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六十年

彈指六十年

詞曰:寒來暑往幾時休。光陰逐水流。

我是一九六一年升入初中的,六四年畢業,從六一年算起,距今五十九年,從畢業算起也五十六年,湊個整數已經六十年了。

三年自然災害是從六零年起到六二年,但真正好轉感覺從是六三年。我們剛入學時還得靠吃野菜、地瓜葉等填飽肚子,供應的糧食是吃不飽的,也曾幻想過,什麼時候地瓜幹可以管飽吃?!那時副食品很少,就是豆腐也是憑票供應,肉類更是少的可憐,那時沒有脂肪肝、高血脂,倒是有營養不良造成的浮腫。那時我們都比較瘦小,個頭也不高,穿的也不好,我甚至發現我的同位身上有一個碩大的蝨子,悄悄告訴老師,換了座位。

我們學校坐落在青島山山下,當時山叫京山,學校是在填埋的山溝上建起來,我們入學時,不大的操場邊還是深溝,溝的周邊還有亂葬崗,時不時地露出白骨,這裡以前是比較偏僻的。學校南邊就是太平山,中山公園的後門離學校不到二里地,穿過中山公園出正門,正對著的是青島第一體育場,左邊並排與公園一牆之隔的是海軍政治學校。我的大姐當時就在海政校,是一名教英語的教官,我很願意到海政校玩,校區很大,可以打乒乓球,還交了幾個海軍朋友,時不時地大姐還帶我到海軍食堂吃飯,這可是軍官灶,是家裡吃不到的,難怪願意往海政校跑。我們班的高同學和戚同學,他們的父親都是海政校的軍人,就住在學校的家屬院,他們每天上學都是穿過公園。從海政校往東,大約四站路,就是湛山村,孫同學家就是湛山村,他也是每天穿過公園上學。

湛山村背山面海,在村裡就能聽到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聞名遐邇的青島湛山寺就在山坡不遠,這裡環境優雅,是療養勝地,青島療養院、海軍療養院、空軍療養院等等都在周邊。還有一些安靜神秘的別墅,據說中央級的人物會在夏天來青島避暑。湛山村當時還是農村,種植大片蔬菜,應該是青島蔬菜供應基地。我家院裡的一位鄰居老家就是湛山村,也是姓孫,孫大娘帶我們去湛山菜地裡撿菜葉,一次,社員正在收菠菜,我們在撿掉落的菜葉,一個大叔把一大把成顆的好菜扔給我們,這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孫奶奶則帶領我們趕海,每次都能捉到巴掌大的螃蟹和小拳頭大的海螺,各種小海螺最多的一次撿了半面袋,那時的海產是多麼豐富。也是那時知道了海凍菜可以熬涼粉,我們撈回來的凍菜,母親會熬成涼粉。

有一次放學後,我去海政校,與高同學、孫同學、戚同學相約同行,記不得誰提議,在公園門口不遠有一個馬蜂窩,我們決定捅馬蜂窩。男孩子好冒險,大約都有捅馬蜂的經歷,我曾經就捅過院裡樓沿下的馬蜂,雖說準備了毯子,護住身體和頭部,可被捅的馬蜂蜂擁而出時,它們速度之快,我沒來得及包住頭部,下嘴巴已經被狠狠的叮了一下,那種痛刻骨銘心。這次捅馬蜂,孫同學一馬當先,就像是一位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急先鋒,馬蜂窩在一棵大樹下根部,孫同學悄悄走到離大樹大約三米遠一棵樹下蹲下,這時他又像是成竹在胸、指揮若定的將軍,我則在孫同學側後大約兩米潛伏,而高同學與戚同學氣壯如牛,卻膽小如鼠的躲在我後邊。孫同學看來經驗非常豐富,他用石子擊打馬蜂窩,馬蜂飛出來他馬上一動也不動,馬蜂沒有了目標,陸續回窩,我們繼續用石子擊打蜂窩,這次高同學、戚同學火力兇猛且準確擊中蜂窩,大批馬蜂傾巢出動,我與高同學、戚同學,抱頭鼠竄,撒丫子就跑,孫同學故作鎮靜,按兵不動,怎奈幾個馬蜂已經盤踞在頭頂,孫同學心理防線崩潰,落荒而逃為時已晚,頭頂被狠狠蟄了至少兩下,孫同學痛的齜牙咧嘴,我們在他頭上用指甲一頓猛掐,也無濟於事,眼瞅著頭上的胞就鼓起來。孫同學吸著冷氣,卻安慰我們,不得不佩服孫同學勇敢鎮定的品格,我們如殘兵敗將,沒有了豪言壯語,默默走出公園分手,第二天孫同學沒能來上學,記得他共被叮了三處。

國家普及九年制教育,小學都能升入初中,班裡同學人數有五十人之多,這麼多同學都能和睦相處,同學們在一起常常發生很多有趣之事。公園裡有一個不大的水庫,當時天氣還不算太熱,也沒有放暑假,不能去海里游泳,放學後很多同學結伴去水庫游泳。那時沒有游泳褲,更沒聽說什麼尼龍褲,黃同學穿著一條前開門帶扣的短褲去游泳了,黃同學身材高大、強壯,在遊仰泳時,小弟弟從前門開口冒了出來,隨著蹬水動作,小弟弟一撅一撅,眾人大笑,他自己卻茫然不知,至今每想起此事,都忍俊不禁。

六四年畢業了,那時已經度過了饑荒年代,也能吃上飽飯了,經濟也已經全面復甦,但就業形勢不容樂觀。高中並不普及,絕大多數同學考不上高中,國家沒辦法安置歷年來這麼多畢業生就業,當年到處都是“到邊疆區、到山區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口號。初中畢業大約十六七歲,卻要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多人是牴觸的,堅持不走,街道主任會大會小會動員你,不厭其煩地到家裡動員你。我的一個玩伴,任憑街道動員,不願下鄉,在街道動員會上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飛機拉粑粑。”就這句話,被街道領導抓住,無限上綱,甚至與敵對勢力相提並論,這個玩伴被迫下鄉了。

當時還提倡上技工學校,美其名“半工半讀技術學校”,高中考不上,正好威海市半工半讀技術學校招生,我極其幸運的被錄取了,從此踏上了異地求學的經歷。畢業時正是文革期間的一九六八年下半年,與蘇聯關係緊張,畢業生都被分配到了大三線或小三線,大三線是內陸的四川等地,而小三線則是臨沂、菏澤、濟寧、德州等地,我則畢業後分配到了菏澤。畢業後的同學們都各奔前程了,那個年代能留在青島的鳳毛麟角,都去了外地,通訊極其不便,隨著時間的流逝,大部分都失去了聯絡,偶爾聽到的一點訊息,漸漸淡忘。

現在通訊、網路太發達了,手機支付、微信更是必不可少。前幾天,開啟微信,發現已經被拉進同學群,想不到的驚喜連連出現,畢業五十六年之久的同學重逢了。老朋友、老同學見面就是敘舊,又說起當年捅馬蜂窩,近六十年了都忘不了,少年的惡作劇沒有人為孫同學地傷害負責,卻變成了永恆地大笑。常常想起的那些稚嫩的臉,已被歲月的滄桑掩蓋,當時十三四歲的少年,現在早已過了古稀之年,大都七十四、五歲了。我們各自訴說著自己的歷程,一部分同學去了青海、內蒙建設兵團,一部分下鄉做知識青年去了,他(她)都經歷了不願訴說得苦難。

下鄉的日子很苦,吃不飽,還要乾重體力活,要想填飽肚子,只有地瓜和地瓜幹。一年炒不了幾次菜,特別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只有蘿蔔絲撒一點鹽下飯。雖然生活清苦,但年輕人聚在一起也充滿歡樂,當時物價低,一個雞蛋可以換十斤蛤蜊,自己養的雞下了蛋,換來的蛤蜊煮了一大盆,大夥圍成一個圈,載歌載舞,又說又笑,令人難忘。老班長則去了內蒙建設兵團,剛去時條件極差,南面不足百米就是庫布齊沙漠,北面不到二里就是黃河,甚至沒有住的地方,也曾住過牲口圈、牛圈,後來自己脫坯蓋房才解決住處。吃的也很差,只有玉米麵和高粱面,有時甚至吃野菜。一次黃河冰凌發大水,淹了駐地,老班長曾背出十幾個戰友,最後腿都凍僵了,為老班長點贊!

彈指六十年

52號界碑後面,就是被淹沒在黃河中四十年的連隊

老班長其實是一位漂亮的小夥,天庭飽滿,大大的耳朵,眼鏡後面雖說是一雙不太大的眼睛,卻炯炯有神。老班長還多才多藝,當年流行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紅莓花兒開”等俄語歌曲,都是跟他學得。老班長還向我們講述四十四年後回到當年兵團駐地,當年連隊的駐地已經淹沒在黃河中心,凝望著滾滾黃河,感慨萬千,岸邊當年拉縴的腳印似乎依稀可辨,在乾渠放木筏子的身影歷歷在目,老班長希望哪天黃河改道,能再次親眼看看那

夢牽魂繞,用血汗鑄就的連隊、營房!

林林總總,囉囉嗦嗦說了這麼多,這期間時間跨度遠遠超過六十年,當年去兵團的、下鄉的同學都返城了,有的同學成了老闆,有的開著高檔轎車,也有的浴血奮鬥後獨自舔舐著傷口,這世界就是這麼現實和高深莫測。我們這一代,時運不齊,命途多舛,也是頗有爭議的一代,因為在正是讀書的年齡,被迫上山下鄉去了,到荒涼的大西北去了,在長身體時卻吃著野菜,是被耽誤的一代。但是我們這一代不也成就了許多卓有成績的政治家、科學家,多少優秀的企業家不也是我們這一代嗎!只是這樣幸運兒太少,大部分優秀的人才被埋沒了,究竟該如何評價我們這一代,歷史自有公論。也傳來不少同學、師長作古資訊,令人扼腕、令人唏噓,他們的音容笑貌其實並沒有走遠,獻上一杯“杜康”吧,願他們在天之靈永遠安息!

六十年是一個甲子年,也稱花甲子;六十年,又有多少悲歡離合!六十年,是苦澀?是精彩?還是一聲嘆息?!六十年,彈指一揮間!曹操的《短歌行》說得好:“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去日之苦,終究是過眼雲煙,只留下無窮地記憶,人生就是“朝露”,瞬間就會消失的無蹤無影,我們其實就是衰草上的一顆露珠,陽光下尚顯一絲光亮,陽光西下,我們在哪裡?我們絕大多數同學沒有機會升入大學,我們的退休金也不高,《滕王閣序》裡有這樣一句:“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我更崇尚“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已過“古稀之年”的我們,正在奔向“耄耋之年”,雖說不少同學當年吃了很多苦,可當今趕上太平盛世,兒孫繞膝,進入老年安享太平,那苦難的日子不也是財富嗎!“東隅已逝,桑榆非晚。”我們不是正在享用這些財富嗎?這一切一切大概都在花甲子一個“花”字概括中,人生一個“花”字真奇妙,其中奧秘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