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流冰是北海道時間限定、地點限定、天氣限定的自然奇觀,卻隨著全球變暖而逐年減少。

相傳,北極冰神的愛女流冰天使南下游玩,南方的溫暖使她樂不思蜀,直至雙翅被海水融化,沉入海底淪為水妖。再也無法回家的水妖總在漁船經過時輕聲吟唱,蠱惑漁夫投海與她做伴—一在許多沿海地區都有水妖的傳說,這是來自北海道原住民阿伊努族的版本。日本許多地方的雪景能與北海道媲美,唯獨流冰是北海道獨有的,世間罕見。我也是那被蠱惑的凡夫俗子,不遠萬里來到北海道,赴一場與流冰天使的約會。

流冰漫步:體驗冰上超級瑪麗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腳下的冰突然破裂,我墜入了過胸深的冰冷海水。幸好全密封的乾式潛水服提供了浮力和保護,讓我不至於沉下去或被凍僵在冰水中。我抓住冰洞的邊緣,努力爬了上來。望著遠方的天際線,再回望岸邊的來時路,我已經置身於茫茫冰原的中央,彷彿一隻好奇又渺小的海豹。

一天之前,在斜裡前往宇登呂的巴士上,我從沉睡中醒來赫然看到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海”。我看了看地圖,沒錯,車正沿著海邊行走,一塊塊凹凸不平的“奶油冰激凌”綿延到天邊,完全看不到藍色的海,這就是流冰?天氣有點陰,流冰給我的第印象並不驚豔,也不是想象中漂浮著的冰塊,但我驚訝於它們的寬廣、柔和。

每年冬天,全球緯度最低的流冰都會出現在北海道北部的海岸線上。在北海道東北角斜伸出來的知床半島,恰好把從西北方向漂浮而來的流冰攔住,大大小小的冰塊在岸邊堆積,連線成片冰海,冰海上又覆蓋了皚皚積雪,冰塊的尖硬稜角變得像奶油般柔軟。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流冰漫步

次日,我穿上乾衣,跟著嚮導踏上流冰大陸。靠近岸邊的這一片已經變成厚實的雪原,線條溫柔起伏,彷彿剛下過一場雪媚娘雨,這些雪媚娘也提醒著我,腳下不是冰封的湖面。走了好一會兒之後,雪原表面的積雪漸少,露出了冰面。嚮導指著腳下:“黑色,危險;白色安全。”冰下的窟窿和海水透過冰層呈現出灰黑色就說明冰層很薄,白色則說明冰層很厚。我跟著嚮導,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黑色的冰面。

當然,總會有猝不及防掉進冰窟窿的時候,這也是流冰漫步的必然體驗。同行有一個略豐滿的女生就沒那麼幸運了,我們安全經過的路徑,她走著走著就“撲通”一聲掉了下去,連掉幾次之後不得不聽從嚮導的建議,手腳並用著爬行,以減小身體在冰上的壓強。

繼續往外走,裸露的海水面積越來越大,獨立漂浮的冰塊越來越多。嚮導輕盈地踩著浮冰跳到對岸,我一腳邁過去,沒踩到浮冰中央,冰塊隨之傾斜,我落水了!我有點沮喪沒能學到嚮導的功夫,卻又有種玩“實景超級瑪麗”的感覺,摔了幾次,終於成功連跳,安全著陸。

小浮冰做跳板,大浮冰則可做舟。嚮導率先跳到一塊幾平方米的扁平浮冰上,讓我們挨個跳過去,兩人、三人、四人,等等,“船”快沉了,嚮導跳到海里,叫最後一個人上“船”,他划著水推動“小船”到達對岸。流冰漫步的樂趣,遠遠超乎我的想象。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流冰蔓延的鄂霍次克海

破冰船:看遍冰的千百種形態

在宇登呂以西70多千米處的網走岸邊,只能看到薄得透明的浮冰,想看大面積的流冰,則要坐破冰船出海。

海風凜冽,但很多人都不願待在船艙裡,選擇在甲板上翹首等待流冰的出現。隨著輪船漸漸遠離港口,海面上零星的冰塊逐漸多了起來,隨後出現了大片大片的冰面,輪船在咔嚓、咔嚓的破冰聲中前進,薄冰的裂痕一點點被撕開、拉長,厚冰塊被擠壓,繼而破裂、碰撞、傾覆。千百種形態的冰出現在我的眼前,薄如透明蟬翼的冰、薄如白脆餅的冰、半凝固的碎冰、稜角分明的大冰塊,厚厚的廣袤冰原,冰原中的小水塘…比宇登呂流冰漫步所見要豐富得多。

回望海岸,雲隙光從網走城上空灑落,天空和浮雲、深藍海水和淡藍浮冰都被夕陽染上微微的粉色,海鳥在低空逡巡翱翔,虎頭海雕歇息在冰塊上。此刻,落霞與孤鶩齊飛,冰雪共長天一色。

北海道天氣無常,暴風雪導致交通工具停運的情況並不少見,破冰船能否出海也充滿不確定性。每年冬天,用肉眼看到流冰出現在水平線上的第一天被稱為“流冰初日”,通常在1月下旬出現,“流冰終日”則在4月上中旬。但即使在2月和3月前來,也不一定能坐上破冰船。流冰正與破冰船的名字“極光”一樣,可遇而不可求,每一次遇見都是運氣。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流冰物語號

流冰物語號:流冰、大海、鐵軌和雪山

雖然我與流冰初次相遇就是在海邊的車上,但總覺得火車與流冰大海的搭配更美。於是,我來到網走以東十幾千米處的北濱車站,登上觀景臺,等待流冰物語號到來。

JR釧網本線從網走到斜裡一段,幾乎全程貼著海邊行駛,從網走開出約15分鐘後抵達北濱車站。北濱是個無人值守的小站,也是全日本離海最近的車站之歷數日本最美火車站時總少不了它。早年間,高倉健的經典作品《網走番外地》曾在此取景,而它在電影《非誠勿擾》中亮相後,又為更多中國觀眾所知,可謂多年人氣不減的“網紅”車站,車站裡的“停車站咖啡館”也常年滿座。

火車在蔚藍大海邊行駛的畫面已足以令人驚歎,而到了冬天,積雪覆蓋的鐵軌與遠處的流冰雪原之間夾著蔚藍的海水,再遠處是積雪皚皚、綿延起伏的知床連山,汽笛轟鳴,一輛藍白雙色的火車緩緩進站,這一幅景象世間罕見。

自1990年起執行的“流冰慢車號”深受列車迷的喜愛,因牽引列車的內燃機車老化,於2016年2月28日正式退役。此後,嶄新的冬季限定觀光列車“流冰物語號”登場。流冰物語號僅有兩節車廂,分別是“鄂霍次克藍”和“流冰白”,前者為藍色基底,即鄂霍次克海、清澈藍天和北方民族服飾中的藍,同時以代表流冰的白色線條勾勒出毛百合和知床連山的影象;後者為純白底色,以鄂霍次克藍勾勒出流冰和流冰天使的影象。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流冰的千里之旅

首先需要澄清的誤解是,流冰不是北極漂來的冰山,而是來自黑龍江(在俄羅斯境內被稱為“阿穆爾河”)的河水。在俄羅斯遠東城市尼古拉耶夫斯克(中國的傳統名稱為“廟街”),來自黑龍江的大量淡水流入鄂霍次克海,並在這裡遇到了西伯利亞吹來的冬季寒流,從而出現了結冰現象。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流冰形成示意圖

此外,鄂霍次克海被西伯利亞大陸、北海道、千島群島、堪察加半島等不同地形的陸地圍繞,經過千島群島之間的海峽與太平洋互通,同時在韃靼海峽(在曰本被稱為“間宮海峽”)與日本海相連。韃靼海峽狹長且淺,因而進出流水量不大。這些地理位置特徵使得鄂霍次克海成為池塘一般的內海,更容易結冰。

全球海洋中有十分之一屬於結冰海,其中北海道沿岸是北半球大海結冰的最南限。和網走處於同一緯度的冰島和美洲的海洋都沒有結冰。

在過去,鄂霍次克海的海流一直是個未解之謎,但近年來的勘測與調查終於揭開了這個謎團,攜帶流冰到達北海道東北部的主要動力是季風與薩哈林寒流。其中一支海流在秋冬季節產生,順著薩哈林島東岸南下,流向北海道。在薩哈林島東側北緯53度附近,海流的流量可達每秒700萬平方米(相當於10個故宮大小)。這股強勁的海流如同海上高鐵一般,一路將流冰運送到北海道。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流冰vs冰山

以上就是北海道流冰形成的科學原理。而流冰最美的地方在於,即使道理你都懂,卻不一定能遇上,來早了流冰可能還沒到,來晚了可能流冰已消融,每年流冰抵達和離開的時間都不一樣,你只能祈禱。發源自蒙古的黑龍江,流經黑龍江省和俄羅斯遠東,注入大海,河水結冰形成流冰,又經過上千千米的海上旅程,來到北海道北岸的網走,跟從中國25℃的廣州出發、經香港和東京輾轉到達北海道的我相遇。想到這點,我對這次“運氣限定”的旅行感到心滿意足。

網走地方氣象臺約100年間的記錄顯示,平均氣溫上升導致流冰量減少。特別是從1989年前後開始,流冰量的減少尤為顯著。平均氣溫上升4就會導致浮冰融化。1994年,氣象局預測,50年後鄂霍次克海的平均溫度將上升4℃。那麼,2054年,也就是三十幾年後,北海道將再也看不到流冰。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流冰季節,灰背鷗吃得很飽,完全不怕人

揮舞著翅膀的流冰天使

流冰的消失不僅會讓遊客失去一種自然奇觀,也影響著依賴流冰生存的動物。雌海豹在流冰上分娩,哺育海豹幼仔2周左右,隨即獨自離開,回到北邊的海域。

此後,小海豹就要在冰上獨立生活一段時間,學會躲避天敵虎鯨的追捕,掌握游泳和捕獵技能。浮冰的消融也就意味著海豹將失去新生命孕育和成長的場所,最終將導致海豹數量減少。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而鄂霍次克海中最著名的生物卻渺小到肉眼幾乎看不見,這種生物的名字就是本文開篇那則民間傳說中的流冰天使裸海蝶。在流冰館見到它真身的人,幾乎都會立刻愛上這種體長僅1~3釐米的袖珍萌物。流冰天使的腦袋、內臟和尾鰭呈橘紅色,身體的其他部位都是透明的,雙鰭就像一對不斷揮舞的翅膀,讓人心都為之融化!流冰天使不是水母更不是魚,而是生活在寒帶的無殼浮游軟體生物,它們是海鳥和魚類的食物,在鄂霍次克海的生物鏈中擔當著重要角色。一旦海水溫度上升,喜愛冷水的天使是否還能繼續歌唱飛舞呢?

與流冰邂逅的日子,只剩三十年

虎頭海雕

此外,流冰還帶來了寒冷水域的豐富營養,讓北海道成為全日本最棒的海鮮產地之一,也造就了世界自然遺產知床半島的獨特自然生態。流冰一旦消失,北海道的損失必將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