,卻在某一天,恰好被你發現。它弱弱的光輝,竟然象把鑰匙,打開了記憶深處塵封多年的一副副畫面。然後,感到內心被溫柔地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