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體書風”在當前書法教育中的缺位

書法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粹。近年來因為國家重視書法教育,各大高校和中小學校紛紛開設書法課程,書法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時期。當前有些學段將書法教學的重點集中在對“二王”流美書風的學習上,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對以顏真卿為代表的雄強書風的學習。對顏真卿以及“顏體書風”學習的缺位,是如今書壇“俗書”流行的原因之一。

當前書法教育對顏體書法的認知當前書法教學中存在的問題主要是對“二王”流美書風的過度推崇和對顏真卿雄強書風的認知較為粗淺。顏真卿的書法有著雄強沉厚、寬博端莊的藝術特質,其書風中呈現出的“古、厚、樸、拙”與“二王”書風的妍美流暢形成鮮明對比,可以上追至漢末魏晉古拙質樸的書風。蘇軾曾雲:“詩至於杜子美,文至於韓退之,書至於顏魯公,畫至於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可見顏真卿在書法史上的地位與意義。唐楷的發展是楷書發展史乃至整個書法史的一道分水嶺,顏真卿正是促成這一分化的關鍵人物,一如蘇軾所言:“顏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流,後之作者,殆難復措手。”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唐楷以其筆法豐富、結構精謹而聞名書史,享盛名者,有顏真卿、歐陽詢、柳公權、褚遂良等。唐楷諸家法書作為經典的書法範本,如今被應用於各學段的書法教學中,廣惠學林。但有學者認為,如果想要提升書法藝術性方面的修為,並不適宜長時間浸淫學習唐楷,因其法度森嚴,會阻礙對書法風格的追求。唐 (傳)顏真卿 《湖州帖》卷 故宮博物院藏在當前的書法教育中,人們在學習顏真卿的楷書時,多集中於臨習《多寶塔碑》和《顏勤禮碑》這一類相對謹飭的作品。這反映出人們對顏真卿書法的認知存在不足和不同程度的錯位。筆者以為,能夠代表顏真卿質樸雄強書風的楷書作品當屬其62歲時所書的《麻姑仙壇記》(大字)和72歲時所書的《顏家廟碑》,“凡作一字,或類篆籀,或似鵠頭;或如散隸,或近八分······”,線條中蘊含著高山墜石的巍峨、萬歲枯藤的韌勁,更能凸顯顏真卿落筆便作千秋之想的平正沉雄。《顏勤禮碑》拓本 故宮博物院藏深入研習顏書的寬博古拙,有助於理解當代書壇對“古樸拙厚”一路書風的追求。但由於大眾審美水平參差不齊,各級、各類書法教學在審美欣賞方面的引導不足,使得一些有別於“二王”流美書風的作品得不到應有的重視。“顏體書風”在唐以後的傳承發展唐以後,取法“歐、柳”的書家基本找不到“後來者”,只有顏體得到了長足發展,成為書法史上第二座高峰。顏體書法用篆籀筆法重現了魏晉筆法中的書寫性,弱化了初唐書法的規範性。正如明代董其昌所說:“唐時歐、虞、褚、薛諸家,雖刻畫二王,不無拘於法度,惟魯公天真爛漫,姿態橫出,深得右軍靈和之致,故為宋一代書家淵源。”“顏體書風”作為書法史上第二大主流書風,自唐代以後湧現出一批承其衣缽且能自出機杼的大書法家,如楊凝式(五代)、蘇軾(北宋)、米芾(北宋)、楊維楨(元末)、董其昌(明代)、王鐸(明末)、傅山(明末)、劉墉(清代)、何紹基(清代)、伊秉綬(清代)······這些書家從不同角度豐富了顏書的氣質,並作出了獨特的演繹。明 董其昌 《仿顏真卿法〈倪寬贊傳〉》卷 故宮博物院藏對顏書的效法始於五代楊凝式,他把書卷氣融入顏體中,使自己的書風更顯疏狂,行書代表作《盧鴻草堂十志圖跋》便為明證。“宋四家”中的蘇軾,其書風呈扁寬之勢,如“石壓蛤蟆”般的厚重,正是模仿顏真卿的結果。其密結的體態、健雅的筆勢是對魯公氣度的服膺。蘇軾的書作時有鬱勃忠義之氣,《黃州寒食詩帖》便是他與顏真卿最為相合之作。米芾是“狡黠”的“書學天才”,他藉助顏書的厚重,把嫵媚的王書拓而為大,成就其“臣書刷字”的“米顛”傳奇。元代楊維楨作為元末的文壇殿軍,在趙孟強勢的“復古”書風籠罩之下活生生地開闢出一條蹊徑,憑藉“鐵崖體”的狂傲性情,藉助“顏筋”,將今草與章草融入筆端,形成橫掃六合、桀驁不馴的高古狂放書風,與張雨等人一道,在元末掀起了一股新的浪漫主義風潮,行草作品《真鏡庵募緣疏卷》便是其代表之作。宋 黃庭堅 《跋蘇軾黃州寒食詩》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明末清初朝代更迭之際,湧現出了天賦異稟而又能秉持“一日臨帖,一日應索請”的“神筆”王鐸。他糅合了“二王”與顏真卿、米芾的精髓,成為書法史上又一座高峰。即便他有“貳臣”的身份,亦難掩其在草書創作上的光芒,林散之更是讚譽王鐸為“五百年來第一人”。同處於明末清初的傅山,博學多才,重氣節、有抱負,是真正能讀懂顏真卿的一代巨匠。他十分推崇顏真卿,無論是人格還是書法,他都身體力行地向顏真卿看齊。他從實踐中總結出“四寧四毋”的美學思想以及“楷書不知篆隸之變,任寫到妙境,終是俗格······及其篆隸得意,真足籲駭,覺古籀、真、行、草、隸,本無差別”的真知灼見。傅山晚年有兩段筆記,記述了他為何如此認真研習顏真卿的書法:“常臨二王,書羲之、獻之之名幾千過,不以為意。唯魯公姓名,寫時便不覺肅然起敬,不知何故?”“才展魯公帖,即不敢傾側睥睨者。臣子之良知也。”此外,在傅山教育兒孫後代的詩歌《作字示兒孫》中,他也將顏真卿奉為做人、作書的典範,其中寫道:“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綱常叛周孔,筆墨不可補。誠懸有至論,筆力不專主。一臂加五指,乾卦六爻睹。誰為用九者,心與孥是取。永興逆羲文,不易柳公語。未習魯公書,先觀魯公詁。平原氣在中,毛穎足吞虜。”沙孟海曾說清人學顏各得其所,“錢南園得其體、伊墨卿得其理、何子貞得其意、翁常熟得其骨、劉石庵得其韻”。何紹基以其獨特的“迴腕”法執筆,將漢隸飄逸靈動之趣融入顏書骨骼之中,形成了縱橫奇崛之美。“濃墨宰相”劉墉“綿裡藏針”的筆致深得顏書寬厚豐肥之韻。伊秉綬以貌取神,將顏書之忠魄氣度融入隸書、行草創作之中,形成平實凝重、雄健渾樸的書風,他的書風集古樸、陽剛、金石之美於一身,是一種創造性的師承。伊墨卿的隸書與顏魯公的楷書一樣,氣度恢宏洞達,非高邁胸次不能及此。本文節選自《書法教育》(研究版)2021年第伍期《“顏體書風”在當前書法教育中的缺位》

“顏體書風”在當前書法教育中的缺位

《書法教育》(研究版)2021年第伍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