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兩朝為什麼封閉保守?

明清兩朝為什麼封閉保守?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核心問題。明清兩朝對核心問題的解決方案,造成了他們的封閉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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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和清朝兩個朝代,加起來將近有六百年,也稱為第三中華帝國。相比之前的秦漢第一中華帝國和隋唐第二中華帝國,明清兩朝確實比較封閉和保守。在很多人看來,這種封閉和保守,是近代以來中國落後捱打的重要原因之一。

首先要指出的是,明清兩朝的封閉和保守,主要體現在政治和官方層面。在民間社會的層面上,中國人並無所謂封閉和保守。在明清兩朝這六百年間,中國人的商業網路向四處拓展。東南亞遍佈華人移民,世界一半的白銀流入中國。事實上,經濟層面上,第三中華帝國是個高度開放、高度繁榮的社會。

但是,在政治或者說政府層面,明清兩朝確實很封閉保守,不但一再發布禁海令,而且對國民的海外經營支援很少,在國內的商業環境上也很少“產業升級”,於是,中國雖然整體商業體量龐大,但近代資本主義必須的那些商業環境,比如銀行、保險、公證、民法、商法、財會制度、投資市場等等方面,都非常薄弱。按傳統的說法,就是中國的資本主義沒能走出“萌芽”狀態。

對明清兩朝政治上的封閉保守,今人常常悵恨不已。很多人認為,如果不是如此封閉保守,中國就不會錯過大航海時代,也不會錯過工業革命,甚至,早已把東南亞、東亞全盤……總之,近代中國就不會那麼落後捱打了。

那麼,明清兩朝的政治,為什麼如此封閉保守呢?

常見的回答是,這就是因為中國封閉保守的文化。可是,把問題扯到文化上,就是大而無當了。而且,同屬中國文化的漢唐,並沒有封閉保守。總不能說,清明比漢唐更是中國文化的正宗吧。而且,如前所述,就算是在明清兩朝,民間社會也沒有像官方那樣封閉保守。難道明清的官方和民間分屬不同文化?

事實上,明清兩朝政治上的封閉保守,有更現實更具體的原因。我們應該儘量回到古人面對的“問題情境”中去,只有這樣,才能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今天,我就來說說這個原因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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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核心問題,或者說是歷史使命。對秦漢第一帝國來說,核心問題是如何壓制皇族、貴族等集團對最高政治權力的侵蝕和破壞。所以,在秦漢乃至魏晉的歷史上,宗室、外戚、宦官輪流作亂。皇權很不穩固,政治秩序因而也很不穩定。

到了隋唐第二帝國,困擾第一帝國的這個難題被解決了不少。貴族製作為一種制度,已經夕陽西下。三省六部制、科舉制等科層制、平民化的制度取而代之。治理國家的,是中央任命的職業官僚,不再是世襲貴族。

但按下葫蘆浮起瓢,解決了老問題,又出現了新問題,那就是如何控制官員的權力膨脹,防止他們威脅皇權,威脅政治秩序的穩定。

果然,藩鎮之禍、武人作亂成為困擾第二帝國的大難題。安史之亂讓強盛的大唐就此衰落,五代十國乾脆就是軍閥混戰常態化。然後,經過多方面的摸索和試錯,到了明清第三帝國,這個問題終於被大致解決了。

按照教科書的說法就是,皇權大大擴張了。朱元璋甚至把宰相制度都廢除了。地方上也建立起了精密的分權制衡。可以說,從政治制度的角度來說,明清帝國已經達到了古代農業社會的頂峰。

這種高水平的政治制度首先就表現為政治秩序的穩定。明清兩朝,都持續了將近三百年,都屬於“長命王朝”,而且,明清易代之際,雖然一度天下大亂,當時人甚至感覺天崩地裂,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秩序。相比之下,第一和第二帝國覆滅時,可經歷了長得多的天下大亂。

也就是說,從政治制度的角度看,到明清兩朝,基本上所有的大問題都解決了,還需要做的,只是一些修修補補而已。可是,

當所有威脅皇權、威脅政治秩序穩定的大問題都被解決之後,皇權就成了最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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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西方的自由民主理論家,津津樂道於“把統治者關進籠子裡”等限制權力的說法。很多人聽了,腦洞大開、恍然大悟、自嘆不如。其實,說到限制政治權力,中國古代早已有之。

在第一、第二中華帝國,這個問題還不突出。當時皇權雖然名義上是最高權力,但存在多種威脅皇權的其他勢力。只有極少數雄才大略的帝王,才真正能做到“一言九鼎”。大多數皇帝,都生活在貴族、外戚、宦官、權臣的陰影之下。

到了第三中華帝國,皇權才真正成了最高權力。比如,同樣是宦官弄權。漢唐時的宦官,甚至可以直接更換皇帝。他們手中的權力,是皇權之外的獨立權力。而明清,雖然也有大宦官,但他們的權力,只是皇權的延伸。只要皇帝本人願意,或者換了新皇帝,魏忠賢這種看上去不可一世的“九千歲”,禁不住皇帝一扒拉。

明朝嘉靖、萬曆兩位皇帝,多年不上朝。如果是此前的皇帝,肯定早已大權旁落,權臣甚至會就此篡位。但這兩位皇帝的寶座,卻穩如泰山。這就是因為,制度上已經把可能威脅皇權的種種力量,都預先防範控制住了。

當皇帝有了真正至高無上的強大權力以後,甚至皇帝本人都意識到控制這種權力的必要性,因為他擔心後世的不肖子孫,會像秦始皇、隋煬帝那樣“任性而為”,讓王朝短命而亡。

對很多當代人來說,他們能想到的限制最高權力的辦法,就是讓反對派去議會里“挑刺”“吵架”。可這是很低劣的辦法,實際效果乏善可陳,甚至令人尷尬。政治退化成了表演和作秀。

中國古人早就找到了限制最高權力的根本性辦法。

這個根本性辦法就是,不讓皇帝手裡有太多錢。或者說,實行消極的、量入為出的財政稅收政策。朱元璋就很討厭那些善於收稅的官員,說:“官之所取有常制”,你想方設法弄些么蛾子,多收錢,你以為我會誇你啊。你這是在剝削老百姓!

秦、隋的短命而亡,都是因為皇帝太急於求成,要做太多事。換個角度看,就是皇帝掌握的資源太多了,激發了勃勃的雄心,大興土木,對外戰爭,超過了民力承受的極限,最終把事情搞砸了。

而要想避免再出現秦、隋這種情況,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根子上控制國家財政規模,量入為出,也就是稅收只收國家必須花的錢——官員俸祿、兵餉邊費等等。多餘的,一概不許收。皇帝手裡沒有多餘的錢,自然也就不能濫用權力了。頂多也就是在宮裡花天酒地聲色犬馬一番。那花不了多少錢,不算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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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限制皇帝濫用權力,國家的財政規模被嚴格限制,這才是明清兩朝封閉保守的真正原因。

政府手頭兒很緊,除了常規治理以外,別的什麼也幹不了,可不就只能封閉保守唄。像葡萄牙人那樣開闢非洲航線,或者像英國人那樣大造軍艦,錢從哪兒來?

鄭和航海,之所以被當時的士大夫一直反對,主要就是要防止皇帝從此開始“折騰”,甚至特意要把鄭和航海的相關資料一火焚之,為的就是防止後來再有皇帝又想借此花錢搞事情。

在明清兩朝歷史上,有一系列這種嚴格限制財政規模的舉動。

朱元璋規定,稅收以洪武十八年所收為定額。以後不必增加。

到明朝後期,江南工商業空前發達,但政府很少收取商業稅。

康熙規定以康熙五十年全國的丁數為準,此後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乾隆時,有大臣給皇帝上書說:以後連土地丈量這種事都不要做了,就算是百姓自願申報,也不要聽。國家的錢已經夠花了。如果再有“言利之臣”說什麼多收稅之類,希望皇帝“永斥浮言”,這才是四海蒼生之福。乾隆基本採納了這個建議,把康熙的“永不加賦”給徹底落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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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明清兩朝的財政緊張,是常態化的。財政一直都是勉強夠花,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吃飯財政”——吃飯也吃不好。官員的工資收入並不高。這樣一來,國家能力當然被嚴格限制,外在表現就是封閉保守——能少幹就別多幹,什麼都不幹,最好。

明清六百年間,人口差不多增長了三倍。按說,政府官員數量至少應該同步增長,才能有效管理社會,可實際上明清兩朝政府官員的數量基本沒變。

所以,西方國家同時期那種積極進取的國家政策,快速增長的國家能力,明清兩朝確實做不到。支援海外移民,興兵討伐海上來犯的洋人,要花錢。在國內打造規範的市場交易環境,要花錢。建立適合資本主義的制度環境,要花錢。沒有錢,這些事情都辦不成。一切都是按老規矩辦,能湊合儘量湊合。那可不就是封閉保守唄。

總結一下就是:明清兩朝,也就是第三中華帝國,之所以在政治上表現出封閉保守,主要原因在於,在高度成熟完善的制度條件下,怎樣防範最高權力也就是皇權的任意胡來,成為第三中華帝國的核心問題。對此的解決方案是:嚴格限制國家財政規模,只徵收必須花的錢。這樣就能釜底抽薪地控制皇權。代價是壓制了國家能力的增長。

那麼,應該怎樣評價這個解決方案呢?是好還是壞呢?這個,下篇文章繼續寫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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