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的性別:76歲的父親,做了變性手術成為女人

流動的性別:76歲的父親,做了變性手術成為女人

@路上讀書,今天給大家分享的書《在暗室中》。這本書講述了作者前往匈牙利看望父親的真實故事。

蘇珊的父親已經離家多年,但這次訪親不同尋常,76歲的父親竟然做了變性手術,變成了一個女人!在與父親相處的日子當中,蘇珊發現了父親諱莫如深的過去,一段匈牙利猶太人的黑暗歷史……

流動的性別:76歲的父親,做了變性手術成為女人

1。76歲的父親做了變性手術

我的父親名叫斯蒂芬,是一個脾氣暴烈的中年男子,一個出生在匈牙利的猶太人。小時候,父母離婚,父親一個人搬去了曼哈頓。1989年東歐劇變以後,父親回到了他的故鄉——匈牙利的首都布達佩斯。

我與父親闊別了二十多年,幾乎沒有聯絡,直到2004年,我收到一封父親的郵件,主題為

“改變”

“親愛的蘇珊,我有一個很有趣的訊息要告訴你。我已經下定決心,我再也不要過這種假裝自己是個大男人的生活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富有侵略性的男人。”

郵件的署名“斯蒂芬妮”,並附上一張照片:她身穿一件水藍色的女式短衫,領子上還鑲著兩條溫柔的荷葉邊。

流動的性別:76歲的父親,做了變性手術成為女人

在2004年,我的父親已經76歲了。在本該頤享天年的時候,他竟然飛去泰國做了變性手術,冒著生命危險,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個脾氣暴烈的大男人,為什麼要做變性手術?對於父親,我完全是陌生的。他是一個在暗室中工作的攝影師,平日也很少社交。周圍的人不瞭解他,他也拒絕別人去理解他。

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我決定去看望父親。我是個女性主義作家,自認有著最開放的性別觀念。可是,當我看到父親的那一刻,我竟然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2。沉醉於新性別的父親

在機場,我遇到了闊別多年的父親。

她的頭髮染成了棕紅色,身上套一件紅色編織毛衣,一條灰色法蘭絨裙子,腳上蹬一雙白色高跟鞋,還戴了一對女人味十足的珍珠耳環。只是她臉上那種緊張的笑容還和以前一樣。雖然一身的女人裝扮,但父親走起路來還是大搖大擺,像個男人。

我們交換了一個尷尬的擁抱。我感到父親的胸部壓在我身上。後來她驕傲地告訴我,她胸部的尺寸是48C。

那不是真的胸部,我不自覺地想著,隨即立馬又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無比羞恥。有著矽膠胸部的“真”女人還不夠多嗎?我什麼時候變成一個性別上的本質主義者了?

流動的性別:76歲的父親,做了變性手術成為女人

父親一直在跟我炫耀她的女性身份。

父親興奮地說:“我現在是斯蒂芬妮,或者叫我斯蒂菲。我現在是一個女士了!每個人都對我特別好,男人們必須幫助我,我都不需要動一個手指頭。蘇珊,你總是寫女人是多麼弱勢,要遭受很多不公平,可當我變成女人的時候,我得到的都是好處。”

“蘇珊,你看我穿哪條裙子更好看?”父親拿著兩條裙子在鏡子面前比劃。

“別害羞,大家都是女人,我又不會吃了你!”父親當著我的面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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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似乎急於展示她女性的一面,她的女性身體,她的衣服和化妝品,她想象中的女性魅力。她會突然跑到我的房間,假裝把絲襪忘在這裡了,或者讓我幫她穿裙子,以此展現她的身體。她要求我晚上睡覺時不要鎖門,因為她想要“像一個正常的女人那樣被對待”,想要“可以不穿衣服在房間裡自在地走來走去”。

在白天沒事的時候,她便向我展示她電腦上存的照片,大多是她將自己的臉合成到某個女人的身體上。我注意到父親的電腦上還存著一些變性人指導手冊,它們教你如何一步一步,從一個男人變成一個完全的女人。

3。 一段黑暗的大屠殺歷史

我知道父親和一個叫做伊隆卡的女人很曖昧。需要說明的是,性別和性向沒有因果關係,父親變成了一個女人,並不意味著她一定會喜歡男人。我提出我們三個人一起在城裡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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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父親的心情不錯,我下定決心,有意將她們往那座公寓的方向引過去。

參觀公寓的時候,我注意到父親仔細地檢視公寓的每個角落,可是又嚷著要走。

“看看他們對這座房子做了什麼,”她突然看見了什麼,停下來說,“這兒本來有很漂亮的馬賽克地磚……看!他們把每一塊磚都偷走了!”她的情緒忽然波動起來,“不看了,我們走吧。”

“就不能再待一會兒嗎?”我抗議道。

“是我把你帶過來的,你已經看過了。夠了。”她的聲音裡是噴湧而出的怒氣。

“我早就告訴過你,他們沒有權利擁有這座房子……我才是房子的主人……我早就告訴過你。可你從來不打算幫我拿回這座房子。”她吼出這幾句話,奪門而出。

那座房子到底藏著什麼無法觸碰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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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對我說過那座房子的歷史:它過去是一座十分氣派的雙層豪宅,屬於我的祖父母,本該由我的父親繼承,可是卻在二戰期間被與納粹聯合的匈牙利政府強佔。後來到了共產主義時期,房子被國有化,在經歷東歐劇變之後又被轉手賣給了別人,成為了私有財產。而我的父親在二戰以後逃離了匈牙利,在美國成家立業,換了新的名字。當他回到匈牙利時,才發現這座房子已經永遠不屬於他了。

但這一切僅僅是房產所有權那麼簡單嗎?我隱隱地感到,那座房子似乎也代表著父親不願意面對的過去。

我想,這要從猶太民族在匈牙利的歷史說起。

一位19世紀的匈牙利詩人曾經這樣寫道:“

終於啊,噢,猶太人,你的時候到了。終於啊,你也有了一個祖國……”

那是在1895年,匈牙利頒佈了一項“承認法案”,第一次將猶太教列為一個被匈牙利“承認了的”宗教。當時的匈牙利貴族開始扶持猶太布林喬亞的崛起,因為那時匈牙利的社會階層是一箇中空的狀態:上層階級由貴族與鄉紳組成,下層階級是清一色的匈牙利農民。要實現工業化與現代化,猶太人成了匈牙利最好的選擇。而猶太人這個歷史上一直被邊緣化的群體,在得到匈牙利國家的認可之後,迫不及待地展開了同化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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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問父親,融入匈牙利社會對猶太人來說是不是很困難的事情?父親用過去流行的一首歌回答了我,唱完了,父親滿不在乎地對我說,“我適應得特別好,完全沒有問題。”

但,真的是這樣嗎?

沒錯,匈牙利猶太人一度急於向人們證明,他們不是猶太人,是匈牙利人,而且要像我父親說的那樣,是“徹頭徹尾的匈牙利人”。可要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匈牙利人”,猶太人必須抹去所有猶太文化留在他們身上的痕跡,“修正”他們的猶太性,還要證明他們對匈牙利的熱愛與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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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匈牙利的猶太人還要面對最惡毒的排猶主義。一戰以後,匈牙利人開始將戰後國內的混亂局面歸咎於猶太人。希特勒上臺後,匈牙利成為了屠殺猶太人最多的國家之一。從1944年5月15日開始,平均每天有12000多個猶太人被匈牙利警察押進牛車。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40多萬匈牙利猶太人被裝在147輛火車裡,送進了奧斯維辛集中營。

那麼,父親究竟是怎麼倖存下來的呢?我想到父親曾經告訴我,他是透過躲在布達佩斯皇家大飯店的樓梯間裡才逃過一次死劫。但父親總是下意識地、幾乎有些強迫症地否認,

“我長得一點都不像猶太人。”

我並沒有拆穿這個自欺欺人的謊言。正如我也沒有告訴父親,他過去一直是一個“富有侵略性”的大男人。事實上,我的父親有著一張非常“猶太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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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身份的認同是什麼?

我曾經問過父親:“你適應做一個女人了嗎?”

父親告訴我:“給我五分鐘,我能適應任何變化!你必須適應新的改變,拋棄舊的習慣,否則就會迷失在那種沒有自我歸屬感的焦慮當中。”

那麼,什麼是自我歸屬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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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長於二戰之後的美國,那是一個人人都喊著要尋找自我的年代。但是,“自我”是什麼?如果有人讓我說明我的“身份”,我想我會在國籍與職業之外選擇這樣說:我是一個女人,也是一個猶太人。

但細細一想,我開始懷疑這種說法是不是站得住腳。我在性別上是一個女人,可我不做大部分傳統女性做的事情:我沒有孩子,人到中年才和男友結婚,從來不是什麼家庭主婦,也不想過傳統女人過的主婦生活。我在種族上是一個猶太人,可我對猶太人的文化知之甚少,也根本不懂希伯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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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身份”究竟是由一個人的自我塑造出來的,還是和一個人的基因有關,和一個人成長的家庭、種族、宗教、文化、歷史的因素有關呢?換句話說,自我身份和社會身份是可以分別獨立看待的嗎?自我身份是一個可以選擇的東西,還是一個與社會因素相關,一種避無可避的東西呢?兩者的邊界到底在哪裡?

我似乎在我父親身上看到了某種答案。身份既是固定的,也是流動的。

我的父親選擇不做一個男人,不做一個猶太人,儘管他曾經是一個典型的大男人,也是個典型的猶太人。在她成為斯蒂芬妮以後,她的身上仍然有著斯蒂芬的過去,可此時此刻,她是完整的斯蒂芬妮。

很多保守人士認為,變性後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而是變態的男人。其實早在1919年,德國的性學家赫希菲爾德就得出了一個著名的結論:每個人都是不同程度上的雙性戀,也是不同程度上的雙重性別。性別無法被粗暴地概括為男性與女性這樣抽象又對立的大類別。性別是流動的。

性別是流動的,身份也是流動的。我想我的父親,斯蒂芬妮,完美地詮釋了這一點

流動的性別:76歲的父親,做了變性手術成為女人

2015年,父親在布達佩斯病逝。當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護士交給了我一份她留下來的禮物。

我看到父親的遺體從女士病房裡送出來。父親是作為一個女人死去的,我想到,這對她或許多少是一種安慰。

我開啟手心,看到了父親留給我的禮物——那是她最愛的珍珠耳環,在太陽底下閃著潔白的光。

編輯|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