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在龍抬頭的春耕時節，春日春柳，春花春雨水，懷念遙遠的故鄉

”二月二日江上行，東風日暖聞吹笙。

花須柳眼各無賴，紫蝶黃蜂俱有情。

萬里憶歸元亮井，三年從事亞夫營。

新灘莫悟遊人意，更作風簷夜雨聲。“唐 李商隱《二月二日》

43歲的李商隱此時在四川柳仲郢節度使幕府中。唐朝的梓州是川北重鎮，城樓高大，可以看見不息的川流。

李商隱三年前死了愛妻，心地荒涼，他接受柳仲郢節度使的邀請來此工作，有兩個目的，一是妻子故去，留下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需要撫養費用，李商隱雖然二十多歲就考中進士，但是仕途坎坷，升遷無望，一直是靠在各地幕府賺取薪水，支撐家庭，妻子忽然過世，家境在喪事之後更顯拮据。二是，這是一份軍幕府的職位，對於李商隱是有精神上的誘惑的，唐朝尚武，普通文官很難擁有軍中的閱歷和地位，實際如果想從政，有軍幕府閱歷的人更容易獲得升迀，何況，男兒雄心，最是倚馬仗劍之時。

李商隱沒有低估自己的才華，但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自十幾歲為前途和家人奔波，他並沒有多少休息調養的時間，積年來心情不快，寒疾時有，實際妻子病故之時，他己經有病在身。

在梓州幕府的三年，他雖然盡力做好工作以報答柳仲郢知遇之恩，但是他己經不再是十八歲令狐楚將軍身邊一人衣白，揮灑自如的青春少年，他沉穩低調老成，甚至對仕途將來提不起興致來，一方面是老了，另一方面，是他己經察覺到自己病了。但他沒有過分的表現出來。

這份工作很重要，而李商隱也無家可回，長安的妻子已經故去，孩子寄養在韓瞻家裡，也就是孩子的姨父家，所以別人在年節匆忙回鄉回家的時候，他總是笑著成為留守工作的人員。偶爾會有時間，就出門去附近轉一下，或者到深山和老和尚談禪。困擾他的，除了那些生命中忘不掉的往事，還有疾病的痛苦。

二月二日，在古農曆中是處在驚蟄時節，龍抬頭的日子，農村是盛大的春耕節，此時春氣蓬勃，往往城裡的人會踏青，吃春菜，用走路和飲食養生。白居易寫“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時生，輕衫細馬春年少，十字津頭一字行。”

長安的少年打馬走過，最美的時節，最美的春天。到處都是踏青的人。

李商隱在四川，春氣蓬勃，也動了散步的興趣。

“二月二日江上行，東風日暖聞吹笙。”

四川梓州的二月二，風光人氣也別有熱鬧，沿著江岸行走，春風春日裡飄來了笙簫，那是達官貴人的筵會，還是農民迎青龍的歌舞呢？我相信是後一種。二月二，是古代的春耕節，此時會有重要的祭祀，歡快的歌舞。他鄉濃烈的氛圍往往會使人共情，聯想到自己童年少年的家園。

李商隱現實中的小家己經破碎，但是他還有一個家園在河南，那裡埋葬著他的父母祖先。

“花須柳眼各無賴，紫蝶黃蜂俱有情。”

只有寂寞的人才能完全融入景色當中，只有深情的人才會如此愛惜流光。李商隱看到的是蓬勃春氣裡最旺盛最無辜的那種勾人春意。

因為有和風，所以發芽的楊柳和花朵如此搖曳動人，而他在江邊的柳樹林裡行走，看到此時蜂蝶紛紛踏春而來，構成絕妙的春的爛漫。

這不是城市封閉的小園林，這是延伸到郊區農村的川江和楊柳，春草和春田。讓人放鬆，讓人想撲進春的田野，迴歸故鄉。

李商隱此時多病，他的目標也很簡單，就是給孩子賺生活費。因為愧疚自己多年事業無成，對妻子孩子不但陪伴少，而且家庭也經常處於困窘，他的愧疚無以表達，在這裡賺的每分銀子，他都留給孩子，從前對他有誘惑的仕途，此時變得無足輕重，我相信曾經他在仕途交往上花費了不少錢，但此時都成為他後悔的往事。所以當柳仲郢想給他續娶時，他拒絕了，我的妻子才過世，我的孩子還小，我沒有心情。

但是這二月的春日春柳，激發了他內心最悠遠澎湃的柔情，不是關於愛情，是田園。

“萬里憶歸元亮井，三年從事亞夫營。”

一個人真正疲勞和衰老時，他會回憶往事，一個人多病多災時，他會考慮後事。李商隱從年齡上是官埸壯年，40來歲，有多少人仕途剛開始起步，但是李商隱已經感受到了人生的暮氣。

他開始想家，那種田園生活，那種入土為安的寧靜。

元亮是陶淵明的字，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回鄉務農，隱居不官。

元亮井是故鄉田園的水井。

李商隱想像陶淵明一樣回到河南老家，在那裡享受田園生活。但現實中，他是作為低階武官，軍幕府的幕僚在這裡滯留已經三年。

不是他不熱愛這份工作，從心理年齡和身體來講，他已經老了。

只是他比陶淵明還不如的是，陶淵明家有薄田，李商隱從小父親去世，家境貧寒，就算是他有心回鄉，可是盤纏，買地的錢，孩子的生活費，這都從哪裡來，當故鄉變成回不去的家鄉，那種煎熬，疼痛還加惆悵吧。

“新灘莫悟遊人意，更作風簷夜雨聲。“

當回鄉的想法分外濃烈時，也就變得更加照見現實。李商隱40多歲了，有妻子，死了，有孩子，在長安，有家鄉，沒錢沒時間。

年輕時我知道李商隱愛哭，為青春為愛人為自己被打壓的命運，但我相信，他此時已經沒有眼淚。

他站在一處小溪水邊，聽見它衝擊石頭的流水，他想起巴山夜雨，想起那些這一生顛沛時光的寂寞和相思，想起回不去的故鄉，再次覺得人生的淒涼。那流水是他的淚，在心底。

李商隱難得遇到命運的轉機，這個上司厚愛他，在離任之後，想辦法給他謀了一個薪水豐厚的鹽鐵推官的職位。李商隱可能預感自己生命許多，沒有再往仕途衝刺，拿著這些錢，帶著孩子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不久離世。

他唯一地實現了的夢想就是生前回到了那片土地，親吻了泥土的芬芳。我甚至覺得李商隱的最後幾年，都是為這個夢想在堅持。那是他人生的起點和結束，他葉落歸根之地。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