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再見,少年

我有一個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和大王從小生活在同一個鎮子上,我們的那個鎮子裡的人大部分是來自江蘇上山下鄉的知青,後來就留在了這裡,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大王的爸爸是南京人,媽媽是上海人。而我,我家在鎮邊上有八畝經營了三輩子的水田。

大王的爸媽來自大城市,即使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定居了,可對生活還是很講究,吃穿住行。所以大王永遠都是我們這些小孩兒中最乾淨,吃的最好的,自然身體也是最棒的。其實從我很小的時候到青春期來臨之前,我一直視大王為我的偶像,他在我童年記憶中的形象似乎是永遠金光閃閃,高不可攀。無論是運動會上瀟灑的把我甩開一圈半的背影,還是當我絕望地被按在牆角被勒索時他伸過來的手臂。

噢,對了,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他扶起我說:我叫大王,我記得你,運動會上你跑的真是夠慢的。

那個時候大王六年級,我五年級。小的時候崇拜一個人真的很簡單,永遠不會想太多,彷彿為他做一件事就得到了無尚榮光似的。那時我曾經發誓要成為一個像大王一樣的人,為了這個誓言,我為大王跑腿買了一年的熱狗。結果後來我形成了看見熱狗必須要買一根的習慣。說起跑腿我就想起了我和大王一起讀了九年的學校,我們的學校是一個很奇怪的學校。本來教學樓有六層,按照常識應該是六年級在六樓,五年級在五樓。可我們學校偏不,校領導把六年級放在一樓,五年級放在二樓。難道是學校是想告訴我們人越長大,做人的底線越低?

這個問題曾困擾了我整個小學,直到我升入了初中,而且學校建起一棟九層高的教學樓時,我更加堅定了當初的猜測。

後來我和大王一起進入了初中,真不是我為了追隨他而努力學習跳了一級,那簡直太可笑了。事實上是大王非常不幸的留級了,為此我曾暗暗竊喜了好幾天,當然我是不會告訴他的。而且我看大王也沒有什麼悲傷難過的樣子,他彷彿永遠都是那樣,凡事漫不經心。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心裡好像都住著一個少年,從來不會衰老。

我唯一一次看見他因為留級的事而略顯傷感還是在大王剛知道自己要和我同屆畢業的時候,他帶著我來到我們六層的教學樓頂樓,指著九層的教學樓對我說:我本來是要在那邊頂樓吹風的,那裡看的到鎮上的水塔,你知道嗎?就是在鎮子最邊上水塔。

我說:哇哦,真帥。

大王說:等我長大了,我還要去海邊去看更高的燈塔。

我說:那能帶我去嗎?

大王說:本來是不能的,可現在我既然留級了,那就可以帶你一起去了。

我說:噢

當然每個故事都有一個然而,然而大王在初二時喜歡上了一個姑娘,於是豪放不羈的大王變成了多愁善感而且暴躁的大王。姑娘的芳名叫柳淼淼,柳淼淼是大王班上的英語課代表、三好學生、文藝骨幹、班花以及大眾情人。那時我們學校幾乎所有男生對柳淼淼有過單純而美好的幻想,不過全校人都知道大王喜歡柳淼淼,尤其是在他把第三個追求柳淼淼,並且讓他覺得很有威脅的男生打的流鼻血之後。

沒辦法,大王就是這麼個人。我愈發的崇拜他,他那種無視他人目光和享受他人目光的勇氣。我做不到,我從來都是為其他人的評價而活著,所以我便做不到像大王一樣灑脫。我一直都在思考讓我產生不了擺脫一切的勇氣的束縛來自於哪裡,是八畝水田,還是又瘦又醜陋的身體,亦或是那些不值一提而且微薄的自尊?其實我知道我知道我永遠成不了像大王那樣的人,彷彿活在神國的天使,不曾見過貧窮與骯髒,心裡永遠住著個少年。所以我知道大王一定能追到柳淼淼,就像大王初三時做到的那樣。

大王和柳淼淼的戀情一直持續到了高二,我想,如果沒有發生一些意外的話,這段愛情也許真的會變成我小時候看的那些童話。那時夏天的一個傍晚,暑假。那時我正在網咖上網,突然接到大王的電話,大王問了我在哪,說了句我五分鐘之後到,你出來接我。我慢悠悠的從網咖晃出來,藉著路燈我看見大王蹲在網咖的路邊上,衣服上都是血,一臉的呆滯。看見我來了,又站起身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著說:別怕,都是別人的。

不得不說,他永遠都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有時候我不問,他也會告訴我。有時候我不問,他也不說。就像那天晚上我把他帶回家之後,一直到他爸和警察把他帶走,他都沒有和我再多說一句話。

他是看見我蒼白的臉怕嚇著我嗎?

知道後來我才慢慢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原來有一個高三的男生看上了柳淼淼,據說在外面還混得很有門路。在放假前的幾天在走廊上強行抱了柳淼淼,大王知道以後叫了幾個朋友,等放假以後把這個男生來了出來打了一頓。估計是大王打得興起一時沒收住,撿起一把魚叉給這男的肚子開了三個洞,腸子流了一地。一定很噁心,聽完同學的轉述之後,我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憐憫。或許是因為我早已經把大王的是非作為我的是非了吧,我對這位受害者的同情實在是少的可憐。

整件事情最讓我感到悲傷的是大王已經十八歲了,他留了一級,所以他高二十八歲。他要負刑事責任,故意傷人罪,八個月。學校理所當然的開除了他,柳淼淼的父母也嚴令自己的女兒遠離大王,大王的朋友也因為這件事受到牽連漸漸疏遠。似乎一夜之間,大王十八年的人生就盡是失意。

再後來,八個月以後已經臨近高考。我決定去迎接出獄的大王,八個月,大王好像也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和原來相比沉默了許多。在快到他家的時候,大王告訴我說:他可能要離開這裡了

我問:為什麼?

他說:爸媽決定的,我也沒有辦法,去上海學畫畫。然後再隨便到哪個學校掛個名高考,

我說:這樣靠譜嗎?

他說:沒事兒,我爸媽都打聽好了,藝術生對文化分要求低,準能走。

我說:那行。

於是在一個五月的早晨,大王離開了這個我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走的那天我沒能去送他,因為要模考。在那次模考,成績一向很好的柳淼淼所有的主科都是零分,後來又聽說有一個穿紅色外套的姑娘在火車站哭了好久。

我真不是一個真正好朋友,我想。

在大王離開之後,沒過多久又是兵荒馬亂的高考,我和大王的聯絡少了很多。而且沒多久大王的父母也去了上海,我和他基本上沒有再見過面。只是在偶爾的聯絡和道聽途說中知道,大王到上海之後並不順心,畫畫學得不好,爸媽又給砸錢該學編劇,最後也只是勉強去了一個河南的學校。而我自己在經歷過一次高考的失敗之後,又重新奮鬥了一年,去了上海直到現在工作。大王到現在還會提起又和我同一屆的事情,總是認真地說,一定是在小學時我欠了他一年時光,這就是命。

我說:是啊,所以我要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