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衣古柳賣黃瓜(散文)

牛衣古柳賣黃瓜

牛衣古柳賣黃瓜(散文)

我一半的童年是在東北的農村度過的,家家的院子前面都有一個偌大的菜園子,種著各種瓜果和蔬菜。我印象最深的是黃瓜和向日葵。向日葵一般種在菜園子的四周,向日葵高高的個子,也是夏季開花,闊大鮮豔的花盤跟著太陽轉頭,很像一個個站崗的哨兵,所以印象深刻。黃瓜算是小孩子夏天的美食了。但自家菜園裡瓜果總不如偷來的香甜,這是孩子的邏輯。所以,我們最刺激也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偷黃瓜了。粗鐵絲做成圓形擰在竹竿的一端,在圓鐵絲上固定一個網套,站在菜園子外面,把竹竿順著籬笆的縫隙伸進去,把看準的黃瓜裝進圓套子裡,用力一擰,皆是囊中之物了。大人們即使看見了也不會介意的,誰家菜園子裡的瓜果能吃得了呢?何況是小孩子!幾個小夥伴跑到河邊,撩起清涼的河水洗一洗,就大口的吃著,因興奮而漲紅的臉上寫滿了幸福。

我十歲那年隨父母搬回了山東老家。這裡的院子小,但母親也在靠南牆的地方開出一小一片地來,栽上黃瓜。在那個年代,甜甜的西瓜是炎炎夏日裡的消暑佳品,甜瓜也不錯,軟綿甘甜,別有一種口味。但一個夏天也都吃不上幾次,算是奢侈品了。夏天裡吃的最多的也就是黃瓜了,卻也常吃不厭。剛摘下來的黃瓜清脆可口,連嚼起來的聲音都很有樂感,吃著美,聽著也美。黃瓜既是瓜果,又是菜蔬,這也是黃瓜的可愛之處,母親做黃瓜炒雞蛋給我們吃,我覺得炒的黃瓜和雞蛋一樣好吃,而母親卻認為黃瓜更好吃,要不,母親為啥每次只夾黃瓜吃呢?那時候,一年到頭,誰家的餐桌上能常見雞魚肉蛋呢?

到今天,我也常做黃瓜炒雞蛋,只不過,感覺沒有小時候母親做的那麼好吃了,箇中原因不只是美食吃多了。年齡越長,越感覺,誰做的菜也沒有母親做的菜有家的味道,誰做的菜也沒有童年吃母親的黃瓜炒雞蛋美味可口。

若說用黃瓜做菜,我想起汪曾祺老先生在一篇談吃的文章裡寫過用黃瓜做的“扦瓜皮”,頗像母親醃黃瓜乾的做法,只不過用更多的料去調拌,做的更精緻了。汪老算得文學家中的美食家,看汪老的描述,味道一定很美妙。

妻子喜歡吃冷盤,黃瓜是不可或缺的,無論黃瓜拌粉絲還是拌涼皮,有了黃瓜,胃口就是不一樣的。所以,黃瓜是家裡的常備菜,每次拌菜前,妻子和我一樣,都會先掰塊黃瓜頭放在嘴裡嚼著,再去切絲拌菜。

我喜歡黃瓜開的黃花,黃瓜摘下後頭頂黃花,周身細芒,嬌嫩的黃花很長時間也不敗落枯萎。我也曾以為黃瓜之所以叫黃瓜,可能就是因為開黃花吧!直到後來才從書中瞭解黃瓜的前世今生:黃瓜是西漢時期張騫出使西域帶回中原的,稱為胡瓜,五胡十六國時後趙皇帝石勒忌諱“胡”字,漢臣襄國郡守樊坦將其改為“黃瓜”,也稱青瓜。到了唐代,黃瓜已成為南北常見的蔬菜了。

鍾愛黃瓜者,當屬現代詩人張君瑞,他自稱青瓜先生,曾賦《黃瓜吟》,略述其文,與君共賞:“丙戌仲春,得黃瓜兩根,盡予人,後得一把,碎而嗅,遂大喜不能禁情……食之一口,未覺其味,先醉於生氣,五嶽與之褪色,山水與之縮形。山珍海味如同殘羹,瓜果酒食如同棄粥。再食之,瓊林美玉,香草蘭庭,霧氣蒸騰,萬物慚形……至此,才知吾半生之虛度,恨想見之甚晚。不禁感慨,食之黃瓜,而後知天下無食矣!”

吟罷,頓覺黃瓜非人間之凡物了,果如是,則世間有一黃瓜足矣,這真是對黃瓜最高的讚譽!但到了大喜不能禁情,可見真是喜愛黃瓜至極了。

如若再去翻檢詩文,發現寫黃瓜的的詩文還真不少。待讀到蘇軾《浣溪沙》:“蔌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時,一句“牛衣古柳賣黃瓜”頓覺如醉如痴:夏日裡,鄉村的道路旁,古老的柳樹底下有一個穿牛衣的農民在叫賣黃瓜,那濃郁的生活氣息,淳厚的鄉村風味撲面而來,恰如一幅意趣盎然的鄉村風景畫。其言亦是清新樸實,明白如話。

他日若去得鄉村,在日高路長、酒困人渴之時,能如東坡先生一樣,於鄉村路邊古柳古槐古柏之下,邂逅一攤黃瓜,那將是多麼有詩意的美好!

壹點號 漂泊