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六位姑姑， 四位姑姑遠嫁到外面，兩位小姑姑嫁到了本鄉。有幾個姑姑我只見過三四次。姑姑們雖然像蒲公英一樣飄落在各處安家生活，但姑姑的魂繫著老家，老家牽著姑姑們的心。
小時候印象裡姑姑們
在我小的時候，只知道外面有自己姑姑，沒見過面。爺爺每年的冬天走出村莊，去外面的姑姑家，也是村裡為數不多的能夠走出村落的老人，爺爺是同村同齡人羨慕的物件。那時我就想，我長大了也要做一個讓父親驕傲的孩子，讓父親在閒暇的時候出來走一走。
到了上初中的時候，我都沒見過二姑、三姑和四姑。
那一年的秋天，二姑回老家來了，帶著小女兒新文。二姑的家在寧夏。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二姑。二姑和爺爺長得很像，但二姑的個子不高，模樣很慈祥和藹，有親和力。爺爺在外面的大院子放張床，坐在床上納涼，二姑坐在旁邊，那個場面，溫馨極了 。姑姑常對詢問的街坊鄰居說的一句話：這次離開家十八年了。
二姑帶著我去北辛興、大石橋村走親戚，還記得姑姑婆家有個叫五辰的人，姑姑摸著他家一個老式櫃子說：“這是我結婚陪送的櫃子。”
姑姑臨走時，看著我穿的鞋子舊了，給了我一雙黑色的高皮底圓口布鞋，36號的，美麗極了，這是我一生穿過的最好看的鞋子。
有一年的秋天，我的三姑從山西回老家來了。媽聽到三姑回來了，趕忙出來迎接，我也跟著跑了出來，我還沒見三姑呢。三姑邊走邊和柵欄裡的街坊鄰居打招呼，三姑高高的個子，卷卷的頭髮。正和別人說話的三姑，看見了我母親，突然大放悲聲地哭了起來，那聲音都把我給嚇傻了， 我媽拉著的三姑的手，小聲地說道：“回家吧。”一路上兩人拉著手都沒說話，姑姑哭，我媽媽也哭了，我惶恐地跟著走， 當時我想這本來是高興的事，怎麼弄成這樣？三姑的哭聲一直留在了我的腦海裡。後來我想，姑姑是太想家了。三姑是個性情中人，這次回家，我知道了我三姑在山西的農村，沒在市裡，記得三姑回到家裡，捲起膀子和母親一起做飯，可勤快，三姑和爺爺可親，嗓門也高，有事老遠就喊爺爺，三姑很快樂，並沒有難過的事情發生。
四姑的模樣很模糊，只聽鐵錘叔的母親說過：“水鳥（四姑的小名）長得好，結婚早，去南辛興婆家時，嫌他的丈夫長得醜，坐在南辛興村口不回婆家。”四姑確實是個美人，但我們沒有看出她嫌棄姑父。四姑在我剛記事時帶著孩子去陝西找姑父定居了。
五姑六姑就在我們家不遠處，經常見面。五姑是少白頭，面板白裡透紅，小姑個子最高，少年老成，二位小姑脾氣好，善良。
關於姑姑們的故事。
大姑在開封。每隔幾個月回老家一趟，有時父親騎著腳踏車渡船去開封。大姑來到家裡不像其他姑姑那樣幫助媽媽做飯，大姑不做飯，吃飯時父親還讓隊裡的幹部陪著姑姑吃飯，後來大姑不但喝酒，還抽上煙了。
母親說，大姑沒少幫助家裡，大姑來家裡，印象裡總是給我弟弟書民帶好吃的。弟弟喝奶長大，都是大姑幫著買的，我這一代，是五個姐妹，一個小弟。
每逢中秋節，大姑總是寄來10斤月餅，用木盒裝著。爺爺去村委會領月餅的時候，街裡的人羨慕極了。中秋節，四姑照例給爺爺寄來10元錢，幾個姑父都會給家寄信，家裡經常收到外面姑父的來信。現在我們都還記得姑父們的落款呢：龐國友、侯其範、李金柱。
有一次大姑說爺爺住在開封她家的時候，整天講寧夏二姑家建民、愛民幾個孩子的事，大姑有意見。明明和大姑的孩子們小城、二孩在一起過日子，怎麼不提他們幾個，只講寧夏的孩子們？大姑的意思是爺爺喜歡二姑家的孩子，心偏。
就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年的夏天，爺爺從寧夏回來了，爺爺坐在堂屋裡，翻開提包拿衣服。是二姑給家人帶了的確良上衣，母親、五姑和大姐各一件，大姐的是粉紅色的，其餘的是青色的，六姑個子高，帶來的是一塊的確良布。
爺爺說：二姑每次去買衣服時，給老家人買一件，積攢了很長時間買夠了四件。二姑家孩子多不容易，自己省穿還想著姐妹。爺爺展現美麗的衣服時，我小小的年紀都知道為二姑心疼，二姑時刻牽掛著孃家人。 苦了自己，也要讓孃家人風光。姐姐和媽媽是我們村裡第一個穿上的確良上衣的人，姐姐上學時，穿上可風光了。媽媽的那件衣服穿了有20年。
俗話說的：能捨懷中親生子，不捨孃家後代人。二姑讓爺爺帶著四兒子孝民回老家上學，說是若在老家能適應了，讓我父親給他去娶個媳婦，和我弟弟書民做個伴。孝民在家上了2年學，不適應這兒的環境，爺爺就讓大石橋的一個叫石子義的老鄉把孝民帶回寧夏了。娘提起說二姑總是感嘆到：恩人啊。
有一天上學，和我同班的鄒志坤是個壞心眼多的人，那時上小學三年級，農村小孩子吵架，知根知底，愛說對方的家裡的短處。他不懷好意地對我說：“你爺爺把你一個姑姑賣到山西了。”
我就和他對罵。過後我很疑惑三姑為什麼嫁到了山西？
後來聽我娘說：“你三姑願意在山西生活，中間回來過一次，到秋收時，你三姑記掛家裡的莊稼，自己回去了，那時還沒有孩子。”
原來是爺爺在饑荒年代帶著我幾個姑姑去寧夏投奔二姑，家裡都吃不上飯了。為了讓幾個姑姑逃個活命，給家裡省吃的，走上了千里投奔的二姑的路，路過山西，有個老鄉給三姑介紹一家生活富裕的人家，爺爺說為讓姑姑活命，就讓三姑留下來了。爺爺還一直怕三姑受後婆婆的氣，放心不下，後來一家人待姑姑非常好，爺爺就放心了。
爺爺當時半路放下三姑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做主把閨女嫁了，心裡肯定很難過，但姑姑有口飯吃，爺爺心裡也欣慰。爺爺是一位有大智慧的人，做事會權衡利弊。不但兒女們尊敬孝順他老人家，我們也都認為爺爺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家裡的二位小姑姑
爺爺常說，四個閨女在外，讓2個在家，老了有個照應。
最讓爺爺操心的是我的五姑，我的五姑從小少白頭，面容白裡透紅。聽說我的五姑父年輕時是一表人才，長得帥，有手藝是電工，是外遷過來的孤門獨戶姓氏。
姑姑有個嗜好就是愛喝酒，常常喝醉找麻煩，姑姑一定有意見，姑父就對姑姑動手，我們都很心疼姑姑。
有一次上學路上，我看見了姑姑一個人正在地裡鋤地，我喊“姑姑”，姑姑停了手裡的活，看見我哭了。這一幕，永遠地留在了我的心底裡，想起我的五姑，心裡就會颳起淒涼的風。我知道姑姑心裡一定有苦，我們小孩子家，又無能為力。
爺爺並不討厭五姑父，姑父說話活道又入耳，爺爺常常接濟五姑家，米麵，紅薯，玉米，後來有了戚城會，爺爺逢會必去，給姑姑家買些吃的。
不喝酒的時候，五姑父很親，二姐和書民經常說我五姑父。他兩個在戚城上學，姑父經常叫他們回家裡吃飯，這也是姑姑和姑父的一片心。
姑父幹過很多活：電工、制刷子、制鉛筆，極力想改變現狀，兩位兒子爭氣，事業有成，是姑姑姑父的驕傲。
小姑過得很安靜。有一次小姑對我們說：走一次孃家，回到家裡，喊孩子們都喊侄子侄女你們的名字：香芝、變事、書民的名字。這話與我有共鳴，就憑這句話，我的心和姑姑就貼在了一起。
六位姑姑大聚會
六
位姑姑共聚過三次會，爺爺健在時、爺爺去世時、孩子們都長大時。
第一次聚會，六位姑姑來了，加上孩子們，幾十口人，很熱鬧。很高興。 姑姑家的孩子及我弟弟：王社、知民、小六、書民大小差不多，都是學前齡的孩子，四個人在一起玩得很嗨。
第二次是爺爺去世時，姑姑們自然聚在了一起。那時我上了初一。辦事時， 大姑作為老大拿主意，發表意見。大姑對我六姑父不滿意，原因是六姑父按照老家的習慣不想穿孝， 大姑趁姑父跪拜的時候，硬給姑父穿上了，那時女婿都不穿孝衣，姑姑們的意思是讓和我父親做做伴。 大姑無端地吵了小姑，小姑在婆家不當家，沒有發言權，大姑怎麼吵，小姑都不說話。
爺爺辦事時，大姑和二姑吵起來了。什麼原因小孩子不清楚。二姑生氣了，只聽二姑說：“我的腳都凍掉了，你的腳怎麼沒凍掉？”
事情過後，有一次二姑坐在床上，我想看看二姑的腳，二姑讓我看了，二姑的腳指頭都不全，小時候被凍掉了。
大姑和二姑吵嘴，二姑生氣，我心裡很心疼二姑，因為二姑輕易不發脾氣，能隱忍。
爺爺出殯時，三姑頭往棺材上碰，唉，想想心裡都是淚。姑姑和父親從小沒了娘，爺爺又早早地走了。
離了爹孃，就像一串珍珠，線斷了，珍珠也就散了。五姑給爺爺燒紙後，回到了家裡，見了我的父親，眼圈紅了，雙淚直流，父親眼圈也紅了說不出話。
事實證明，姑姑們和父母這一串珍珠並沒有散。幾位姑姑以老家為中心，緊緊連聚在一起，不論在哪裡，血脈相連。
第三次聚會。孩子們都長大了，姑姑們能脫開身了。是我剛上班3年。我給姑姑們每人買了一身衣服。
聚過會後，母親說了一句，飯有些做不上了，沒有力氣了。兒女們長大以後，我們的父母都老了。她們都有青蔥的歲月，隨著對家庭、對兒女的付出，歲月老了她們的容顏。
50歲時，我的大姑就去世了。後來四姑也來過，三姑和小六女兒們一起來過。二姑和姑父常來，小住一段，每次都是表姐西寧兩口帶著來。經常能看到二位小姑。
去年春節，三姑和孩子們來了，三姑和我父母都坐上了輪椅，也許是最後一次相見，父母和姑姑三人坐在輪椅上更多的回憶，平靜。臨走時，三姑止不住捂著眼哭，我們和老表相擁都哭了。走著走著，不但花謝了，星光也暗了，看見了歸途。
曾經的六位姑姑們，就像蒲公英一樣飛落到各地，結緣，紮根成長、 開枝散葉，展現出頑強的生命力而繁茂葉盛。
走著走著花兒慢慢地落了，走著走著慢慢地散了，有三位姑姑仙逝了。
但回想起來，我堅強不屈的爺爺滿眼所蘊含的希望與驕傲，父母和姑姑們面對生活苦澀和甘甜所凝結的淚水，面對人生的坎坷和曲折所展現的坦然和從容，面對生活所展現的善良和溫暖，已經超越了歲月和時空，侵染到我們的靈魂和血液裡，和我們的思想交融共生。讓這個家族的兒女們緊緊連在一起，不論在哪裡，血脈相連。
我的六位姑姑就是上天降落在我們王家的天使，是上天送給我爺爺和奶奶的最好的禮物，她們讓爺爺欣慰、讓爺爺驕傲，讓我們後輩喜愛，姑姑們善良、溫暖， 融在我們的靈魂裡， 與我們共生，與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