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們講了不少達·芬奇的壞話，說他的那些多動症的症狀，要是到了現代社會，那是無法適應的。道理很簡單，當代社會是一個高度分工的社會，在任何一個分工裡，膽敢不專注，你是不可能有成就的。

那今天，我們繼續聊聊這本艾薩克森寫的《達·芬奇傳》。我們聊的角度就完全反過來，來看這個事情的另外一面。昨天我們說專注的人才能適應現代社會，那它的反面特徵，就是不專注、混亂、不靠譜、見異思遷，這些特質難道就沒有價值嗎？有。不僅有，而且這些貶義詞，在很多情況下和創造力就是一回事。

有一個產生創意的方法，就叫隨機聯想術。就是在你覺得腦子發懵，完全沒有創意的時候，隨機地找一些東西碰撞，用作靈感的催化劑。

舉個例子，比如現在要做一個番茄醬包裝的設計方案，怎麼設計，完全沒有思路。沒關係，隨手翻開一本雜誌，隨便看一個詞——“床墊”。床墊和番茄醬包裝，八竿子都打不著。但是不要緊，你可以順著床墊這個詞，發散思路。

我們都知道，床是用來休息的，躺上去很舒服嘛，從這一點，你興許就可以想到你要設計番茄醬的包裝方案，要強調你設計的是手感很好，擠壓起來很順手。當然，也可能你翻開看到的詞是“火車”，那可能點燃你的思路，是設計一種一連串的，吃一個撕掉一個的那種包裝。你看，隨機就是意外。意外是個小榔頭，這個小榔頭拿在手裡可以敲開原來的僵局。

為什麼有這個效果？前一段時間，我們講過一個話題，人的大腦在進化過程中形成了一個本能，就是隨時都在尋找規律，隨時都在尋找對世界簡化理解的模型，所以，人腦是很難跳出原有思路想問題的。所以，人很難寫出一組真正的隨機數。

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外力，把你的大腦猛推一把，讓我們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思路里，這就已經是一個創造力的機緣了。

我自己是經常用這種方法。

比如，開啟圖書電商網站，看最近出版的新書，我當然不可能當天就把書讀了，但是沒準隨機蹦出的哪個書名，就能讓我想起來什麼有意思的話題。隨機性是我隨時要藉助的事情。

好，還是回到我們今天的話題。那些看起來不靠譜的人和事，其實就是這個世界的隨機性因素。這個世界的正常運轉，除了需要規律性和確定性，也需要隨機性和不確定性。

舉個例子，你應該聽說過一個詞，叫太空育種。把糧食蔬菜的種子發射到太空，然後回到地面去種植。這並不是說上過天的植物就長得更大、更好吃。花那麼大代價把它們弄上天，是為了借用太空那個獨特環境，產生新的隨機因素，比如高真空，宇宙高能離子輻射，看看這種隨機效能不能引誘出新的基因突變。你看，我們的世界不是要對付隨機性和不確定性，而是要利用不確定性和隨機性。

那人類世界裡的那些天才，其實就是扮演這個角色的。比如我們這兩天說的達·芬奇。

達·芬奇的筆記裡記載了一張15世紀90年代他的日程表，說白了就是這一天他想要學習東西的清單：

1。 測繪米蘭城和郊區，為繪製米蘭城地圖做準備；

2。 請算數老師告訴我，如何由三角形求得同等面積的正方形；

3。 請炮兵軍士吉安尼諾講解，一種叫費拉拉的牆壁的構造；

4。 詢問本尼德託·波蒂納裡，他們在冰上行走是怎麼回事；

再下來，找一位水力學老師告訴你，如何用倫巴第人的方式修理船閘、運河和磨坊；

還有，找法國人喬瓦尼，他答應過給我講解太陽的測量方式。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達·芬奇過的就是這種日子，就是雜亂的在學習和求解。

他清單最奇怪的一項是，“每週六去公共浴室，你能在那裡看到裸體”。別誤解他是個色情狂，也許他只是為了作畫，觀察人體。當然，這麼說也不準確。因為達·芬奇大量的興趣沒有那麼多明確的目的，比如剛才那個日程表我還沒念完，最後一項是這樣的：給豬肺充氣，觀察豬肺充氣長大到底是長和寬都增大，還是隻有寬度增加。這是要為了什麼目的呢？不知道，可能啥目的也沒有，純粹就是興趣。

正是因為這種隨機性的興趣，達·芬奇的腦子裡都是雜貨，是一個只專注於一個思路里的人完全不可能有的思想資源。達·芬奇全有。

哲學家叔本華有一句話：“能者達人所不達，智者達人所未見。”

就是說，一個能人，他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但是智者呢？那就更厲害了，他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就是正常思路之外，規律之外的事。這些規律之外的事，你看起來也許很混亂，但也許是其他方向的秩序，只不過你沒有理解那個秩序，你覺得是混亂而已。

喬布斯曾經跟家人連續兩週在晚餐餐桌上討論歐洲洗衣機。

因為他們家想買臺好洗衣機。他們發現歐洲生產的洗衣機比美國貨要貴得多，而且洗衣服耗時更長，這是缺點。但是也有優點。那就是用水少、洗出來的衣服更鬆軟，洗滌劑殘餘更少。

你可能會覺得，喬布斯這麼有錢，買臺洗衣機還要這麼斤斤計較，有什麼意義呢？有意義。這種隨處留心得來的學問，不見得是在原地派上用場，而是在其他地方另有妙用。

後來歐洲洗衣機和美國洗衣機的區別，這不就是蘋果電腦對其他PC機的區別嗎？蘋果電腦就像歐洲洗衣機，更貴，計算效能也沒有那麼好，但是外觀設計和使用者體驗特別好。也許，正是洗衣機市場，給喬布斯改造電腦市場提供了靈感。

人生就好比爬山。爬山，需要專注力、意志力、刻意練習等等。所以，我們昨天強調的那個專注的道理非常管用。

但是問題來了，人生除了爬山還有其他情境。比如，你在一個山頭已經爬到頂了，怎麼辦？不管你怎麼走，都是下坡路，很多人就被這樣的山頂困住了。那這個時候，其實需要的不是理性的計算，什麼專注力，而是需要一股外來的蠻力，一種隨機性的命運無常，給你帶來一次任意方向的震動，不管什麼方向，都行，運氣好的話，也許你就被震到了一座更高的山的山腳下。人生的另一種可能由此展開。

所以，讀艾薩克森的《達·芬奇傳》的另一個感慨就來了。現代自己要做靠譜的人，專注的人，但是千萬別拒絕和鄙視身邊那些不靠譜的隨機的人和事。因為每當我們在一個方向上走到盡頭的時候，他們才是拯救我們命運的力量。

好，這個話題就聊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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