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關雎》,《詩經·國風·周南》中的第一篇,其主題歷來眾說紛紜。現代人普遍認為,這是一首描寫男子追求女子的愛情詩。實則不然,它的寫作主題遠比“愛情詩”要高階,已經踏入“婚姻詩”的範疇。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詩經·國風·周南·關雎》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辨析《關雎》作為愛情詩的依據

實際上,關於《關雎》作為“愛情詩”的說法,是五四運動以後才流行起來的。其主要依據是詩歌文字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句,以及君子為求淑女而“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友之”、“樂之”等行為。

從“君子求淑女”部分的詩文看,確實樹立了君子和淑女兩個人物形象,並描繪了君子為求淑女而日思夜想、輾轉反側的畫面。但仔細推敲這兩個“人像”,卻並不能形成具體鮮明的特定形態,更多表現的是一個“泛化形象”概念,即君子和淑女可以指代的範圍很廣。實際上,君子和淑女本就是群體概念,在周朝主要適用於貴族階層。這和一般愛情詩中醒目獨特的男女主人公形象有很大區別。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從“友之樂之”所在的詩文看,似乎描繪出君子為了和淑女交好,為了讓她快樂,而彈琴奏瑟、鳴鐘擊鼓的景象。但回到現實中來,彈琴唱歌追求女子的固然不少,鳴鐘擊鼓的恐怕沒有。再考慮到周朝時期嚴格的禮樂制度,以及琴瑟鐘鼓的演奏地位和演奏形式,恐怕很難說成是男子為了追求女子而有的行為。

再者,古代的琴瑟鐘鼓等樂器,其體型和身量都是比較大的,尤其是古瑟和鐘鼓。所以,要想如現代人一般“談著吉他,唱著情歌”追女孩子,必然不易。而且,就古琴古瑟所演奏的雅樂,以及鐘鼓所奏的莊重音樂來看,也必然不適合用來討女子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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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瑟》

所以,愛情詩實為《關雎》的表象,婚姻詩才是《關雎》的內裡。更確切地說,這應該算作一首“以色喻禮”、“以禮節情”的婚姻詩,即“符合禮制”的美好婚姻詩。所以,孔子評價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毛詩序》說其“風天下而正夫婦也”,這都是比較符合詩情的。

當然,在古代眾家的觀點中,也不乏牽強附會之說。比如,《毛詩序》中也說:“《關雎》,后妃之德也”,就難以從詩歌中找出“后妃”的影子。還有,不少古代學者認為“君子”指周文王,“淑女”指其妃太姒,也屬於政治意義上的強行解讀。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辨析《關雎》作為婚姻詩的詩文依據

考慮到《詩經》“詩樂舞”三位一體的詩歌形態,以及《關雎》詩歌的具體內容,這很有可能是一首反映“夫妻和睦”的詩歌,常用於貴族家庭宴會等演奏場合,以便規勸家族成員。

對此,最主要的依據是“琴瑟友之”。在《詩經·小雅·棠棣》中說:“妻子好合,如鼓琴瑟”,這表明周朝時期已經用“琴瑟和鳴”來比喻夫妻感情融洽了。而在“琴瑟友之”的上下詩文中,敘述核心也是君子和淑女的友好關係。雖未直接用“琴瑟和鳴”,但表意明朗。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其次,“君子好逑”也能體現“婚姻和諧”的訴求。在這裡,“好逑”的含義是“好的配偶”,什麼是君子的“好配偶”呢?詩中指出是“窈窕淑女”。何為“窈窕”?何為“淑女”?這自然不必多講,想必每個男子心目中都有才貌兼備的好妻子形象。

值得注意的是,《關雎》中所寫的男子也並不是普通的男子,而是“君子”。周朝時期的君子,更多是對統治者和貴族男性的通稱,指地位高的人。後來,才逐漸演變為德行高尚的人。在《詩經》中,還表示為妻子對丈夫的稱呼,如《詩經·國風·召南·草蟲》中說:“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也就是說,《關雎》中的良配,是“君子”配“淑女”,對男女雙方都有較高的要求,如“君子”的社會地位和物質要求,“淑女”的體態優美、蕙質蘭心等。所以,與其說這是寫男子追求女子的愛情詩,不如說是“美好婚姻”的典範詩,或者“夫婦和諧”的婚姻詩。這在詩歌物象“雎鳩”和“荇菜”中也有所體現。

就詩歌開篇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來說,不僅以雎鳩和鳴的情狀來象徵男女情感的專一,更暗示著始於原始動物性的男女“求偶”之舉,為後文的“君子好逑”打定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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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關於“荇菜”的採摘詩文,在三次詩歌重複之中只替換三字,表現出對“荇菜”的“流之”、“採之”和“芼之”,又分別在章節中對應著對“淑女”的“求之”、“友之”和“樂之”,再三強調了“君子”對“淑女”的追求願望,也是對“美好婚姻”追求的典型表現。

所以,就詩文具體表現看,《關雎》並不是一首簡單的愛情詩,而是愛情詩的“昇華版”,即歌頌美好婚姻的婚姻詩。這樣解讀不僅符合《關雎》作為“風詩”的要求,更符合周朝社會文化制度的要求。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關雎》作為婚姻詩的歷史文化依據

在我國古代,“私學”的興起始於孔子。而在孔子之前,即周朝的大部分時期裡,知識文化都掌握在統治階級手中,即“學在官府”。據此,可大致推斷,在當時的底層社會,即便有詩歌創作,也斷不會用上“君子”、“淑女”稱謂,以及“琴瑟”、“鐘鼓”為代表的高階禮樂文化制度。畢竟,周朝實行的是自上而下的“分封制”,社會等級結構森嚴。

所以,《關雎》就不大可能是一首來自底層社會的民歌,自然也就缺少普通民歌描述愛情時的大膽和直白,這在詩文中也有體現。縱覽全詩,《關雎》所呈現的,更多是一個發端於“動物性”的求偶,發展於“社會性”的求娶,終止於“禮樂制度”的婚配過程。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在周朝時期,除了“分封制”外,還有一個影響後世幾千年的“宗法制”。宗法制以血緣關係劃分家族成員之間的親疏遠近,最主要的內容是“嚴嫡庶之辨”,重要表徵為“嫡長子繼承製”。其根本目的是維護統治階級內部秩序,建立有序的財權承繼關係。

那麼,夫妻關係的建立就居於十分重要的地位。夫妻關係的和諧,也成為維護家族穩定的關鍵。因為,有夫妻,才有家庭,才有父子,才有君臣。所以,對“美好婚姻”的訴求,是周朝社會的必然。上至統治者,下至平頭百姓,無所不包。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另外,考慮到普遍現象,《詩經》的編選與周朝的統治階層勢必有很大關聯,即必然在某些方面體現著國家的意志。所以,如果《關雎》僅描寫一位男子和女子的戀愛,那其編選的價值體現在哪裡。

但稍微轉換下思路,如果《關雎》描寫的是夫妻關係和諧的社會要求呢?那政治意義也好,社會意義也罷,就都能夠有效的凸顯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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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雎》的正確“開啟方式”

根據一般經驗,越接近創作年代的文學解讀越可信些。也就是說,離《關雎》生成年代越近的詩歌解讀,更有可能貼近詩歌的原貌。但受制於舊有社會制度的垮塌,原先附著於奴隸社會、封建社會政治意識形態的解讀,顯然不符合如今的社會形勢。

所以,以現代視角來解讀古代詩歌,固然無可厚非,但過度的顛覆是否會有曲解之嫌,也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並且,也難免受制於現有的認知和思維的侷限。或許,更為妥善的處理方法是:在古代各類解讀的說法中,剝離舊制度的藩籬和枷鎖,貼近詩文字身,去復原其基本面貌。

《詩經·國風·關雎》:遭“綁架”的婚姻,被“昇華”的愛情

就如同《關雎》,當我們剝離各種解說中受時代所限制的內容時,就可以大致得出,《關雎》是寫夫婦之德的詩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