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6月的第三週的週日是父親節，每年的4月15日～21日為全國腫瘤防治宣傳週。不禁又讓我想起父親和他的遺言，“儘可能將自己的治療經過，分享給其它需要的人，這樣便可以讓患癌家庭少走彎路。”我一直不敢追憶那段日子，也無心整理我們在求醫問藥中的得失，只想刻意去忘記，遺言卻如一塊石頭深深地壓在心口；也曾想勇敢去直面，但感覺已經快長好的傷疤被再次撕裂，恐懼和疼。因為那是一段痛苦、迷茫、掙扎、絕望與艱難的日子。

確診

2018年暑假，我們帶著父母去廣西旅遊。在陽朔，天氣陰冷，父親一直乾咳，以為是風寒感冒，吃了兩天隨身帶的感冒藥後，我們到達桂林，當地空氣溼暖，父親偶爾會小咳一兩聲，也沒太在意。但旅途中明顯感覺父親體力不及上年。

一週回家後，父親咳嗽加重，咳到一整晚不能睡，而且痰中帶血。哥哥帶父親去縣醫院拍了胸片，顯示情況不太好。於是第二天一早便帶著父親來省城進一步透過PET-CT確認。記得拍CT前要讓喝足量的水，父親當時還打趣，說自己像螃蟹，在上鍋前要被一直喝水。我們陪著打哈哈，表面裝作很輕鬆的樣子，其實心裡更多的是不安與忐忑。

我去取的結果，片子診斷肺部惡性腫瘤，我一時間陷入恐懼，繼而感覺渾身冰冷，走在回家的路上，任由眼淚恣意流下，只有這樣才能緩解我心中的恐懼無助與傷心，行人不明所以都回頭看我。回到家，便一頭倒在父親曾睡過的那張床上，眼淚不斷。女兒過來靜靜地躺在我身邊，邊幫我擦著眼淚，邊小聲地說，“媽媽別哭了。”我起身，安頓好孩子，和家裡人透過微信一起商量怎麼辦。哥哥說，“父親一輩子不容易，這才剛剛享福，唉，咱們砸鍋賣鐵也得給治。再不行，我那套新房賣了吧。”聽了這話，與父母住一起的姐姐控制不住失聲痛哭，被我們提醒不要哭出聲，不要被父親聽見……

治療

全家人一致的想法是，考慮父親年齡大了，找全國最好的專家，用最小痛苦的方案來治療。我們以前都沒有遇到過此類問題，需要在最短時間內找最好的資源，四處打聽，未果。一愁莫展之時，在北京工作的姐姐傳來訊息，說是單位幫著聯絡到了在這方面的國家級權威專家，而且已經聯絡到床位，終於有一個好訊息，它給我們全家帶來了希望。

第二天，由哥哥陪著直接動車去北京，又是一系列基因檢測、抽血化驗、拍片、專家會診。得出的結論是，父親病情所屬型別不屬於基因突變，不能直接用靶向藥物。而且腫瘤佔位特殊，不能手術。只能選擇放化療。醫生給出的結論是，照臨床經驗，此類病，無論放或化療，生存期差不多三個月。

哥哥不放棄，帶著CT片子到各大腫瘤醫院掛號，求證最佳的治療方案，苦於目前的技術水平還不能達到很好的療效。考慮父親已經80歲，怕放化療身體吃不消，決定保守治療。經多方比較，選擇了已治癒多例類似疑難病人的名中醫，想透過中醫藥創造奇蹟。服藥兩個月後，不再咳血，臉色也逐漸好了起來。

就在我們稍微鬆口氣的時候，父親聲音沙啞繼而發不出聲音，再去拍片確認，發現腫瘤增大，壓迫至聲帶。輾轉於各大醫院腫瘤科得出的結論是，對於這種增長速度過快的小細胞肺cancer，放療效果比較好而且副作用較化療小。於是，父親接受一個月的放療，也就是常人所說的“電烤”。期間食道被烤傷，食物和水無法嚥下，而且出現了缺氧心衰的症狀，利用藥物治療與克服疼痛想結合的辦法，再輔助輸入營養液以提高自身抵抗力，家裡及時買了吸氧機。

一週後，父親總算能發出了聲音，但其中受的苦只有父親一個人忍受，怕我們擔心，他在難受時，都不去皺眉，但我看到了他的嘴明顯因為疼痛而顫抖。我專注又擔心地看著他，他拍拍我的頭，搖搖頭，意思是自己沒事。

在我們放療排隊時，有的哀嚎，有的沉默。而家屬都青一色，匆匆的腳步，憔悴的面容，而我們卻也是癌症家庭眾生相中的一員。

放療結束後，CT拍片，效果很好，腫瘤全部消失。出院，回家，父親精神很好。這算是全家人這幾個月來唯一高興的事。

一個月後，父親呼吸困難，吸氧無法緩解。我們緊急住院，拍片，確定是放療後的副作用，肺部纖維化。我照顧住院的父親，他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我扶著他坐輪椅推到廁所，上完廁所後再用輪椅推到床前扶他上去。一天24小時心率及呼吸頻率監控，在召集專家會診用藥，住院治療三週後，拍片確認，以前已經轉移的癌細胞都不見了。他氣色和精神都很好，出院前，親自感謝了每一位給他治療的醫生和護士，自己走著出院。

出了住院大樓，他大口地呼吸著外面新鮮的空氣。我也感恩，又一次讓父親看到人間的美好。

失去

出院直接住進了哥哥城裡的新房子，因為離醫院近。每天除了吃抗癌藥物，配合增強抵抗力的保健藥。全家輪流回家照顧陪伴父親，能安然度過一年就好說。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怕父親心衰影響呼吸，每天堅持吸氧，每天上午天氣暖和時，他自己開著電動小輪椅去小區門口，聽街上的人說話，看吹拉彈唱，看飛馳而過的小汽車，看開花的樹，在他眼裡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那時正值春夏之交，小區的花也都開了，招了一批又一批的蜜蜂和蝴蝶，看著他的電動小輪椅在花叢小道上跑著，我心裡很是感動。如果，這樣的時光，一直保持，那該多好。我們所有的迷茫、掙扎、痛苦、努力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該來的總會來，無論你接受與否。在經過幾次複查沒問題，堅持了5個月，狡猾的癌細胞還是在藏了幾個月後，轟然而至，父親出現不適。發現距最後一次拍片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癌細胞發生了快速的轉移。如果想生存，只有化療一條路可走，看到父親在保養了幾個月後，硬朗了許多，但畢竟年齡太大了。

在化療與不化之間徘徊，無論哪一種選擇都不對。最後還想再搏一搏，選擇化療。一個療程後，父親出現了很大的副作用，白細胞極速減少，各個部位出血。真的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打了兩次升白細胞針，輸了兩次血。身體條件已經不允許再做第二個療程。也再沒有了機會去做什麼。他躺在床上，沒有了氣力。我回去叫他，看著他睜開眼都已經要費好大的力氣，紙人一般躺在那裡。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在走的前一天，他執意要回老屋。回去後，沒有再說一句話。

最終因腦出血離開我們，其實是cancer的 一種併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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