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振輝:招 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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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一聲驚雷,猶如在平靜的水裡投進了一顆石子。有一條訊息猛然在學校裡傳開了,說是馬上要開始招工了。

我校前兩屆畢業生中,除了幾個人參了軍,大部分同學都上山下鄉,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去了。可以想象招工這麼好的訊息,會使多少人欣喜若狂,徹夜難眠啊。

七、八月份,是我讀初二的第一學期,也正是天氣最熱的季節。那些天同學們到了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三人一堆,五人一夥,扎堆悄悄議論招工的事。

當時,國家的教育體制是小學為五年制,初中兩年制,高中兩年制。那時我們才上中學一年多,還沒到初中畢業時間。有的訊息說沒畢業就不能招,但也有訊息說這次招工是屬於特殊時期的特殊情況,補充工人階級隊伍,沒畢業也能招。那時,在“工農兵商學”中,工人階級是老大哥,是主人翁,具有絕對的權威。當了工人,就會馬上掙到錢不吃閒飯了,將來還肯定會有一個好前程。雖然我們年齡不大,但誰都清楚這一點,所以,大家都說初中畢不畢業沒關係,只要能招上工,就是最大的希望和心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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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過飯到了學校,我和尕徐坐在操場邊的大榆樹下,也說著招工的事。這是我進入中學後第一次向他人談起我們家裡的情況。

當時,我大哥在蘭州鐵路局上班,他和大嫂再婚後有了兩個兒子,平時很少給家裡父母和自己的女兒寄錢。三哥住三嫂家,他在土橋農中當教員,一星期回一次家。三嫂父親原先在東門火巷口開一間尕鋪,靠給別人剃頭掙幾個錢來貼補家用,(我記得那時剃一個頭連刮鬍子是一角伍分錢。)後因年事已高,行動不便,鋪子再也沒開。三嫂在新華學校當老師,工資也不高。家裡四個孩子的吃穿由她母親一人照管,娃們正是能吃的時候,家裡八口人,負擔自然也很重。

老宅這邊我父母親年紀大了,父親的哮喘病也越來越重,特別是到了冬天半夜裡,我常被他的咳嗽聲驚醒。雖說家裡有二哥和二嫂兩個人在工作,可他們已有了兩個孩子,加上我和西琳老老小小八口人。 那時糧站裡供應的白麵價格一斤是一毛七分四,但一來錢緊,二來面也不夠吃。拿我大姐的話來說:“增糧不如減口”,遇到招工這樣的好機會,我也特別想早點出去,憑勞動養活自已,也好給家裡減輕一些負擔。

我把自個家裡的這些情況和個人想法告訴給尕徐,一方面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我也很想有一個能懂我心的朋友聽我傾訴。另一方面我也想尕徐在他方便的時候,能把我的情況轉告給他父親徐老師,希望給廠子報送名單時,對我有所考慮。(當然我沒好意思把這想法直接告訴他。)望著大太陽下一片黃土的大操場,我心裡很頗煩,嘆了一口氣說:“這次招工,我能不能被招上?能不能當上工人?我很擔心。”尕徐聽了我的話就安慰我說:“你表現那麼好,這次招工我想肯定能招上!”

3

招工名單下來了。我們排的女排長,還有好幾位同學都被臨夏縣氮肥廠招收了。他們已經檢查完身體在家等通知。聽說他們進廠後,還要被安排到江蘇省金壇去學習。

我被招到了臨夏縣紙板廠。紙板廠要的人只有十個,我們排就我一個。聽說是經學校推薦後,招工的同志精心挑選的。大家高興的心情不必多說,接下來我們就等著檢查身體了。

學校通知我們到南門外的市醫院去體檢。懷著複雜的心情,我們早早就到了市醫院。一看招工單位的人也早到了。紙板廠來的是一位個子不高,人很精瘦,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印象最深的是,他和大家說話時,總是低著頭從眼鏡框的上邊看著我們。他說:“我姓馮,同學們以後可以叫我馮師傅。”他告訴我們:紙板廠和氮肥廠在一起,離城三十多里路,也不太遠。兩個廠子才開始搞土建,紙板廠招了工人後也要去外地培訓學習。有位同學心很急,就問:“馮師傅,我們進了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馮師傅說:“一月二十六、七塊吧,這已很多了,以後還要逐年加。”

馮師傅還告訴我們:除了招工,他還負責廠裡的採購。廠子在紅園路招待所包了一個房間,為了方便聯絡,他還告訴了我們他住的房間號。

體檢開始了,第一次做這麼詳細的身體檢查,我心裡不免有些緊張。在五官科檢查眼睛時,別的同學的視力都是1。5,而我的視力一個是1。3,一個是1。2。檢查完心臟,就要檢查血壓了。天氣非常悶熱,同學們都到院子裡自來水龍頭前喝涼水,說是喝了涼水可以降血壓。從小到大我從來沒量過血壓,不知道我的血壓怎麼樣,也不知道血壓怎麼查,跟著幾個一塊來的也糊里糊塗喝了兩口自來水。一轉身我看見二哥手裡推著腳踏車,滿頭大汗跑到市醫院來看我了。

當時我一見二哥心裡覺得很驚奇,心想拖修廠離城這麼遠,今天天氣又這麼熱,二哥你大老遠的騎著腳踏車來看我檢查身體,這又何必呢?多年以後,當我有了一些生活的歷練,這才明白檢査身體那天,為啥二哥要頂著大太陽來醫院看我了:當時一家八口人的生活負擔,對憑工資養家的二哥兩口子來說己經很難了。如果檢查時我身體合格,往後當了工人掙了錢,對我們家來說,那可是一件多麼幸運的大好事啊!二哥知道我小時候得過腦膜炎,不知道現在身體情況怎麼樣?也不知道有沒有留下後遺症?要想進廠當工人,檢查身體這一關很重要。在廠子工作的二哥深知這一點,他在廠裡不放心,就向領導請了假,打老遠的頂著炎炎烈日,騎著腳踏車來市醫院看我體檢了。

檢查完身體,馮師傅讓我們大家回去等通知。

(作者祁振輝———1953年出生,臨夏州農業系統退休幹部,臨夏民間手繡藝術家,兼任臨夏市社群文體聯誼會秘書長,是臨夏州首位上海大世界吉尼斯記錄獲得者。《招 工》是他的回憶錄系列之一百一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