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風吹在臉上，熱烘烘的，烤得人頭痛。太陽快落了，路上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都低頭忙著趕路。一個女孩快步走著，卻不時抬手抹下眼睛，她就是顧小莜。
“快到家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跟自己說：“我不能再哭了，別讓媽媽給看出來。”
下班之前女老闆的話又響在耳邊：“你也太內向了，客人來了你得熱情點，給人介紹……要不誰來買啊？你這個樣子是不行的……”
唉……第四份工作了，這才一個星期……顧小莜嘆了口氣。前兩份工作是賣衣服和賣花，都因為自己不會說話，才兩天就被老闆炒了。第三份工作是在餐館當服務員，誰知上班第二天就碰上顧客打架，碗盤酒瓶子都摔了，玻璃渣子碎了一地。這說啥也不能幹了，弄不好小命不保。
昨天，鄰居大姐跟她說有家女士內衣店招人。她想著內衣店嘛，不就是賣秋衣秋褲，直到今天來了才知道賣的是什麼。
好大的店面，裝修得又精緻又漂亮。牆上掛著的，貨架上擺著的，都是睡衣胸罩內褲絲襪，琳琅滿目。門口還有兩個和真人一模一樣的塑膠模特，穿著漂亮性感的內衣。顧小莜一個剛畢業的高中生哪見過這個，一進門臉就紅了。
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她一整天都是畏畏縮縮，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兒的樣子。直到老闆說出了那句話：“我希望明天你能有所改變，要不然你就不要來了！”
老闆是個年近四十的幹練女人，爽快也很嚴厲。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明天一定努力。”顧小莜懇求著，手不自覺的搓著衣角。
“好吧，”老闆臉色緩和了些：“不要害怕，顧客也是人，膽子大點，說錯了也沒關係。”
２
到家了，她搖搖頭，別想這個了……
推開門，廚房裡飄來米飯的香味，媽媽從廚房探出身來：“回來了，累了吧？快開啟空調涼快會兒。一會就吃飯了。”
這幾年媽媽老了很多，自己沒回來，她連空調都捨不得開。顧小莜在客廳坐下，心裡很是煩亂，自從爸媽離婚以後，她們母女就這樣相依為命。
爸爸人還好，就是好賭，家裡的錢和房產都給輸光了。初二那年，媽媽帶著她租了這間房子，找了一個清潔工的工作勤儉度日。就這樣媽媽還是存了一點錢，說要讓小莜上大學，不能跟媽一樣沒出息。
顧小莜終於考上大學了，那天拿著錄取通知書回到家，媽媽很高興，她卻很憂愁。上大學需要很多錢，家裡幾乎是家徒四壁了啊。她就想趁著暑假去打工掙點生活費，不管多少總能減輕點媽媽的負擔。可偏生的這靦腆內向的性子，唉……
“小莜，來吃飯吧。”媽媽端著菜出來。
“媽，我來吧。”顧小莜連忙站起身，幫著媽媽端菜。
豆乾炒肉、空心菜、韭菜炒雞蛋、紫菜湯，很快全都上了桌。菜雖簡單，卻都是她最愛吃的。
“快吃吧，”媽媽夾起菜問：“今天干得怎麼樣啊？”
“還可以。”她連忙低下頭，往嘴裡扒著飯。
“彆著急，啊！離開學還有兩個月呢，這個不合適，還能找別的工作。”媽媽的筷子伸過來，一塊肉落在顧小莜碗裡：“再說，兩個月也賺不了多少錢。實在不行，就在家準備準備，好好等著開學。”
“嗯，我知道。”她一邊點著頭，心裡一邊想著：我不能再犯錯了，不能讓媽媽傷心。明天一定得好好幹啊！
3
第二天顧小莜豁出去了，她心想，不就是介紹個內衣嗎，顧客還都是女的，有什麼好怕的？
導購員的工作就是給顧客做一些簡單的介紹。雖說她根本不懂內衣，只會跟客人說這個好，您買這個吧。可她態度很真誠，客人們也就買了。慢慢的她發現其實顧客也不懂，經常是推薦什麼，她們就買什麼。
她細心聽著別的導購員說的話，再自己胡說一番，客人也挺高興的掏錢了。顧小莜鬆了口氣，也不是很難嘛。誰知道——樂極生悲，中午卻出了一件事兒，讓她都快哭出來了。
午飯時候老闆有事出去了，兩個員工去叫外賣了，中午顧客很少，就只留下了顧小莜和一個收銀員。
正好，趁這個機會，多瞭解一下店裡的產品，好給客人做介紹。想到這兒，她在店裡轉來轉去，圍著貨架來來回回的研究著。
這麼多花花綠綠的文胸可真好看，就這麼兩片布嘛，咋就這麼貴呢？
睡衣可真漂亮，睡覺的時候還要穿這麼漂亮的衣服嗎？睡著了能給誰看？難不成在自己床上放面鏡子。
還有這連褲襪，看著顏色一樣，質地也一樣，怎麼價格相差就那麼大呢？這種才十八元，那種要六十八元。
顧小莜看著連褲襪包裝盒，沒頭沒腦的想著。忽然門開了，進來了一位顧客，她徑直向絲襪貨架走了過來。
４
“您好，請問需要什麼？”顧小莜連忙迎了上去。
“我看看連褲襪。”
“好的，這些是薄款的，現在夏天穿正合適。”顧小莜轉向身邊的貨架。
“都是連褲襪啊，怎麼有的貴有的便宜？”客人順手拿起剛才顧小莜看過和兩款連褲襪：“咦，這種的就不錯，我就要這種的。”
她看看價格：“十八，六十八，這有什麼區別嗎？”
“這些雖然看起來差不多，但是質地很不同的。”我可以開啟給您看看：“它們的質感，彈性，和防勾絲效能，都不一樣的。”
“哦？那你開啟給我看看。”客人也來了興趣。
開啟之後，客人摸摸兩條絲襪，來回比對了一番，最後拿起一條，搖搖頭說：“我還是要這個十八的吧，六十八的實在太貴了，你給我包起來。”
“好的，您稍等一下。”顧小莜包好絲襪，帶著顧客去收銀臺記了帳——這是店裡的規矩，導購員推銷出去的東西都要記賬。為的是明確責任，也好提成。
看著顧客付了錢滿意的走了出去，她才又回到貨架旁，包裝另一條開啟的連褲襪。
可這麼包著包著，她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了。怎麼這好像是那條十八元的呢？再仔細看，真是越看越像。顧小莜只覺得自己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來，恍惚間，手心裡全是汗。
她悄悄安慰著自己，不會的……不會的……這一定是錯覺，這兩條絲襪差不多，自己應該沒有弄錯。怎麼辦，怎麼辦？鎮定，鎮定！別自己嚇自己。她一邊想著一邊轉過身去，可別讓收銀員看出來。
下午，顧小莜工作更加賣力了，雖然她心亂如麻，腦子卻一刻不停的運轉著。
十八元和六十八元，相差了五十元，哎，這得夠我吃多少天饅頭啊。我不能找媽媽要錢，我是出來賺錢的。不行，我一定得好好幹活，萬一真的賣錯了，老闆讓我賠，我好歹還有工資賠呀。要是老闆不讓我幹了怎麼辦？算了，那我就白乾幾天，不要錢了，就當是我賠給她的。
一下午就這麼忐忑不安地過去了，可直到下班也沒人發現什麼。接下來的幾天出奇的順利，顧小莜努力學習，加上她特別真誠，同事和客人都對她誇讚有加。老闆還專門表揚了她，說她進步神速。
她很開心，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認可，不但靦腆害羞的性格變得開朗了很多，人也更有自信了，也慢慢地忘了那天包錯絲襪的事。
5
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快月底了。
這天下午，同事小張忽然叫了一聲：“咦，這裡邊包的連褲襪怎麼不對？”
顧小莜轉過身，看見小張正拿著一條開啟的絲襪，是六十八元的那個。
老闆問：“怎麼了？”
小張說：“我給客人介紹的時候才發現的，這是誰包錯了？裡面包的不是這種的。”
老闆看了看，說：“先把這把這個收起來吧，你們先去介紹別的。”
顧小莜頓時感覺像被一記悶棍給擊中了，腦子裡都是嗡嗡聲，一直到下班都沒有回過魂兒來。
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要不要去找老闆，承認錯誤？
她很害怕，她總是怕犯錯，一旦別人知道自己是自己乾的蠢事，就不會再喜歡她了。那自己這些日子的努力不就全白費了嗎？
想來想去，最後她還是決定，去找老闆說明一切。她對自己說：“知道了又怎樣？就算她們會責怪我，嘲笑我，我也認了。大不了這個活不幹了，我也不能變成壞人。”
6
第二天顧小莜早早的就來到店門口，等著老闆和其它員工。
一分，一秒，她第一次感覺時間竟過得這麼慢。
終於，老闆和同事們都來了，大家照常準備開工，就跟忘了昨天的事一樣。沒人注意到顧小莜，她卻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慌，連身體都輕輕顫抖著。
終於，她鼓起了勇氣——死就死吧。
顧小莜這樣想著，走到了老闆面前：“老闆，對不起。昨天那個事兒是我做的。”
老闆看看他：“昨天……昨天有什麼事兒嗎？”老闆樣子有點茫然。
“就是昨天包錯連褲襪的那個事兒，小張看到的，六十八元的那個。”她沮喪的解釋著。
“就是……我剛來的那天好像是把六十八元的連褲襪，當成十八元的賣了。那兩種看著差不多，我可能弄錯了……我也不知道……對不起，那個……我能用我的工資來賠嗎？”顧小莜斷斷續續的說著，眼淚噙在眼眶裡直打轉，她吸吸鼻子，努力堅持著不讓它掉下來。
同事們圍了過來，大家都不說話，那一刻安靜極了，
沉默了好半響，老闆終於開口了：“這事情我知道了……小莜雖然做錯了，但是能主動承擔這個責任還是挺不錯的。這個錢我會從你的工資里扣的，好了，客人快來了，大家收拾下東西，該準備開始營業了……”
事情竟然就這麼過去了，後來同事們也沒有笑話她，真有點不可置信。原本顧小莜可是做好了準備，要被罵著趕走的。
7
到月底了，該發工資了，老闆只是象徵性的扣了她十元錢。
那天，顧小莜拿到了自己這個月掙的六百元錢，回到家，看到媽媽的笑臉，聽到媽媽反覆說著：“我們家小莜都能掙錢了……真能幹啊！”
她心裡甜滋滋的，又想起了發工資時女老闆說的話：“犯點錯誤沒什麼，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彌補不了的大錯，你還自己認了錯。以後好好幹，不要怕犯錯，吸取教訓才能進步，以後你可以做得更好的……”
顧小莜心想：我這個月掙到的不僅僅是六百塊錢，還有我走上社會的第一課。
她快要上大學，快要離開家了。而她作為成年人的人生之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