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繁葉茂果園中,叔叔帶我射知了

枝繁葉茂果園中,叔叔帶我射知了

膠東地區的知了分為四種,收麥子時就著急現身,只有指甲蓋大小,“吱吱”亂叫的“麥吱兒”,身材稍微比它大點有限,歌聲婉轉別緻的“伏得嘍“,還有一種渾身長著白醭,顏色像青銅器似的,叫起來“烏油、烏油,哇…”的蒙古寒蟬。

最常見的知了為蚱蟬,膠東話叫“馬蛣蟟(jié liáo)”、“馬嘎”,它的幼蟲就是大名鼎鼎的“知了猴”,在蟬的家族中屬於個頭最大的,又黑又壯還特別肥美,叫起來高亢響亮、直來直去一根筋,“啊、啊、啊”的從早到晚吵得人頭昏腦漲,不過抓回來,用油一炸卻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抓知了是孩子們夏天最快樂的事之一,捕捉方法多種多樣,有用馬尾勒的,要冒著被馬踢的危險,扯下幾根長長的馬尾毛,結成活釦縛於竹竿頂端,套到知了的複眼後面一扯,知了嘶鳴著繞著竿端亂飛,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結實馬尾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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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種升級的方法,用細細的單股尼龍線結成漏斗狀的網套,纏在粗鐵絲彎就的圓環上,綁在竹竿一頭,只須從知了的後下方斜著一扣,就很容易得手,八十年代出現泡麵後,直接將吃完麵的袋子縫在圓圈上,稱之為“網知了”,夏天時很大一部分的動物蛋白,就是指著這種方法獲取的。

網知了雖然取材容易,但如果手眼配合不好,動作稍大,很容易驚嚇到目標,最有效的方法是粘知了,弄把麥粒兒放嘴裡嚼得稀爛,放到水裡反覆搓揉,洗去澱粉,剩下的就是麵筋了。

把黏黏的麵筋裹在竿頭,輕輕一觸知了的翅膀就粘住了,《莊子˙達生》裡的“承蜩(以竿取蟬)丈人”用的就是這種方法,兩千多年的傳承了,可以算得上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不過要是讓母親看到了,免不了會捱上一頓臭罵,畢竟在那個年代,糧食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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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勒、粘,還是網,收穫的多寡還得取決於竹竿的長度,高處的知了是夠不著的,孩子們便口中唸唸有詞:“知了知了往下退,我給你來蓋花被,知了知了往上爬,我就把你打掉牙,”連嘴都沒有的知了哪來的牙啊,大家以此威脅利誘,妄想著狗屁不懂得知了能退到低處。

最難忘的一種捕捉方法,還是叔叔教的用弓箭射知了,後來看《射鵰英雄傳》,感覺片頭郭靖彎弓射日的造型,和我們捉知了的動作很有幾分相像,只是沒那麼誇張造作,不過從記事起幾十年了,無論是在民間,還是書本和百度上,都從未發現過有如此異想天開的操作和介紹。

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叔叔正值當打之年,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幹起活來乾脆利落,在幾個生產隊中小有名氣,後來被村裡的果業隊看中,和幾個社員一起管理著東山溝裡,一大片的國光、紅香蕉、青香蕉等,也正值盛果期粗壯張揚的大蘋果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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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有西山溝、北山溝和東山溝三個果業種植隊,各自分管著長把梨,以傳統國光為主的蘋果,以及桃啊、杏啊李子啊等多樣水果,果業屬於經濟作物,每年的產值比糧食高出不少,每個工分的價值也就讓人眼饞。

果業隊的幾十號人直屬村集體管理,“近水樓臺先得月”,當然年收入要比普通社員多出不少,年輕的姑娘、小夥都希望能在這裡謀個差事,叔叔和嬸嬸便是在共同的勞動中相知相識,最終結為夫妻。

夏日炎炎、雨水充沛,掛著雞蛋大小、還泛著綠光果子的蘋果樹,正在茂盛的蹭蹭直躥,一個個黑黢黢的知了趴在枝條間,一邊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唱,一邊貪婪地吮吸著樹皮下充盈的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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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知了臨了還會把卵產在樹枝上,細嫩的枝條几天便翠綠不再、逐漸乾枯,應該說,知了是農業生產中的害蟲之一,尤其是果樹的大敵,叔叔們沒事的時候,就會用竹竿子敲打地面和樹幹,將這些“壞傢伙”們,毫不留情地趕到果園外面的柳樹、楊樹上。

對於肚子裡缺少油水的孩子來說,這麼好的美味決不能輕易浪費,只要我的饞蟲一發作,哪天想改善下伙食了,打小就疼愛我的叔叔,便亮出他的神秘武器,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招,就能讓我好幾天的口水不再氾濫。

叔叔打發我到河壩上,剪幾根粗細合適、筆直挺拔的棉槐條子,褪去枝葉削成長長的箭桿,他把果園裡報廢不用的大竹竿,剖開擷取一段彈性好的部分作為弓背,找根細細的尼龍繩充當弓弦,叮叮噹噹、三纏兩繞的一副弓箭便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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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箭桿的前端,插進一根奶奶納鞋底用的大粗針,叔叔先來幾個示範動作,只見他彎弓搭箭,對準樹幹上還在酣唱如醉的知了,輕輕一箭下去直中背部,“哇”地一聲,疼得知了“撲撲稜稜”拼命地掙扎,但已無濟於事,鋼針牢牢的釘住了它的死穴。

捉了十幾只後,叔叔便讓我直接上手,挽弓、上箭、拉弦、瞄準、鬆手,由於箭桿很長,幾乎頂到了知了的後背上,不需要太多的技術,便能輕易地射中目標,一箇中午便有了一二百隻的斬獲。

從地堰上折幾根長長的扇子草,把射中的知了串成一串,或者直接拽掉大翅膀扔進小桶裡,叔叔下午還要剪枝鋤草,我便提出滿滿的收穫,搖搖晃晃、展展揚揚地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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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把知了的小翅膀和尾部去除,用井水洗淨控幹,晚飯的時候,放一點點油在鍋底,連煎帶炸的反覆翻面,直到將其煎酥炸透,灑上點細鹽,等爺爺和叔叔從山上歸來,我便把一大盤炸好的知了,和飯菜一同端上了小飯桌。

給爺爺倒上一杯老白乾,鉗一隻黑裡帶黃、油光酥脆的炸知了,嘎吧嘎吧的越嚼越香,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裡,除了大魚大肉之外,真算得上珍饈美味了,一天的勞累在昏黃的燈影中,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一掃而光。

前年剛入夏天的時候,已經六十五歲總還躬耕不輟,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的叔叔,剛剛躺在炕上準備休息,便覺得胸口發悶、喘氣困難,村裡的醫生也束手無策,等120翻山越嶺地趕來時,呼吸已經停止,因心肌梗塞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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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伏已經過去了一大半,正是膠東地區最熱最悶的苦夏時節,聽著窗外知了那歇斯底里的鳴叫聲,不由得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些夏天,上山捉螞蚱、下河摸魚蝦和爬樹掏鳥蛋的歷歷趣事。

時光快得驚人,而回憶卻如一幀幀慢鏡頭,在這樣一個多年後的夏天裡,和叔叔一起彎弓捉知了的那些美好,復又緩緩地湧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