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博士的他勤懇工作六年等晉升,不想他的姓名卻在辭退名單中

故事:博士的他勤懇工作六年等晉升,不想他的姓名卻在辭退名單中

本故事已由作者:

五十弦

,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釋出,旗下關聯賬號“談客”獲得合法轉授權釋出,侵權必究。

1

陽光從大玻璃窗外射進來,給正在講話的陳書記鑲上了一層金邊,因為背光而坐,他的臉隱在一片陰影裡,看不太清楚。

程南風坐在陳書記的對面,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但他依然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陳書記的表情,卻只能看見他正上下翻飛的嘴唇。

陳書記說:“……很遺憾,這學期結束後,有一些同志就會離開,希望你們能擁有更好的未來……”

程南風耳邊嗡嗡的,陳書記的話像針一般刺進他的心裡:“……大家都很努力,但沒辦法,規定就是這樣,其實學院不希望任何一個人走……”

程南風已經聽不見陳書記的話了,他死死地盯著陳書記的嘴唇,只覺得臉上發燙,手腳卻冰涼。

“……現在我宣讀一下解聘名單……”

“程南風”三個字剛從陳書記的嘴裡出來,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從他對面暴起,會議室裡的人還沒反應過來,那道身影已經撲向了陳書記,人群頓時一片騷動。

程南風死死掐住陳書記的脖子,陳書記已經年過五旬,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只能徒勞地掙扎著,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

周圍有人上來拉住程南風,想把他從陳書記身上拉開,但沒想到看似文弱的程南風竟有這麼大的力氣,他一把甩開拉自己的人,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把水果刀,狠狠扎進了陳書記的腹部。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不知道有誰喊了一聲:“殺人了!”程南風像是突然清醒過來,猛地鬆開手,陳書記的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耳邊是人群的尖叫,手裡滿是鮮血,程南風茫然地抬起頭,習慣性地用手扶了一下眼鏡,鏡片頓時被染得鮮紅。

在一片血色的視野裡,他看見同事們或尖叫奔逃,或呆若木雞,或遠遠地拿著手機拍影片……

程南風的意識開始模糊,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昏迷前的最後一眼,他看到了昔日好友白星的臉,帶著震驚、厭惡與恐懼交織的複雜表情。

2

六年前,程南風和白星一起進入這所高校,他們在讀博時就是好友,博士畢業後,又進了同一個學院做講師。

那年學院一共招了六個青年教師,但只有兩個副教授的名額,六年合同期滿後,晉升為副教授的兩個人可以轉為長期編制,其餘的人則會被“掃地出門”,這就是如今高校盛行的“非升即走”制度,程南風和白星這種青年教師則被稱為“青椒”。

程南風是典型的“小鎮做題家”,寒窗苦讀二十幾年,總算在這座大城市立足了,雖然立得不那麼安穩,但好歹是個大學老師,說出去很有面子。

不過面子都是給外人看的,裡子才是給自己的。

程南風本以為熬過了博士畢業,當上了心心念唸的高校教師,自己終於能跳出火坑了,沒想到,竟然是從一個火坑跳進了另一個火坑。

他有教學任務,需要備課、改作業、出題、改試卷,還要做學院的行政工作,填各種花樣繁多的表格,參加層出不窮的會議工作,寫著彷彿永遠寫不完的彙報材料,應付各種名目的考核。

這些佔用了他大量的時間,卻只是些領導口中的“雜活”。他還得絞盡腦汁申請專案,挑燈夜戰寫論文,因為專案和論文才是他在學校安身立命的資本,是能幫他評副教授的關鍵所在。

3

下課鈴響了,程南風鐵青著臉從教室裡走出來。

現在的老師和過去根本不能比,天天想盡辦法討學生歡心,生怕學生給打差評。

平時他上課看見學生睡覺、玩手機、吃東西,只要不太過分,一般不會干涉,都是成年人了,沒必要搞得太難看。

但今天一個叫任超的男生在他的課上公然和女朋友秀恩愛,旁邊的同學紛紛側目,他實在看不下去,出言阻止,那個男生大概是覺得在女友面前失了面子,站起來指著他大罵,罵的話不堪入耳。

程南風氣壞了,真想扇他幾巴掌,但還是忍了下來。前幾年有個老師就因為沒忍住和學生對罵,被其他學生錄下來,斷章取義地剪輯後傳到網上,結果引來網暴,差點被開除。而且那個男生又高又壯,程南風只能假裝大度地不搭理他。

程南風正氣呼呼地往前走,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叫自己:“程老師!”

程南風回頭,一個高挑的女孩向他跑過來,這是秦雨,一個標準的好學生,也來自小城市,上課積極,平時的作業完成得很好,還跟著他做過幾個課題,他很喜歡這樣的學生,從她身上他能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

程南風詫異地問:“秦雨,怎麼了?”

“程老師,”秦雨急急地說,“您別生氣,那個任超平時就飛揚跋扈,可討厭了。”

程南風愣了一下,苦笑道:“不生氣,你們還是孩子。”

“您才比我們大幾歲?說話跟老頭子一樣。”秦雨笑嘻嘻地說道。

程南風無奈地說:“在你們眼裡我可不就是老頭子嗎?上課都不好好聽。”

秦雨認真地說:“您的課上得很好,都是乾貨,我和我舍友都很喜歡聽。不像張老師,上課不是閒聊天就是放電影,特別水。”

秦雨口中的“張老師”已經年過五十,早就評上正教授了,毫無壓力,只等退休。

學校裡像這樣的老教授有好幾個,仗著有長期編制,天天尸位素餐,學術水平也就那樣,之前程南風和白星暗暗吐槽過好多次。

程南風自然不能跟學生說這些,只能打哈哈,“不許背後說老師壞話,快去吃飯吧。”

秦雨點點頭,說聲“老師再見”就走,想了想又轉過身說:“程老師,我不是安慰您,您的課真的很好。”

程南風衝秦雨笑著點點頭,心裡湧起一陣暖流。

有秦雨這句話,他為了備課而死的那些腦細胞總算沒白費。剛進校時白星提醒過他好多次,別把太多時間花在教學上,應付應付得了,要分得清主次。

他也理解白星的意思,許多“青椒”都會把精力放在科研上,畢竟“非升即走”不是鬧著玩的,學生的評價再好,比得上一篇核心論文嗎?但責任心讓他不願意敷衍學生。

白星聽了他的想法,有些詫異地說:“南風,我真佩服你,都三十好幾了還能保持一顆赤子心。”

程南風從這話裡聽出了幾分嘲諷,但他什麼也沒說,人各有志,多說無益。他不是不想節約時間搞科研,但他的主業是教師,如果連課都不好好上,那當教師的意義何在?

4

程南風坐在會議室裡,強作鎮定地看手裡的資料,心卻緊張地咚咚直跳。

下一個去參加評審的就是他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參加副教授評審,按照規定,學院每年有一次評職稱的機會。

開始工作的前兩年他躊躇滿志,滿心希望能在研究領域開創一片新天地。憑著自己不俗的科研能力,第四年他已經攢夠了評副教授需要的條件,報名了那年的評審。

但他沒想到,參評的教師們不僅完成了學校規定的任務,還一個個超額完成,剛剛達標的他自然沒能評上。

那年評上的是一個姓李的老師,結果出來時,程南風跟白星感嘆:“沒想到大家出了這麼多成果。”

白星冷笑,“你以為他評上副教授是因為成果多?”

程南風愣了一下,問:“那是因為什麼?”

白星壓低聲音說:“他是陳書記的人,背靠大樹好乘涼唄。”

程南風恍然大悟,繼而生氣:“學院怎麼這麼黑?”

白星無奈地說:“你怎麼還那麼單純?這年頭沒個大佬當靠山根本留不下來。你天天除了上課就是埋頭做科研,連人際關係都不會搞,到時候很危險。”

程南風看了他半天才說:“老白,你什麼時候也學會這一套了?”他不是不知道學術圈亂七八糟,但他總覺得如果成果足夠多,腰板就足夠硬,再說他也不屑於去搞人際關係。

白星嘆氣,“水至清則無魚,南風,你要學會和光同塵。”

程南風有些不滿地說:“這不是和光同塵,這是同流合汙!”

白星笑了笑,沒吱聲。

程南風從回憶裡出來,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白星,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

這一年多來,他和白星的之間好像隔了一層透明的牆,上課時間不一樣,平時很難碰面,私下見面也少了,他忙著寫論文審專案,聽說白星和學院學術委員會的成員們走得很近。

終於輪到程南風了,他整整衣服,走進隔壁會議室,對面坐了一排領導和教授,秦雨吐槽的那個張老師也在其中,而正中間衝他微笑的就是學院一把手陳書記。

陳書記平日慈眉善目,見誰都笑眯眯,程南風對他的印象很好,但之前聽白星說過,這個人從底層一路打拼上來,城府很深,是隻“笑面虎”,程南風有些不以為然,覺得白星大概是搞關係搞魔怔了,看誰都城府深。

程南風把自己的成果介紹了一遍,他挺自信的,自己有好幾篇發表在核心期刊的論文,去年申請到了青年基金,還有省部級專案,他悄悄打聽過,在參評的老師裡,他的成果挺拔尖的。

評委們提了幾個問題,程南風對答如流,幾個老教授滿意的表情讓程南風信心大增,陳書記讚許地鼓勵一番,就讓他出來了。

程南風覺得自己這次十拿九穩了,一出學校大門就興沖沖地給女朋友肖瀟打電話。

他和肖瀟是高中同學,都在這個城市上大學,大學時兩人正式在一起,至今已經十年了。肖瀟本科畢業後沒有繼續深造,進了一家網際網路公司當經理。

肖瀟正在加班,邊敲鍵盤邊說:“終於有空召見我了?”

程南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前段時間忙著評審,現在結束了。”

“怎麼樣,這次有戲嗎?”

“我感覺差不多,週末一起吃飯吧?”

肖瀟問他:“你忘了週末有高中同學聚會嗎?”

程南風拍拍腦袋說:“多虧你提醒,我差點就忘了。”

5

週末,程南風和肖瀟走進飯店包間,包間裡已經有幾個人在聊天了。看兩人進來,有人起鬨:“喲,我們班的金童玉女來了。”

程南風不自在地扶扶眼鏡,雖然都是同學,但他依然不太適應這種人多的環境。肖瀟卻已經自然大方地融入到同學圈子裡,和幾個女同學聊起口紅色號了。

酒過三巡,同學聚會已經有些變味了——混得好的同學被混得一般的同學團團圍住,一副指點江山的派頭。

其中最威風的那個人叫周成,當年在班上並不起眼,畢業後跟著舅舅幹工程,如今已經是建築公司的總經理。

周成看見了角落裡的程南風,帶著幾分戲謔地問:“南風,博士畢業了吧,現在在哪高就?”

程南風謙虛中帶了幾分小小的驕傲,“沒什麼,在H大當老師。”

“喲,大學老師,不愧是當年我們班的才子!”

“大學老師輕鬆又有寒暑假,比我們這些社畜好多了!”許多人都向程南風投來羨慕的目光。

程南風笑了笑沒吱聲,心裡暗說,輕鬆個屁,寒暑假照樣得寫論文和專案,根本不敢休息,誰知道你休息的時候,你的競爭者是不是在搞科研?

周成突然問:“大學老師一個月掙不少吧?”

程南風語塞。

他的工資並不高,在這個一線城市裡扣掉房租和生活費,每月剩不下多少錢。剛才聽同學們互相攀比收入,各個年薪三五十萬,他嚇得都沒敢出聲。

“不多……但如果有專案經費和獎金,那就不好說了。”程南風故意賣了個關子。

周成卻不依不饒:“不多是多少?我們公司剛聘了個博士專家,我給人家開六十萬年薪,你呢?”

程南風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肖瀟走過來擋在他身前,開玩笑地說:“你們這些俗人掉錢眼裡了吧?我們南風做的工作不能用金錢衡量,那是有社會價值的!”

“肖瀟,你這個大美女能看上南風,就是因為他的社會價值吧?”周成的話裡帶了幾分嘲諷。

肖瀟沉了臉,周成忙說:“開玩笑的,我可不敢惹你生氣,想當年我還暗戀過你好久,哈哈哈哈哈……”

程南風很生氣,臉紅了又白,卻最終什麼話也沒說。

回去的路上,程南風不悅地說:“剛剛周成說那種話,過分了吧?”

肖瀟氣沖沖地說:“還不是你沒用,才被人家笑話!”

程南風說:“你不是說了嗎?我的工作有社會價值。”

“社會價值有什麼用?真金白銀才有用!我們到底什麼時候能買房?”肖瀟問。

程南風為難地說:“等評上副教授……”

肖瀟提醒他:“還有一年,再評不上你就得滾蛋了。”

程南風沉默了一會,似乎是說給肖瀟聽,又似乎是自言自語,“一定能評上。”

6

評審結果很快出來了,程南風和白星都落選了。出乎程南風的意料,評上的那個老師成果根本比不上自己和白星。程南風很沮喪,白星更是氣得跳腳,大罵學院和評委。

程南風把火冒三丈的白星拖出學校,去了兩人之前常吃的一家烤魚店,直到熱騰騰的“一魚兩吃”上了桌,白星依然氣咻咻的。

程南風倒了杯酒遞給他,“你消消氣,我比你還多一篇論文,都沒像你這麼生氣。”

白星更生氣了,“一篇論文算什麼!我給那老傢伙送了多少錢?他答應我今年上的!”

程南風皺眉,“誰?”

白星自知失言,擺擺手不再說話,只是埋頭喝酒。

程南風也不再問,明年是合同的最後一年,這意味著他和白星之間存在非此即彼的競爭關係。雖然他們依然還在一張桌子上喝酒,卻再也回不去當年談天論地、無話不說的時候了。

酒過三巡,酒量不好的白星已經醉意頗濃,突然冒出一句話:“南風,你是個好人,但你太老實了,容易吃虧。”

程南風苦笑,“不是說吃虧吃福嗎?我還是自己希望純粹一點。”

白星說:“我知道你不願意為五斗米折腰,我過去也不願意,可如果不改變,就會被人榨乾了再丟掉!”

程南風搖搖頭說:“你太極端了。”

白星激動地反問:“極端?學校每年只有一兩個名額,卻招五六個人進來,互相算計爭鬥,讓咱們在最好的年紀拼命給學校出成果,最後只留下一個人,其他人被榨乾後再像垃圾一樣丟掉!什麼非升即走,這他媽的就是養蠱!”

周圍已經有人開始側目,程南風忙伸手去捂白星的嘴,“你小聲點,別說了!”

白星一把拉開他的手,怒道:“老子就要說……年年招新人,留下的有幾個?學校卻能收穫一大堆論文專案,提高自己排名!太他媽精了,把我們當猴耍……”

後面的話沒說完,白星就被程南風拖出了飯店,再讓他說下去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隔牆有耳,不得不防。

把白星送回去後,程南風沿著護城河慢慢地走,微風吹過,酒意散了大半。河邊垂柳依依,像姑娘們柔順的長髮,隔一小段就有大爺在釣魚,還有人在跑步、遛狗,濃濃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程南風在河邊站了很久,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些人間煙火了。這幾年來,他的心裡全都是一件事,評副教授似乎已經成了他生活的全部重心。

白星的話勾起了他內心深處一直不願面對的恐懼,也許他真的得改變一下了。

7

肖瀟打電話的時候,程南風正提著東西站在陳書記住的小區裡,四處找門牌號。

肖瀟問:“你幹嘛呢?”

程南風說:“快過中秋了,給我們書記送點東西。”

“你不是從來不屑於幹這種事嗎?怎麼開竅了?”

“……”程南風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的心路歷程,索性沉默。

肖瀟說:“你先別去,給你說個好訊息。”

“什麼好訊息?”

“你還記得咱班周成吧?他就是嘴賤,其實人還不錯,他答應我在他朋友公司給你找份工作,專業對口,比你現在的收入還高一倍呢。”

程南風驚訝地問:“你讓我換工作?”

“是啊,我看你明年評上副教授的可能性也不大,與其到時候被辭退,不如早作打算。”

“可是你不是說為我的職業驕傲嗎?說你同事都羨慕你有個當大學老師的男朋友,還說我這個工作很崇高……”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人都是會變的。何況你真覺得你的工作崇高嗎?你的科研真能改變世界嗎?有多少人看你的論文?這麼多年你還沒想明白嗎?你就是個普通人,大學老師也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已!”

肖瀟句句如刀,一刀刀紮在程南風心上,他很想反駁,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再想想。”

“程南風,我的青春經不起這麼耗,麻煩你為我著想一下。”肖瀟冷冷地說,掛了電話。

程南風收起手機,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陳書記的樓下,他調整心情,慢慢上樓,敲響了陳書記的門。

8

程南風的主動“投靠”讓陳書記很滿意,他拍著程南風的肩膀笑吟吟地說:“小程,我早就看出來你出成果比別人快,很高興你能加入我的課題組。”

程南風忙說:“當然,我也一直希望能被您指導。”

接下來的日子裡,程南風加入陳書記的團隊,幫他申專案、寫論文,忙忙碌碌大半年,出了不少成果,陳書記終於順利評上了代表行業頂尖的“長江學者”。

結果出來的那天,陳書記很高興,請所有人吃飯。席間大家輪流敬酒,程南風也端著酒杯過去,陳書記滿臉紅光地說:“小程,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你放心,明年評副教授我心裡有數。”

程南風欣喜若狂,卻還得裝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恨不得把腰彎到九十度,連聲說:“謝謝書記。”

這大半年來,為了讓陳書記看到他的“忠誠”,他把全部精力都奉獻了出來,終於得到這句“我心裡有數”。

從飯店出來已經是深夜了,程南風興奮地掏出手機,給肖瀟打了一個電話。他們有段時間沒見了,自從他拒絕肖瀟換工作的要求後,肖瀟的態度就淡了許多,這段時間他忙於伺候領導,無暇顧及她。如今他得到了陳書記的允諾,第一個就想跟肖瀟分享。

但電話一直沒人接,程南風想了想,索性收起手機,打車去了肖瀟住的地方。

剛下出租車,程南風就看到了肖瀟,她正站在一輛寶馬車前和一個男人說話,臉上笑意盈盈,程南風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這麼笑了。

那個男人的背影有點熟悉,但他想不起來,正在程南風猶豫要不要過去的時候,男人突然伸手去整理肖瀟的劉海,肖瀟向後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程南風氣血上湧,恨不得衝過去撕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放下手,對肖瀟說了句什麼才轉身上車,在他轉身的一瞬間,程南風看清了他的臉。

是周成。

周成的車子絕塵而去,肖瀟轉身向這邊走來,程南風大步迎過去,冷冷地說:“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肖瀟一愣,“你怎麼來了?”

程南風說:“我再不來,你就把他領回家了吧?”

肖瀟說:“我還沒那麼噁心,出軌這事我幹不來。”

“那你跟他怎麼回事?”

“原本我找周成只是想給你換份工作,可你不願意去,後來他總是找我,對我很照顧,但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程南風嘲諷地說:“他的確比我有錢。”

肖瀟說:“不只是物質層面,他比你更關心我,”

程南風喃喃地說:“等我評上副教授,我也有時間關心你……”

肖瀟疲憊地笑了,“程南風,你多久沒找過我了?”

“我承認前段時間忽略了你,但我現在已經忙完了,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明年能評上副教授了!”

肖瀟的聲音依舊平淡,“哦,祝賀你。”

“我都是為了你才這麼拼啊!”

“不,你是為了你自己,”肖瀟說,“你知道我多累嗎?你關心過我嗎?我也天天加班,我也壓力很大,可你天天就知道寫論文,滿腦子都是評職稱!”

肖瀟頓了一下,繼續說:“今天我加班到十點,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周成聽說了,買了我最愛吃的生煎包送過去,又送我回家。我也不想接受他的殷勤,可是我實在太累了,這個時候你又在哪裡?”

程南風無言以對。

“我們分手吧。”

“我們說好要一起到老的……”程南風說不下去了,那些上學時的海誓山盟,現在竟然感覺有些可笑,“你要和周成在一起嗎?”

“不,其實我根本不喜歡他,但我不想再等你了,太累,而且看不到未來。”

肖瀟轉身上樓,程南風呆立在原地,第一次感覺到這座城市夜晚的風如此凜冽,割得他生疼。

9

又是一年副教授評審。

程南風穿了一身新買的西裝,早早地去了學校,路上遇到秦雨,看著他捂嘴笑:“程老師,您穿得這麼正式,要去結婚嗎?”

程南風有些赧然,低頭看看自己,“不好看嗎?”

“好看,就是您不常穿,我不太習慣。”秦雨樂了半天。

程南風說:“我今天有個很重要的會議,事關我的未來,所以要穿得正式一點。”其實他沒必要和秦雨解釋這麼多,但肖瀟離他而去,白星又漸行漸遠,他最近真的很孤獨。

秦雨斂起笑容,鄭重地說:“那祝您順利。”

“謝謝你。”程南風笑著大踏步走向學院教學樓。

白星已經到了會議室,看到他進來,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不到一秒鐘,又低下頭去,程南風有些難過。

這次只有一個名額,既然陳書記給了他,就意味著白星上不了,這個結局雖然是他期盼已久的,卻真的有些殘酷。

他走過去挨著白星坐下,白星抬起頭問:“有事?”

程南風想安慰他,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半天才憋出一句:“保重。”

白星疑惑地看看他,“聽這意思,你勝券在握?”

程南風笑了笑,沒說話。雖然心有不忍,但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誰活著不是為自己呢?

評審過程一如既往地順利,陳書記的笑容也很溫暖,程南風出來的時候腳步很輕快,甚至找到了剛進校園時“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感覺,晚上叫外賣時,他還多點了一個土豆燉牛肉犒勞自己。

兩天後,評審結果出來,程南風知道後如遭五雷轟頂。

白星評上了,搞了半天他才是要離開的那個人。想起評審會前自己在白星面前的表現,簡直像個小丑。

程南風愣了五秒鐘,拿起電話就撥給了陳書記,卻一直打不通,他抓起外套就徑直去了陳書記的家。

陳書記正在家裡喝茶,悠悠的茶香飄了滿室,看到程南風,笑眯眯地給他倒了一杯茶,“小程,快嚐嚐,正宗的雨前龍井。”

程南風接過茶,開門見山地問:“陳書記,為什麼不是我?”

“什麼不是你?”陳書記很疑惑。

“副教授!”

“哦哦,那個啊……”陳書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白星的成果比你多啊,沒辦法。”

“您不是說過您心裡有數嗎?”

陳書記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我是說我知道你優秀,但學校的規定白紙黑字在那裡。你看你這一年都沒有新東西,人家白星可不一樣,一年就發了兩篇論文呢。”

程南風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可去年鄭老師成果也不如我多啊,為什麼他評上了?”

“他的成果數量是沒有你們多,但是人家分量重,而且他為學院做了不少工作,這些都是貢獻。”

程南風苦笑一聲,“合著怎麼說都是您對。”

“話可不能這麼說,又不是我說了算,這是學術委員會共同的決定。”

程南風點點頭,慢慢站起來,“那我就得離開了,對吧?”

陳書記一臉惋惜,“其實我個人很捨不得你……”

沒等他說完,程南風就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

10

合同到期,按照慣例,學院會在學期末的總結大會上宣佈解聘人員名單。

會議還沒開始,程南風有些頹廢地坐在椅子上,眼皮都不想抬一下,突然有人拍自己肩膀,他抬頭一看,是白星。

白星衝他笑笑,坐在他旁邊,程南風勉強笑了笑,繼續低頭看手機。

白星突然問:“開完會去吃烤魚吧?我請你。”

程南風冷冷地說:“炫耀你的勝利嗎?”

白星說:“別這麼夾槍帶棒行嗎?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既然選擇了非升即走,那就願賭服輸。”

程南風憤怒地說:“陳書記騙了我!”

白星淡淡地說:“去年他也騙了我,還好我及時醒悟。”

程南風問:“你真是靠成果評上的?一點貓膩都沒有?”

白星說:“都這個時候了,糾結這個還有用嗎?”

程南風執拗地說:“我只想知道自己是怎麼輸的。”

白星說:“我只能告訴你,我換了一個更厲害的人投靠,吃一塹長一智,你就是太傻了,把希望放在一個人身上。”

程南風苦笑,“我還以為自己學聰明瞭。”

白星正要說話,陳書記和一群領導走進來坐下,會議開始了。

會議開得很冗長,長到像過了一個世紀,終於到了陳書記總結髮言。

陽光從大玻璃窗外射進來,給正在講話的陳書記鑲上了一層金邊,因為背光而坐,他的臉隱在一片陰影裡,看不太清楚。

程南風坐在陳書記的對面,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但他依然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陳書記的表情,卻只能看見他正上下翻飛的嘴唇。

陳書記說:“……很遺憾,這學期結束後,有一些同志就會離開,希望你們能擁有更好的未來……”

程南風耳邊嗡嗡的,陳書記的話針一般刺進他的心裡:“……大家都很努力,但沒辦法,規定就是這樣,其實學院不希望任何一個人走……”

程南風已經聽不見陳書記的話了,他死死地盯著陳書記的嘴唇,只覺得臉上發燙,手腳卻冰涼。

“……現在我宣讀一下解聘名單……”

“程南風”三個字剛從陳書記的嘴裡出來,程南風的大腦就一片空白,像是電影院裡的白色銀幕,銀幕上開始出現畫面:

他撲向陳書記,掐住了他的脖子,周圍有人上來拉他,想把他從陳書記身上拉開,但他甩開了他們,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把水果刀,狠狠扎進了陳書記的腹部。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不知道有誰喊了一聲:“殺人了!”程南風鬆開手,陳書記的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耳邊是人群的尖叫,手裡滿是鮮血,程南風茫然地抬起頭,習慣性地用手扶了一下眼鏡,鏡片頓時被染得鮮紅。

在一片血色的視野裡,他看見同事們或尖叫奔逃,或呆若木雞,或遠遠地拿著手機拍影片。不遠處的白星死死地盯著他,帶著震驚、厭惡與恐懼交織的複雜表情……

畫面突然消失了,程南風猛地清醒過來,一頭冷汗。

對面的陳書記還在講話:“希望明年大家能再接再厲,創出更好的成績……”陽光依然溫暖,會議室裡有些悶熱,周圍的許多老師都在低頭看手機。

什麼都沒發生。

程南風大口大口地喘氣,旁邊的白星湊過來問:“你怎麼了?”

程南風一句“我殺人了”差點衝口而出,緩了半天才低聲說:“沒事……”

白星疑惑地看著他,程南風緩緩垂下頭,還好他沒有真的衝過去,不然就得為那個人渣搭上一輩子了。

11

離開學院那天,程南風一個人拉著箱子走出教師宿舍,身後突然傳來秦雨的聲音:“程老師,等一下!”

程南風回頭,秦雨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在他面前停下,急急地問:“您要走了嗎?”

程南風疑惑地問:“你怎麼知道?”

“我聽輔導員說的,”秦雨眼圈紅了,問:“您以後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程南風有些迷茫地說。他36歲了,科研黃金時期已經過去,如今一事無成,他不想回老家,怕父母擔心,只能求助同在這個城市的大哥程東陽,去他家住段時間。

博士的他勤懇工作六年等晉升,不想他的姓名卻在辭退名單中

“您是個好老師,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你?聽說是因為論文不夠,難道一個好老師的價值比不上幾篇論文嗎?”秦雨激動地問。

程南風搖頭,“如果我知道答案,也許我就不會走了……秦雨,你要努力學習,實現自己的理想。”

秦雨說:“我的理想是像您一樣當一名大學老師,可是現在我有點猶豫。”

程南風問:“你為什麼想當大學老師?喜歡科研,還是喜歡教書?”

秦雨搖搖頭說:“都不是,大學老師是個好工作,輕鬆,不用坐班,有寒暑假,能照顧家庭,說出去也有面子。”

程南風苦笑了一下,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想才說:“如果不是真心熱愛,那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畢竟這個行業沒那麼容易。”

他不想打擊她的理想,但他更不願意看到另一個當年的自己跳進火坑。

“好吧……我再考慮考慮,程老師,您要保重。”

跟秦雨道別後,程南風走出學校大門,馬路邊,程東陽正靠著一輛黑色邁騰等他。

“南風,這裡。”程東陽招手叫他,“我剛買的新車,看看怎麼樣?”

程南風把箱子放進後備箱,繞著車子轉了一圈,“挺好的。”

“上車,哥帶你兜一圈!”

程南風坐在副駕駛上,程東陽邊開車邊說:“小小早上還說呢,盼著小叔叔陪她玩。西語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下班去我那裡,晚上咱們一起吃火鍋。”

程南風“嗯”了一聲。

程東陽瞥了他一眼,“別悶悶不樂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說起來咱哥倆的經歷還有點像。你看我,離婚,失業,現在不也挺過來了嗎?”

程南風嘆氣,“不知道怎麼跟咱爸媽說這事,他們在老家可沒少吹牛。”

程東陽笑了,“都是別人茶餘飯後的一句話而已,日子是過給自己的,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離開這裡。”程南風說,“當初費盡心思留下來,現在覺得也沒什麼意思。以我的條件,雖然在這個學校留不下,但是去其他的地方院校還是可以謀一個長期編制的。”

程東陽點點頭,說了句“想清楚就好”,便再也沒說話,專心開車。

程南風也不再說話,扭頭看窗外,過去他忙於評職稱,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座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

車子經過他博士就讀的那所大學,程南風直起身子往外看,金光閃閃的學校招牌下是重新修葺後煥然一新的學校大門。

正值畢業季,許多畢業生都在忙著照畢業照。陽光打在他們身上,每一張臉上都帶著純真的笑意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恰如六年前的他們。

(原標題:《誰動了我的職稱》)

點選螢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看更多精彩故事。

(此處已新增小程式,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