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遭人陷害她貴妃之位被廢,在冷宮隱忍一年,她絕地反擊復寵

故事:遭人陷害她貴妃之位被廢,在冷宮隱忍一年,她絕地反擊復寵

熹微發現有人下毒是一個意外。

侍女茉莉先吃了送來的飯菜,等她晾曬衣服回來,茉莉已經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那時茉莉的身體尚有餘溫,她甚至覺得茉莉馬上就會醒來。

茉莉啊茉莉,她人生行至此處,乃至此後數十年冷宮生涯唯一的陪伴,她雖然僥倖未死,但這和殺了她本人又有什麼區別。

她眼看著冬季慘淡的天光從牆角落下,黑夜卷著寒意滾滾襲來,她覺得冷,可是突然張口,身邊只剩下冰冷的死物,提醒她已成為絕境之中的困獸。

何至於斯!意識終於迴旋,蓋過了所有的悲憤和痛苦,這時她便想,困獸猶鬥,她要復仇!

1

冷宮燃起了大火。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熹微只能憑藉著僅有的印象嘗試點火的方法。

冷宮溼冷,她反覆試了很多遍才得以成功,為了不留下破綻,她甚至狠心將自己的雙手投入火中。

太疼了,熹微根本無法估量合適的程度,只能任由自己的雙手被火焰反覆炙烤。她在近乎崩潰的忍耐中不斷地問自己,值得麼,可是她也知道,機會只有這一次。

後宮中還有人惦記著她這條命,就證明皇帝還是放不下她。她帶著受傷慘烈的雙手匍匐至最後一處冰涼地,看見天空中越升越高的黑煙,聽見往來不停地叫喊和咒罵,藉此抵擋意識的昏沉。

她不能死,她一定要等到他來。

“皇上駕到!”

比內監嗓子更快的是匆匆的腳步聲,恍然的悲喜在心中不過是一轉。熹微跪得很低,低到塵埃中,彷彿無盡的悔恨與罪業,出口也不過是一句:“皇上……”

此情此景,她已獨自練習過許多遍。

幼時先生總說她有些小聰明,只是不肯用在正道上,如今倒是成了救命的關鍵。她知道皇帝在看她,可能會震驚,也可能是疑惑——

熹微的脊樑,從不曾為誰而彎。

鄭家滿門問斬的時候不曾,被迫小產時不曾,貴妃之位被廢時也不曾。

銀狐的披袍覆於她身,皇帝親手饞她起來:“貴妃辛苦。”

天子之言,彷彿可以逆轉時光,她還是那個肆意鮮活的熹微,唯有眼下這一雙吃不住力的醜陋雙手,昭示著過去種種齟齬真實存在,她仍行在刀尖之上,每一步都需要萬分小心。

這一場錦被之下的酣睡並沒有持續很久,熹微心緒不寧,亦被疼痛來回撕扯。

她還記得許久之前皇帝第一次見到這雙手時的驚豔讚歎,和冷宮火海之中一瞬之間的震驚嫌棄交疊在一起,這樣的失態當然不會長久的浮現於天子臉上,他只會在久別重逢的情感佔據上風時表現更多的關心和愛護:“熹微,是誰要害你?”

悲痛決絕之色像暗夜中閃過的飛鳥,熹微沒有半點猶豫:“是水仙。”

皇帝舒緩的神情突然緊繃起來,不僅因為水仙過去是熹微侍女,在鄭家一案中立場相悖,更因為熹微的反應,令他想起了九個月乃至更久以前因熹微脾性而產生的不快。

熹微全數收入眼中,並非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是柔軟溫順太過,就顯得只有委屈討好之意。

於是熹微軟下一點語氣:“陛下既然要問,怎會害怕這個答案,整個宮中要想害我的,除了她還有誰?”

這話算是給了雙方一個臺階,皇帝沉思片刻:“水仙留於宮中,並沒有不安分的時候,沒有證據驟然發難,恐怕落人口實。”

皇帝收了水仙,這個念頭在熹微心中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漣漪,不是不恨的,卻又茫茫無從著落。熹微抬眉,露出一些嬌嗔來:“陛下捨不得?”

“我是為你好。”基於過往的情份,亦或是重逢的喜悅,皇帝這時還是站在她這邊的:“我要復你貴妃之位,前塵不論,自然不希望你再捲進過去的是非裡。”

“過去?”熹微骨相鋒利,但生來一雙杏目,最是無辜神色:“嬪妾從火海中逃出,再遇陛下已是新生,這是眼下的事情,陛下只當成全嬪妾這一點疑心吧,叫水仙來見上一見,若是誤會,日後也好平平安安的做姐妹。”

該說都已說盡,少見的柔軟軟盡了皇帝的戒心:“好吧,今日午時,便叫水仙來探望你,你們把話說清,若是……若是她當真有非分之想,朕也絕不姑息。”

2

水仙是午時的最後一刻到的,熹微一點都不意外。

外面風雪正盛,熹微沒有留下宮人,地龍的暖意早就散盡了。水仙進殿冷的一哆嗦,熹微就笑了:“你這麼害怕?”

水仙定了定神,梗著脖子說:“陛下只說叫我來探望你,我有什麼好怕的?”

熹微搖了搖頭,臉上還是帶笑的:“我若是你,嚇也該嚇死了,你若真的不怕,只能說無知者無畏。”

在分崩離析之前,茉莉和水仙同為熹微侍女,茉莉卻比水仙好學。芥蒂或許是一早就種下的,水仙幾乎叫了出來:“茉莉的死和我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熹微比想象中要平靜:“我知道是皇后動的手,自我入冷宮,皇后始終放心不下,於是趁著冬至準備了糕點,但是這份糕點最投茉莉所好,你怎麼敢說與你毫無關係?全程有你參與,皇后早就打定主意要你做替罪羊,你怎麼會不怕?”

水仙沉默。

“你有全身而退的法子麼?”熹微的目光再度落在水仙身上:“還是做皇后的走狗,死亦不懼?”

水仙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迎上熹微的目光:“你知道麼,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幅高高在上的樣子!”

這時的她,很像一隻受傷的幼獸。熹微看著自己受傷的雙手,輕聲反問;“是麼?”

“當然!”水仙的唇齒都在顫抖:“當初只要你肯稍稍低頭,鄭流的命,鄭家所有人的命,不就都可以保住!可是你什麼都不肯做,你寧願生悶氣,寧願小產,寧願去冷宮,這樣的你,憑什麼獲得名聲與愛意!”

熹微睫毛顫動,終於深刻的認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和陪伴她長大的水仙已經全然不同了。

水仙作為侍女,永遠都是溫順的樣子,哪怕選擇站在她的對立面時,也沒有露出過此時此刻的激動。

熹微不由得想,究竟是哪裡出了錯——一年之前鄭家滿門下獄,出身鄭家的貴妃熹微亦被禁足。

水仙為了鄭流心急如焚,但她們所能獲得的資訊少之又少,最後水仙成了最關鍵的證人,鄭家就此坐定了叛國的罪名。

熹微雖未親眼所見刑場的酷烈,但也知道一百多顆人頭落地必是血流成河,按律十四歲以下可以苟活,男孩便淪為賤奴,女孩充入妓寮……

熹微不敢再想下去,水仙根本意識不到她一時激憤所做的證詞造成了怎樣嚴重的後果,那是蝴蝶煽起的翅膀,傾覆了一座浩瀚的門楣。此刻說什麼都是無益,熹微只問:“鄭流還活著麼,你救了他麼?”

水仙不想談論這個問題,就在熹微都不抱期望的時候,她說:“皇后應允過我讓他活著,但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我……”

熹微仰頭久久不言,最後她疲倦地說:“你回去吧。”

水仙不料可以輕易脫身,走到門口忽然回望過來。

熹微慘笑:“若我對你窮追不捨,與皇后又有何異?那份糕點是茉莉所愛,非我鍾情,我只當還你最後一點人情了。日後再有相見,我們就是真正的仇人了。”

這話說給水仙,也說給自己。水仙漸漸消失於視線盡頭,帶走的是熹微與過去的最後一點粘連。她把結果報給皇帝,皇帝對於熹微的輕縱十分訝異。

熹微帶著這份偽裝修復與皇帝的感情,並在內廷監找到了鄭流。

她太瞭解皇后了,皇后需要拿捏水仙,恐怕真的會留下鄭流一條命,但皇后恨她入骨,視鄭家如眼中釘,怎會給鄭流好結果。

果然鄭流已淪為內廷最低等的苦役,終日勞作,備受欺凌。

“小姐……”男兒有淚不輕彈,鄭流趕緊拿髒汙的袖子抹了,整個人是很慌亂的:“您怎麼到這裡來了,早先聽聞您出冷宮了,我……”

他沒有機會見熹微,亦怕熹微初心已改。復位貴妃的熹微就像變了一個人,即使是最苛刻的朝臣也沒有找到置喙的地方,她保全了自己,就不再擁有熹微最真實的那一部分。熹微垂下眼眸:“這世上可稱故人的,就只剩你我了。”

鄭流的眼睛是一面鏡子,照透彼此的心意:“茉莉她……”

熹微點點頭,才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麼?”

“鄭家傾覆如斯,我還有什麼期待?”鄭流握緊了拳頭,他是鄭家家生子中最優秀的一個,本該有良好的前程與姻緣,他跪在熹微面前:“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到小姐的!”

他的確是很聰明的,熹微壓過心裡做痛的可惜:“到底是怎麼回事,即使皇后陷害,水仙作證,鄭家也不該如此啊!”

鄭流思考了一會兒,謹慎開口:“我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那時候宮中驟然發難,說皇后在小姐宮中查到了私通外臣的書信,緊接著鄭家全家被查,在整個事件中出力頗多的有恩裕侯鄒威、威武將軍劉忠、戶部尚書李滿……”

熹微默默記住這些名字,她們身後都有皇后的影子:“鄭流,此行艱難險阻,我並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今天我能來見你,已經打通了這裡的關係,鄭流會就此死去,我可以帶你出去,給你一個全新的未來。”

鄭流躬身再拜:“既然小姐可以帶我出去,請將我帶去一個清靜的地方,我會每天為小姐祝禱。”

3

“鄒威年逾五十納了第八房妾室,年輕美妾無視主母,不僅妻妾關係緊張,父子關係也出了問題。”

“劉忠長子在長街策馬,撞死了路人,現在正在尋求關係擺平。”

“李滿妻弟不過是躺在家族簿上混吃等死的庸人,竟然買下了一套七進七出的大宅院,知道的人莫不眼紅,都對錢財的來源意有所指。”

宮中最清靜的地方,莫過於佛堂,人心最善傾訴的地方,也莫過於佛堂。命婦進宮常來拜見,說些貼心話。

熹微看著鄭流欲言又止的樣子,直言:“鄭家只剩你我,有什麼話大可直言。”

鄭流垂首:“官員慣有醃灒事,只是鄭家徹底敗了,朝堂上再無助力。他們依附於皇后,也成了皇后的壁壘。小姐復位以來恩寵日隆,足夠救出我,除盡當日的劊子手,可是對於這些幕後之人仍然杯水車薪。我認為,不足以令陛下廢后。”

“皇后是第一步。”熹微對於這難以跨出的第一步只有苦笑:“倘若我沒有想的更多,大可選擇玉石俱焚,可是……我想要他們所有人都付出代價,我想要還鄭家一個清白。”

這條路實在太難了,鄭流望向遠方,熹微告誡他:“我不要冒險,你也不要。春天……春天快來了。”

這是熹微立志報仇後的第二個春天,提醒她一事無成又一年,但她收起的稜角成了最好的助力——就在這個春天,皇后感染了罕見的天花。

追根溯源,只能查到春宴之上向國母賀春的命婦們,她們從宮外來,有的還懷抱著稚子。

天花鬧得合宮上下人心惶惶,熹微跪倒在皇帝面前:“嬪妾願為皇上分憂,為皇后娘娘侍疾。”

皇帝猶豫,熹微再言:“在確保無虞之前,臣妾不會再見君王。”

皇帝深深望她一眼,終究同意:“安虞只是第一步,朕對你的期待不止如此。”

熹微早就是一人之下的貴妃,皇后性命垂危,她自然想要後位,皇帝則向她承諾了這種可能性,對她來說,已經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論及狠心,本宮不如你。此番全身而退,自然鋪平皇后之路,可若丟了性命呢?”床榻之前只剩熹微和皇后兩人,如同圖窮匕見,她從未放下恨意,皇后也從未放下戒備:“你為什麼不怕……是不是你做的?”

熹微垂眉:“這是兩個問題。”

“你從來沒有這麼溫順過,可是你越溫順,我就會覺得你危險。”皇后臉帶譏諷:“學會藏匿爪子的野獸,你是怎麼做到的?”

熹微徐徐吹涼碗中的藥,忽然狡黠一笑:“我不信你不知道。”

這下皇后也笑了:“時間點不過是障眼法,你如此無懼,因為你幼時感染過天花,是麼?”

熹微淡然地回答:“鄭家人都死絕了,隨便娘娘怎麼說了。”

“你還是不肯說實話。”皇后輕哼一聲,以為自己想的明白:“本宮從來不會用你經手的東西,你那時必定穿著帶有天花汁液的衣裳,刻意接近本宮。選在春宴這天,一定是有人藉著機會將天花汁液從宮外運送給你。”

“皇后娘娘此言,是將陛下及合宮褚人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了。”熹微輕笑,慢慢撫過雙手。

皇后都猜到她已經天花之症,卻想不到她就是將汁液塗在自己手上,藉著握手的時機傳給了皇后,“裡應外合的事情從皇后娘娘口中說出來,看來是不信我鄭家已毀了。”

“你總是能給我驚喜。”皇后躺在床上,再不剋制眼中的兇光:“縱使你有天大的手段又如何,還不是身如浮萍的深宮女子。你唯一可以倚仗的便是陛下的寵愛,我便祝你生生世世被這寵愛所囚,永遠不知真相!”

“什麼?”

“這是詛咒啊,我怎麼會讓你知道?”皇后冷笑:“大婚之日是我畢生榮光,也是我永恆恥辱,我怎會與你和解,讓你痛快?”

原來她都是記得的,她從未忘卻。

熹微被這念頭狠狠攫住,有了一瞬間的茫然。鄭家蒙冤貴妃被廢之際,皇后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睥睨著她,那個場景她畢生難忘,此刻卻在想,成婚那時候,自己是否也那樣看過皇后,由此給皇后留下深刻的印象。

熹微已經不太記得了。

三年之前先帝主婚,皇后出身高貴為正室,熹微為側室。能夠嫁給皇帝就已經很開心了,熹微從未對皇后有過不甘和怨恨,更不敢在皇后面前半點逾矩。

旁人常說由愛生恨,皇后恨她,卻絕不可能愛著她,唯一的可能,是她被廢之前都沒有發現皇后對皇帝的愛意。

否則既生瑜何生亮的道理,她早該明白的。

皇后是病空了的身體,此刻情緒激動地說完,兀自吐出一口血來。大限將至,反而覺得無比舒坦。

皇后薨逝,舉國同哀。身為貴妃的熹微統領後宮諸人跪在最前面,即使到了時辰也沒有離去。她聽見腳步聲,還以為是皇帝來了,卻不想是水仙去而復返。

水仙應當有話對她說,可是這樣的時刻,隔著過去種種——熹微不會謝她。

這一場算計比想象中還要順利,皇后猜到她幼時已得過天花卻掀不起風浪,無非是缺少佐證。

鄭家沒有人了,可水仙還在,皇后沒有從水仙這裡得到想要的答案。

“鄭流還活著。”靈堂前只有她們兩個,水仙低聲如自言自語:“天花這麼危險的東西,非死士不可,若成了死士,必定擔心你的安危,兩者皆平,唯有過去的鄭家人可以做到,鄭流沒有死。”

熹微回過頭去,看清水仙眼中卑微閃爍的希望。決裂的話歷歷在目,水仙跟過她那麼久,當知道她的性子,即使熹微在不自知的時候受了她的人情,也不會原諒過她。

熹微看著水仙的希望一點一點暗淡下去。水仙彷彿是敗下陣來地嘆了一口氣,輕輕摸著自己的肚子:“我做了太多錯事,還害死了茉莉,他一定很恨我。不過活著就好,總有個指望。不像我。”

熹微不知道水仙什麼意思,眼下她也處於一片迷茫之中。

她再一次想到嫁給皇帝的時候,那時候皇帝還只是東宮,似乎相守已是珍貴,任何的名位都不過是錦上添花。

而後她走到末路,她攀著恩寵,倚著仇恨一路走下來,原本不想要的也已唾手可得,可是——

鄭家死去的人,包括茉莉,都不會再回來了。

未來在此刻顯得更加縹緲,她竟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4

熹微再度有孕。

這孩子來得恰到好處,又不是時候。皇后喪期未過,有孕也不得加封,皇帝對她承諾:若生下皇子,便名正言順封你為後。

遭人陷害她貴妃之位被廢,在冷宮隱忍一年,她絕地反擊復寵

換言之,十月之後若是公主,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熹微是個聰明人,所以不會如冷宮之前一般直直問出口:皇上是希望我誕下麟兒,還是借公主之名使我止步於此。

熹微從來沒有忘記,哪怕皇后勢大,朝中聯動,可是真正心中生疑的是皇帝,親自下旨抄斬鄭家滿門的是皇帝,甚至不顧她喪子之痛,將她打入冷宮的,也是皇帝。

年少時宴會遙遙一見,琴瑟相和便是知心。熹微素有美名,一顆心也折墮於此。

少女慣看如意春風,哪知秋風過境,遍地肅殺。即使到了這個地步,熹微恨得了皇后,還是恨不了皇帝。

“因為小姐對皇上有期待。”

鄭流說的直白,熹微摸著並不明顯的小腹,喃喃自問:“期待麼?我當然期待他可以回頭,還鄭家一個清白。”

可若要回頭,便等同於叫皇帝認錯,對於皇帝的權威是個大挑戰,她所作所為都是倚仗著皇帝的寵愛,便等同於期待著皇帝能愛她到這一步。

鄭流岔開了話題:“李滿近日犯了對先皇后大不敬的罪名,連帶著查處髒汙的案子,看來是不成了。”

從鄒威到劉忠,再到李滿,一個又一個名字,已經是鄭家血案中能夠查到的最後一個。貴妃本就在宮內得勢,皇后已去,自然有人趕著結交盼攀附,吏部尚書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鄭流在提醒她,寵愛並不是她唯一的依仗,不知不覺中,她已有了自己的勢力。

鄭家三代文臣,桃李遍地,即使屠戮了滿門,生魂總是不息。況且蠅營狗苟之道,從前她不屑做的,如今都已做盡。皇帝在東宮之時就坐不穩太子之位,那些雜念並未完全平定,如果她想,她可以做的更多。

那並非一瞬間的念頭,只是各種勢力相挾,她沒有完全的把握,而且在她心裡,她和皇帝總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她對他有情,熹微很清楚,否則何至於再度委身於他,願意再為他生一個孩子。

鄭流見她不語,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這將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一個全新的……流著鄭家血液的孩子。”

即使隔著佛堂裡嫋嫋香菸,熹微依然能看清鄭流臉上極力剋制的悲傷。她頓了一會兒,才說:“你也姓鄭,還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

雖然茉莉死了,可是鄭流還這麼年輕,她這兩年因仇恨而忽視的事情,忽然在這一刻佔據了重要的位置。她想要鄭流從過去走出來,想為他安排一門親事,哪怕走得遠遠的,不再幫她也可以,但是鄭流顯然沒有這個意思,他看起來為難,到底還是開了口:“水仙……若她再有違逆小姐的時候,還請小姐放她一命。”

鄭流,一直都是一個心軟的人。

熹微雖然有了一些助力,但身邊最親近的最信任的人只剩了鄭流一個,由他開口,她無論如何得要給這個面子。水仙,她太久沒有想起這個人了,只覺得無悲也無喜:“我並不如你想的那樣恨她。”

鄭流躬身,熹微腦海裡升起一些莫名的疑惑:水仙不得承聖寵,也有示好之意,還有什麼地方會違逆她的?

鄭流到底知道了什麼,又瞞了她什麼?

熹微沒有問出口,追問在她和鄭流之間並不適合存在,可這也意味著她和鄭流之間已不是全然的坦誠。來時孤身,去時更覺茫茫,熹微摸著自己尚不顯懷的肚子,只能告訴自己,還有一個希望。

5

日子流水一般過去,熹微獲得短暫的安寧。

她並非感受不到安寧之下的隱憂,也不曾忘記復仇的願望,可她實在疲倦,便把一時的停頓當作孩子的福祉。而孩子一旦出生,就會把她推向未知的路口。

太醫說,孩子會在新年正月裡出生,多半是個男孩。

皇帝的反應很淡,熹微兀自觀察著,這不是皇帝的行事風格。

天氣漸漸冷了,熹微更加不願出門,她記得那一天是冬至,皇帝說過會和她一起用晚膳,但是皇帝過時不來,沒有任何訊息。夜色漸漸沉了,飯菜都已涼透,她依舊在等,最後等到另一個孩子出生的訊息。

屬於水仙,也屬於皇帝。

這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長子。

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去,身邊的宮人驚慌失措,腹部的絞痛突然襲來。多半是要早產了,冷汗很快溼透了棉衣,思維卻沒有一刻斷絕——

水仙在靈堂前說過的那句話,鄭流的懇求,皇帝的微笑漸漸連成一線,熹微不僅悟到了自己所知甚遲,更明白了皇帝的態度。

她所想的是母憑子貴,來日方長,皇帝卻早早佈下了這局,長子早生,何以憑立,何況個這長子之母,是水仙。

熹微仍然能記得嫁入東宮前後的濃情蜜意,直到鄭家鉅變之前都是風光無限,可是記憶經不住回想,尤其在此時此刻的劇痛之中。情之一字,究竟為何,縱使他們無法回到從前,耳鬢廝磨的情意總不全然是假,只是太多太多可以凌駕於情字之上。

熹微痛了一天一夜,期間幾度昏厥,沉浮清醒之間唯獨惦念這一件事情。嬰兒的啼哭弱得像小貓的嗚咽,是皇帝的第二子,是她的孩子。

熹微被產婆催著看孩子,可是就這一眼,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割捨不下的究竟是舊情,還是孤身一人的落寞。在浩蕩的天地之間,舊的總被新的更迭,無時無刻不在變換,又何必一再回望。

這一場生產熹微幾乎耗盡所有的力氣,沉浮清醒之間卻不斷迴盪著這個念頭。等她真正醒來的時候,明媚的天光差點灼傷她的眼睛,太安靜了,安靜的如同一場新生。宮人搶著去分身乏術的皇帝那裡彙報貴妃醒來的訊息,她卻看到了鄭流的臉,笑著,又像掛了淚。

“我還活著,不必冒這麼大的風險。”熹微擠出一個笑容:“大仇未報,我怎麼會死呢?”

鄭流垂下眼眸,聲音幾不可聞:“你心中有難,我怕你心傷。”

熹微面色不改,心中卻痛不可遏,終究人非草木,這痛就成了自嘲:“難道你來了,我就不會痛了?”

可她心裡終究為故人的到來暖了三分。

“你該早點告訴我的。”熹微盯著鄭流:“你還有什麼瞞著我的事情?”

“沒有了。”

“你騙人。”熹微說的果斷,面上卻已轉化成了若有若無的笑意:“大約還是和他有關的事情,罷了,你不說,我可以自己探尋。”

“小姐……”

熹微回眸,眼色平靜而堅決:“非你之過,非她之過。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性子,從來沒有變過。”

這三年時間裡,確實太不像自己了。所以熹微主動踏進水仙的宮室時,水仙嚇了一大跳。

特意挑著皇帝不在的時間去的,熹微有話對水仙說,自顧自往她殿中一坐,剛要開口先想到一事:“孩子不在?你私下見過鄭流,怎麼沒想到我上門的一刻?”

“孩子,嬤嬤帶著。”水仙摸不準熹微的意思,倒是先給她倒了一杯茶,就像過去服侍的樣子。茶水也是正好的,水仙還記得她喜歡七分熱的茶水,熹微摸著茶盞有一瞬間的出神:“鄭流既然肯見你,就是原諒你了。”

這話說的直白輕巧,期間卻隔著許多人的生死,當著熹微的面,水仙不敢看她:“是我不配。”

熹微打量她兩眼:“不要說配不配的話,鄭流原諒了你,不代表我原諒了你,若要我原諒,除非夙願達成。”

水仙一驚,再看向熹微時如蒙大赦,竟然不顧身體直挺挺跪了下去:“小姐所願,亦是水仙心願,此生最悔之事,必定竭力而為。”

“勿忘此言。”

熹微將茶盞撂下,在桌上碰出一聲脆響。

6

那一夜熹微做了長長的夢,夢境之中的歲月飛速倒流,從孤寂清冷的現在,回到冷宮之前,回到鄭家的盛時,回到她和皇帝的最初。

鄭流瞞她的事情,處處都是馬腳,就和水仙的身孕一樣,只要她肯用心去看——若她不姓鄭,就沒有後來的這麼多故事了。

皇帝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沒了希望,就只剩下理智,冷靜過後,處處灰燼,不堪咀嚼。

人生在世,終不過如此。

夢醒時分便是孩子的滿月日,皇帝因著之前立後的承諾總似避著她,這一天終於早早傳話過來晚上會一起慶賀。

家宴,落座的不過他們二人,小孩子由熹微親手抱著,就像民間的一家三口,一派溫馨之相。

二皇子體弱,近來都食摻了藥膳的牛乳,皇帝樂得在此刻做個慈父,親手餵了孩子才命嬤嬤抱走。燈火葳蕤,熹微似乎更加溫順,然而這溫順之間又帶著一點過去執拗的樣子:“陛下心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皇帝並未放在心上:“當然是熹微你了,還有我們的孩子。”

熹微一笑:“江山為重,皇上慣會哄人。”

這番小女兒情態更哄的皇帝開心,伸手去攬熹微:“江山不及美人,江山太遠,而美人在懷……”

調情的話說了一半,突然傳來內監驚慌的腳步,嗓子比人到的更早:“皇上,大皇子沒了!”

皇帝臉色驟變,熹微也驚得站起,怎麼會這樣,這和想的不一樣!

皇帝快步離去,熹微跟在後面,水仙抱著孩子,已經失了魂魄。皇帝卻根本顧不上她,一手從她懷中扒開孩子,才發現孩子已經死透了。

沒有任何外在表徵,和熹微下在牛乳中的毒一模一樣。

孩子被換了。

皇帝神色一緊,水仙則咧嘴一笑:“皇上,他只是睡著了,你抱一抱他,抱一抱他就好了!”

皇帝推拉了兩下就失了耐心,熹微看到皇帝毫不掩飾的嫌惡,這一刻本能而生的痛苦竟是為了水仙。

熹微想上前分開她和孩子,沒想到水仙整張臉來過蹭過孩子以後,朝皇帝生撲過去。

她都知道,她是故意的!

皇帝雖然生氣到底沒和水仙計較,他拂袖而去,水仙跌在地上,笑得殘忍:“應該夠了吧。”

“你……那是你的孩子啊!”

“小姐連自己的孩子都捨得,我怎麼會顧惜這個孽種。”水仙仰頭看著熹微,眼睛在剎那間明亮的如同過去一樣。

“我當然知道小姐不是這個意思,可是總有人要做這個惡事,總有人要擔這個責任。把過程留給我,把以後留給小姐自己吧。”

熹微對孩子確實沒有感情,懷胎十月的辛苦不足為人道也,可這樣的孩子不該出生在世上。皇帝用孩子算計她,她不過是還施彼身。

鄭家書香世家,藏經閣裡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籍,這毒便是她偶爾翻到,無色無味,毫無徵兆,那時她便想著能以此毒死去該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於是她求著鄭流給她帶進了原材料——

讓皇帝親手殺掉這個孩子。

這毒少見,必能拖延一段時間,熹微只要如水仙這般,便可叫皇帝一併去了。帝王薨逝,必有人要承擔罪責,她對人世已無眷戀,就是殉了這一切又何妨。

鄭流信了水仙,她就賭一次,賭水仙會信守承諾,替鄭家翻案。

“子憑母貴,我怎麼能和小姐相較。”水仙極力掩飾自己的痛苦:“這一次,小姐,鄭家……可否原諒我了……”

水仙終於支撐不住向後倒去,熹微甚至沒來得及拉住她,那一刻錯空的手,滴落手背的熱淚,水仙在她的話語中長長久久地閉上了眼睛。

“水仙,我原諒你了。”

殿外的晚風裹著寒氣層層而來,熹微又一次看到隱藏在身邊的鄭流。

“那本書,小姐看過,我也看過。”不愧是鄭家最好的家生子,鄭流並沒有辯解:“水仙求我幫她,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心願。”

“是個簡單的選擇麼?”

在小姐和婢女之間,在守道者和背叛者之間,在生與死之間,鄭流低下了頭;“很難,但我始終希望你能活著。”

鄭流的意思,她都懂,所以他替她做了這個選擇。

子夜,皇帝薨逝。

月後,朝臣擁貴妃鄭氏之子繼位。

次年,鄭氏舊案翻覆。

鄭流恢復了身份,而熹微站在高堂上,牽著稚子的手,想起故人。

那些謀害過她的人,愛過她的人,她愛過恨過終究無可奈何的人,所有的臉孔都漸漸模糊,淪為她投向遠方的目光。

她是一個不會回頭的人,所以:

“我會好好活著,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